这一刻, 白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千万神兵傍身,就连将神都要谦让半分的壮阔景象。
原来符术, 并不是只有齐木楷手中的“点灯、轻身”之法。原来也可以刹那之间化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纪释眼神微微一凝, 食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轨迹。数以万计的碧剑如受到指引般, 直指对面之人――徐钊。
被利刃抵在喉咙,徐钊鬓间的冷汗顺着下颚滑落。他喉咙哽咽,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他能预感到, 只需要对方轻轻挑动手指, 自己就即将一命呜呼。
就连身体内的吞贼此时也没有了任何的反应。平时的喧嚣一扫而光, 只剩下一团死寂。
徐钊咽了下口水, 喉结上下滑动。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何偷学龙虎山的符之术。”
这哪是偷学。
简直犹如与生俱来般稔熟。
这个符咒,他作为龙虎山的亲传弟子当然识得。正是六丁六甲符中的早已失传百年的甲符万剑。
在他还只是学徒时, 曾在门派图册上见过。
当时就觊觎于其威慑、鬼哭神惊的模样,幻想能有一天可以亲眼见到只停留在传说中的符术。
哪想到亲眼见证之时,竟然是成为万剑归宗的众矢之的。
徐钊情绪变得有些癫狂。
“这甲符万剑连龙虎山的一众长老都不会,甚至连我的师父都曾说只是得幸见识。凭什么你会?这不是偷学是什么?我定要禀告师门,追究此事。如果你不想成为龙虎山的敌人, 最好立马放了我。”
这驱使万剑、司命九天的能力。
恐怕只有那位大人, 才拥有这等力量。
可这看似平平的赤足和尚为何会使出这六丁六甲符, 徐钊不相信, 也不愿意去相信。
纪释顿了下,表情略微变得有些怪异:“偷学?”
徐钊以为自己戳中了赤足和尚的痛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拼命地呐喊道:“没错,你偷学了龙虎山秘传,其罪当诛!”
“但是你只要放了我,我定然帮你在掌门面前求情,”徐钊嘴巴快速翻动,“毕竟我可是他的亲传弟子……”
白文打断对方的话,出言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徐钊怒视而来。
白文并没有畏惧半分,而是不紧不慢说:“你师父贵为掌门都未曾习得的法术,竟然好意思污蔑别人偷学?请问,偷自何处,又从何来?”
徐钊哑言。
他被逼到了绝境,早已不知逻辑为何物。
纪释身上涅经浮现,一身圣洁地朝着徐钊迈了两步。
“徐钊,你勾结恶鬼吞贼,趋于修炼的捷径而丧失人性,失去了作为人最宝贵的胎光,已为鬼态。”
“望你去往彼岸后,能早日放下心中执念,轮入六道。不论人道还是畜道,早日积满功德以化解此身罪孽。”
原本在徐钊身体内装死的吞贼,在看见纪释身上散发的光晕后立刻沸腾了起来。
它用着撕裂的声线呐喊着。
“你不要过来!”
“别怪我没警告你!”
“我死了这个人类一样活不了,我们已经融为一体了。”
然而纪释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他也并没有让徐钊活的意思。
徐钊在吞贼的控制上五官彻底错位,看上去有些令人作呕。它无用地喊了几声,见赤足和尚不为所动,又懦弱地躲进了徐钊的身体,将控制权交还给了对方。
重新恢复意识的徐钊神情惶恐,眼球遍布血丝地瞪着赤足和尚。他牙关紧咬,面孔扭曲地发出嘶喊。
“宋婧,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兄死吗!!!”
在徐钊唤出对方姓名之时,白文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像是精神力被硬拉进了一处纯净的自然之地。
白文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宋婧?”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宋婧的声音像是从耳边响起,一圈圈线条在白文面前环绕,逐渐组成宋婧的身躯。
白文看着眼前表情怪异的女子,明白了一切。
原来……宋婧也是对方手中的一张“牌”。
白文开口:“看来你还是做出了选择。”
宋婧摇了摇头:“我别无选择。”
宋婧并不是一个只会夺人性命的“牌”,白文知晓。不然对方也不会在【月亮】里拼命地保护幸存者们。
遇见白文时,对方也是一个劲地提醒。
宋婧的本性是善良的。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为何会选择助纣为虐。
但白文看得出,对方的情绪有些动摇,恐怕内心也是在做着挣扎。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白文说,“我相信你被困入其中的这七年不是假的。”
宋婧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作答。
而是用线条在纯白的空间中勾勒出些许画面,像是在述说着她的故事。
-
宋婧生于沐川县。
本是平凡人家的女子。
但因资质出挑,十六岁就被龙虎山选入了门中。成为内阁候选,拥有着竞争成亲传弟子的重要潜力。
宋婧的学习能力极快。
别人需要半月才能学会的符咒,她只需要三日就可以学透。就连老师都曾夸奖她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只需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
可惜天才很多,最终能大放异彩的却屈指可数。
宋婧在十八岁那年熟识了同为内阁候选的徐钊。那时,对方比她年长两三岁。
论学识、论符之术,均在她之上。
他那手独创的塔罗牌术,甚至连老师看了都夸赞有佳。
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就被对方所吸引。分不清是崇拜还是别样的情愫,宋婧的眼睛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一刻都不愿移开。
可惜,那年内阁竞选。
他们俩都没有被选上。
掌门说她“资质有佳,但心智余杂,还需沉淀数年”。
那一年,她才刚刚成年,正是对于外界事物充满好奇的年岁。
掌门说的话,她听不大懂。
她只看见徐钊师兄神情落寞、哀戚,心里像是被针扎般难受。
“师兄,你别气垒,明年还有机会的。”
宋婧安慰着失魂落魄的徐钊,除了说些好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徐钊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明年……明年我都二十二岁,内阁竞选亲传,只收二十二岁以下。你倒还有好几年,明年那可就是我的最后一年了!”
徐钊的情绪有些激动,一改如常的态度将宋婧说得不敢搭声。
“没关系的,师兄,”宋婧趴在对方的肩膀上,“你还有我呢。要是没选上亲传,咱们就另行别处,天大地大,自然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宋婧并不认为亲传弟子是个多了不起的东西。她是从小县城中出来的人,没有此类概念。
但她却不知道徐钊是不一样的。
徐钊的家族代代传承符之术,甚至家主都在门派中任长老一职。
他的表兄表姐无一不是亲传出身。
要是他连亲传都选不上的话,那将是他们徐氏宗族的奇耻大辱。
“师妹,”徐钊伸手将对方抱在臂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恩,永远。”
那时的宋婧不会想到,永远是多远。
直到一次外出任务归来之时。
宋婧发现自己熟知的师兄有了些变化。
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变了,但就是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所幸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就又重新变回了以往的盛气凌人。
想来是从内阁落选走了出来。宋婧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那段时间,她本以为是自己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在课堂会因为对方而走神,会被对方捉弄而傻笑。会因为看了对方悄悄递过来的纸条而脸红心跳。
只不过修为却如冻结般停滞不前。本该领跑内阁的修为,接连被后辈所超越。
从那之后,老师严厉的训斥声基本成为了她的日常。
还好有徐钊在一旁宽解,不然宋婧早就受不了了。
直到一日,宋婧在授堂上再次出了差错。
老师暴跳如雷:“宋婧!你怎么整天不务正业!这么简单的启明符都能被你画成炸爆符,宋婧,你对得起满含热泪把你送到龙虎山来的父母吗?”
第一次被对方说到几年未见的父母,宋婧身形一抖,顿时两眼饱含泪珠。
老师的话语变本加厉:“你这样,别说亲传了,连外门弟子都不够格!”
宋婧气得腮帮子鼓起,撒丫子就从授堂逃走了。才不管把身后的老师气得七窍生烟。
直到当晚,宋婧在房内哭得眼窝子都红了,徐钊才姗姗来迟。
“还哭呢?”徐钊撩起对方额前的碎发,言语宠溺,“什么亲传弟子、外门弟子,咱们不稀罕。你别听他的。”
“可是……可是……”宋婧声音哽咽。
“别可是了,”徐钊揉了揉对方的眼窝,“你不是说过吗?这里容不下咱们,自然会有其他容身之地的。只要咱们始终在一起就行了,谁稀罕当那掌门的亲传弟子。”
“嗯。”宋婧点了点头。
不过以她现在的水准,想当亲传,的确也是高攀了。
“师妹……”
徐钊眼神迥异,声线接近耳语。
“当不了龙虎山的亲传弟子,咱们也不能屈身于外门,”徐钊说,“还是要为以后找条出路,要不然……”
“咱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齐木楷:什么叫屈身于外门?瞧不起谁呢。
第62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
“走?”宋婧泪眼婆娑, “……去哪。”
平时虽然她没少和徐钊闹着玩,说要一起私奔再也不回来了。可如今等对方当真说出这些话时,她反而是愣住半会儿。
“反正咱们留在这儿, 明年的内阁选拔也轮不上,不如彻底远走高飞。”徐钊眼神坚定,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我家在北方有些底蕴, ”徐钊继续说,“到时候我们过去盘个店铺, 开个酒吧, 过得岂不是比现在逍遥自在得多。哪里还需要读书画符, 闷得慌。”
宋婧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
徐钊打断对方的话,迫不及待地靠近了几分:“师妹,你相信我吗?”
宋婧盯着对方的瞳孔, 点了点头。
“自然是信的。”
“那就再信我一次, ”徐钊双手锁在对方肩上, “收拾东西, 咱们今晚就出发,下半夜在西门口的榕树下汇合。”
徐钊说完话,根本不等宋婧反应, 径直转身离开。
宋婧注视着眼前人的背影,还有些没回过神。对方怎么能如此轻巧地抛出这么沉重的话语。
徐钊一脚跨过门栏。身形轻轻一顿,又回过身,露出一个笑容递给对方:“师妹,你放心。过了今晚, 咱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再也不分开。”
宋婧目光直至对方彻底远去, 起伏的胸腔迟迟不能平复。
永远在一起?
今晚就离开?
她脑子很乱, 可对方根本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
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主动权和选择的权力看似在她手上。
但实则早已被对方所拿捏。
只是年纪青涩的宋婧并不懂这一点。
-
凌晨三点。
龙虎山西门口那十人环抱都不足的榕树下。
宋婧背着一个包袱,身形矫健地在夜色下游走。
树梢上的徐钊看见对方的身影,神色一喜。
“师妹,你果然还是来了。”
宋婧听到是对方的声音,稍微放下了戒备。
“师兄,我觉得咱们就这样离开还是有些不妥。不如,还是等明早一同去和掌门说吧。掌门应该会放我们离开的。”
她的话虽这样说。
但一副远行的打扮可不像是来劝说的。
“别傻了,”徐钊的态度突然转变,严厉了半分,“龙虎山在我们身上花费了多少资源和精力,可我们呢?一丁点儿价值都没创造出来,他们肯平白无故放走你我?”
宋婧听闻咬了咬牙:“师兄……”
“我听闻擅自背离师门可是大罪。”
徐钊满不在乎:“什么大罪不大罪的。”
“只要我俩抵达了北方,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咱,你尽管放心好了。”
宋婧还是有些踌躇。
徐钊见对方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声线突然变得沙哑了几分:“别犹犹豫豫了!”
宋婧微微愣神,有些被怔住了。
这个声音她听得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徐钊咳嗽了一声,重新将温润的话音找了回来:“师妹,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
“我看见你每天在龙虎山过得不开心,比杀了我还难受。”徐钊就差声泪俱下:“我想要的,只是你能过得快乐。”
“为了这个,我什么都愿意做。”
宋婧不过还是年仅十八的少女。
一直深居简出,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
“……好吧。”
顿时内心也不再犹豫,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龙虎山坐落在半山腰处。
平日里用符作为结界,掩藏着其内部的声息。
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而已。
宋婧驻足在贴满黄符的门境边缘。
“师兄,跨过了这道符纸咱们就再也回不来头了。”
徐钊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激动、又像是无比亢奋。
他点了点头:“师妹,走吧,永远不要回头。”
宋婧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执,咬紧牙关,朝着符印下的结界迈去。
穿过符纸,眼前的景色变化。
哪里还有龙虎山兴盛的模样,入眼处全是杂草丛生的萧条之景。
她回过头,已然看不见身后的徐钊。
“师兄。”
随着她唤了一声。
空间出现了波澜,一双布满青筋的手凭空而现。
“师兄?!”
宋婧声线高昂了几分。
只见那双手的主人慢吞吞地从后方出现,正用鬼魅的目光斜头看着她。
宋婧刹那察觉到异样。
这不是她熟知的徐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