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本尊可还在他们眼前呢, 那出现在楼下的新娘又是谁?
几人相视一眼,快步朝着楼下大厅跑去,一眼就发现了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女子。
原本应守在门外的梅初此时正甩着袖子, 一脸警惕地喊道:“别过来,再靠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而将她围住的宾客并没有就此退散, 而是仍然笑眯眯地迎上前去, 嘴里一个劲地夸道:“新娘子真好看。”“吉时到了, 新郎都要等不及了。”
梅初简直要被眼前的人群所淹没。
她手脚并用,艰难地从人堆挤出个缝,眼神朝着外处打量。
纪释一袭白衣很是扎眼, 转眼就被对方寻到。
“师伯!”梅初瞧见了纪释愣了下, 虽然对他那身西装礼服和青茬头发有些疑惑, 还是挥着手唤起。
随即她又瞧见了纪释身旁的白文和齐木楷。
“文姐、齐木, 大家都没事吧?”
白文朝对方点了点头:“没事,你怎么进来了。”
梅初挤到众人跟前道:“我瞧见你们许久不出来,发信息又不回, 还以为遭了什么意外。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进来看看。”
齐木楷这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随着他的服饰变化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梅初,出言提醒道:“梅子姐,这个地方你不该进来的,这里被尸狗所掌控……”
齐木楷所言也正是白文所想。
他们几人已经揭开了尸狗的真实面目。
只是这个事实, 对于梅初而言, 是一段尘封已久的惨痛回忆。
白文视线落在梅初身上。
进入这场婚礼的每个宾客, 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
白文和纪释是新娘亲属。
齐木楷是伴郎。
而梅初此时身着一身鲜红, 无疑正是迟到的新娘。
梅初手腕和脖颈戴着十三金,发型精湛雍容。
一身红锦做的嫁衣服服帖帖,看上去比平时要少了几分懒散,多了几分矜贵。
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真是俊俏的新娘子。
梅初刚想继续和众人说些什么,突然间眼神瞟见人群中央那另一抹鲜红。
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人群中的新郎景灏直视着对方的眼神,一步一步朝着梅初而来。
眼中的情绪变换,像是终于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景灏每迈出一步,身上的容貌就变化了几分。
三五步之后,他骤然已经是一副秀气青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是朝气和意气风发。
让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神采奕然的男子,就是先前眉青乌目的鬼新郎。
“梅子。”
景灏唤了一声对方的姓名,并没有用疏影指代。
梅初眼神复杂,直视着对方,嘴巴微微张开:“景灏……”
在刹那间的眼神交换中,梅初明白了此时的状况,也明白了这家酒店的异常来源。
当时的他们,就是在这家酒店办的宴席。
梅初就酒店楼上的房间等着景灏前来接亲。
怎么也没有想到,先等来的,是对方的死讯。
回忆将神情恍惚的梅初所吞没,将她的双眼腐蚀得通红。“我明明……亲手将你埋葬在白马关,为何……”
她的话语哽咽难以咽下。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再次与对方相遇,会是这种形式。
对方是厉鬼尸狗,而她是渡鬼的人。
景灏没有多说,只是眼神中被溺爱所填满。“我本以为,我也能安静地离去,没想到却变成了这副样子。看来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化为厉鬼残留于世,不就是心中那至烈的执念还未了却。
景灏执念,正是那临门一脚。
他与梅初之间一路走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尽是坎坷。
斩荆披棘后,终于可以共结连理之时,却惨遭灾祸傍身,失去了性命。
两人的情缘也就停留在那一天,就此天人两相隔。
“梅子,”景灏向对方伸出手,“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的话,带着歉意和不舍。就像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是接亲路上的新郎。
对方还是等待新郎出现的新娘。
只可惜,这句话,整整迟到了五年。
梅初将手放在对方的掌心,捏了下自己那红透的鼻尖,仰头将眼角的泪痕隐去。她收拾好情绪,重新露出一个浅到看不太出来的笑容。
“不迟,我还在这里。”
两人相拥在一起。
梅初轻轻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对方的臂膀。
曾和对方所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这个臂膀明明以前是那么温热,此时却冰冰凉凉。
齐木楷常说她是‘高龄’待嫁的大姑娘,二十七八了都没找到婆家。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嫁过,只是没嫁出去而已。
“走吧。”梅初将思绪抛在脑后,勾起景灏的手指,朝着展台走去。
景灏问:“去哪?”
梅初笑着转过头,睫毛扫在对方的心尖上:“拜堂成亲啊,宾客们可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景灏浅笑不语。
任由对方拉着他上前去。
“梅子姐!”“梅初。”
齐木楷和白文的唤声从后方传来。梅初回过头,望见二人用担忧的眼神看过来。
她朝着二人落下一个眼神,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景灏被执念所困,化身尸狗。
而她此时,就是要化解对方生前未了却的执念。
这场未进行完毕的婚礼。
于她、于景灏,都是一个结。只有主动化解了,才算是将这件事彻底画上个句号。
这不仅是将景灏渡入轮回的必经之举,也是梅初给自己这么多年感情的交代。
司仪瞧见两人上台,手中敲响了铜片。
“请各位宾客入座,婚礼仪式即刻举行。”
白文和齐木楷就算在担心,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只好落座了下来。
纪释举着杯子,一脸安心地看向展台。全然是一副恭贺新娘的长辈神态。
白文坐在对方身边,“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吗?”
纪释默认,没有回答。
“看来,这就是你来沐川县的原因吧?”白文继续问。
纪释应着:“这是其一。”
白文发觉纪释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薄。
虽然谈吐、性行都透露出超乎世俗的寡淡,但对于自己的徒子徒孙身上的尘缘,仍然是悄无声息地消弭。
去往霓虹时,是为了齐木楷。
前来沐川县时,是为了梅初。
就连这两个徒孙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师伯在主动帮他们化解尘缘。
“有趣。”白文将视线移开。
“怎么?”纪释追问。
白文停顿了会儿,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挺接地气的。”
接地气?
纪释没明白对方所指何物,道:“我只是不忍他们被宿缘所困而已,知其扰、通其症。”
白文意味深长地戏谑着对方:“看来纪释大师您深受其害啊。”
纪释哪听得出对方的阴阳怪气。
“久病成医罢了。”
-
沐川大酒店举行过无数次婚礼,各种形式、各种风格的,都经历过。但今日这出,的确是别开生面。
新郎和新娘牵着绣球站在台前,台下的宾客安静出奇。一双双眼睛盯在他们二人身上,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梅初和景灏举办婚礼,是传统中式的。
司仪用冗长的主持词介绍了许久,才最终抵达了最后的环节。
两道红衣嫁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
“一拜天地!”
高喝声起,景灏拉着梅初跪在台前轻叩。
他小声地在对耳边述说:“感谢天地让我们相遇。”
“二拜高堂!”
梅初随着景灏跪拜了他所操控的‘父母’,又朝着纪释所在的主桌拜了下去。
梅初父母早逝,没有血亲。
师门长辈就是她的高堂。
景灏埋头沉重一叩:“感谢尊师对吾妻的照料。”
纪释抬手一拂,一阵没有缘头的清风将二人扶起。
“夫妻对拜!”
梅初调转个方向,面向眼前她那曾经的情郎。
她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许多。
他们二人之间,不需要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一个眼神足以。
她后退两步,轻轻叩了下去。但额头却并没有与地面相接触。
一只手掌隔在了她的额间。
明明温度,却觉得有些暖意。
“可以了,梅子,就此于止吧。”
景灏伸出手,将梅初扶了起来。
“怎么了?”梅初不解。
景灏留念地望向眼前的人,脸上除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外,别无他物。
“我已是故人,而你的人生还有大把时光。”
在这最后一刻,景灏制止了对方完成仪式。
梅初问:“可是,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我一直想要的,想要到甚至变成这副样子也要留在这里。”景灏将对方的手放在手心,就像以前一样。
“但是我想要的,现在已经得到了。”
刚说完,景灏的身形变得模糊了几分。
“你要是真嫁了我,以后可就是寡妇了,”景灏举着手看了眼,打趣了一句后说:“你看,那边已经在催我过去了。”
梅初瞳孔烛光闪烁,凝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我要走了,梅子,”景灏说,“这次,我不再有遗憾。”
梅初明明慌了神,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但还是强忍着情绪平缓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景灏对她这幅不露形色的神态再熟悉不过了。
他将对方拉到怀里:“梅子,就此别过。”
“嗯。”梅初轻轻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景灏拇指揉了揉对方的小臂,彻底从一团虚影化为了虚无。
梅初抱了个空,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抱在膝间将脸埋入其中,顿足了好久。
无人察觉,梅初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她还是哭了出来,像是要将藏匿久年的泪水一次流尽。
第73章 暝婚
随着景灏的消失, 酒店中被操控的宾客们逐渐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刚恢复意识,他们还有些愣神。
白文上到台去,拍了拍梅初的背。她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只是轻轻将对方拉了起来。
他们得离开了。
这些宾客清醒后,要是察觉他们是进来蹭吃蹭喝的那就不大好了。
几人走到门前,白文回望一眼。
瞧见新娘李娟正躲在柱子后面目送他们。
李娟张嘴用口型道着:“谢谢。”
白文挥了挥手, 示意不必。
后方的化妆间里出来惊呼声:“哎呀,新郎怎么倒在这呢, 婚礼还没开始难不成就喝醉了。”
李娟听见唤声, 脸色一喜, 提着裙子朝着化妆间跑去:“军哥,你没事吧?”
化妆间外的宾客看见她的出现,连忙阻拦了起来:“不可不可, 仪式之前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 否则会冲喜的。”
李娟哪管这些, 踮着脚尖看见自己未婚夫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变成一场闹剧的婚礼终于回归了正常。
白文几人没有多做停留, 准备前往下一站。
刚走到酒店门口,就听见礼薄签到处的人发出抱怨声。“真是晦气,谁这么没素质, 随礼怎么还随出一张冥币。”
那人举着纪释先前从兜里掏出来的黄纸瞧了又瞧,嘴里骂骂咧咧的。与先前的如视珍宝全然不同。
白文掩口而笑,盯着纪释问:“接下来去哪,你先前说来这儿是其一,那其二又是什么?”
从酒店里出来, 白文身上的旗袍和纪释身上的西装礼服已经消失了。
对方又重新变回了赤足光头的模样。
纪释语气平缓:“不急。”
“你不是还要去归还宋婧的骨灰吗, 送完再去也不迟。”
白文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 觉得又找回了几分寡淡的感觉。
光头赤足看来还真是有几分作用, 让身前人少了些人情味,多了些不近、不屈、不傲的超脱于世气息。
几人说着来到面包车前,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那雷厉风行的模样引着周围人注目。
周围行人眼睁睁地瞧见一辆面包车从豪车组成的婚车队伍中挤了出来,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白文坐在面包车的前排,怀里抱着骨灰盒,扭头看向身旁的梅初。“没事了吧?”
梅初眼眶还是红红的,但已经停止了抽泣。
她微微点了下头:“没事。”
齐木楷凑在她跟前,他来之前就乌鸦嘴说过怕不是要碰见对方的老情人,没想到还真是开光成了真。“梅子姐,你那老情人可真帅,虽然只是比我差了那么一丢丢,不过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了。”
梅初没有理会对方的迷之自信。
齐木楷瞧见对方还是没走阴郁的情绪中走出来,言语轻快想将对方逗开心:“不过先前我们可是看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难怪你脾气这么暴躁,小时候就初见端倪了。”
“扎着个冲天辫,红脸蛋,指着男同学就用拳头招呼了上去,不愧是女中豪杰啊。”
梅初转过头,一个拳头就扔了过来,扎实地击打在齐木楷的手臂上:“是不是像这样?”
齐木楷痛叫一声:“哎哟――”
转头望向纪释告状:“师伯,她又打我。”
瞧见师伯没有动作,他哇哇大叫几声:“你这个暴力犯,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伴郎,怎能拳脚相向。”
刚说完梅初又是朝着他踢了一脚。
“你!”齐木楷指着对方气得说不出话。
梅初淡然道:“你自己说的,拳脚相向,这下齐了。”
两个小学鸡把行径的面包车闹得七扭八歪的,还是纪释将禅杖横在两人之间才勉强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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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婧给白文留的地址在沐川县的西南侧,是一栋老旧职工住宅楼。
白文刚下了车就入眼一栋长满爬山虎的楼房。
她站在楼下望了眼,将目光放在三楼靠里侧的那户人家。
白文刚想上楼,听见后方两名提着菜篮的大娘边走边笑。她让出个身子,让她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