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儿出国也快要十年了吧,怎么样,最近有传话回来吗?”左方的老太眯着眼睛问。
右方的大娘笑道:“当然啦,每周都要发信息回来呢。我跟你说,听说那边可发达了,连在餐厅点餐都是机器人来服务的。”
“真的假的。”老太惊呼一声,随即又是叹了口气:“要是我说啊,那边的条件再好,也不如咱这。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女孩子家家还是该留在自己身边,哪有你们这么狠心的,一送出去就是十年。”
大娘尴尬地笑了两声:“你就别瞎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啊,你家那小伙子也该少管,放到大城市去让他自己拼去。”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楼梯上的白文。
“诶,大闺女,你有什么事吗?”
大娘率先发现了白文,口吻热情地问。
他们这职工楼的人相互之间都认识,出现个面生的人难免多问几句。
白文抱着骨灰盒,侧身让出个道:“没事,阿姨,你们着急做饭吧先上去,我找人呢。”
“找谁呀?要不要大娘给你指指路。”大娘一听见找人就来了兴趣,用眼神递给旁边的老太。
他们这栋楼里,年轻的小伙就只有一个,怕不是姻缘找上门来的。
“不用了,大娘,”白文笑着说,“我知道路的。”
“那就好。”两名老太视线落在她身上打了个圈,才又重新朝着楼上走去。
大娘暗暗戳了下身边的人小声说:“不会是来找你儿子的吧?”
老太赶紧摇了摇手:“他?他哪认得到这么俊俏的姑娘。我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和你家宋婧可比不了,他就是个猪脑子,连吃东西我都觉得是浪费粮食。”
“你看你,”大娘用胳膊肘子抡了下对方,“尽说些丧气话。”
“本来就是。”
白文耳朵灵光,不需要费劲就听见了她们两口中的话。她脚下一愣,原来那位和蔼的大娘就是宋婧的母亲。
出国?
看来他们家对外宣称的,就是宋婧出国留学了吧。
想来也对,毕竟一去就是十年,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带不回来,这个解释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从宋婧拜入龙虎山门下之时,就已经注定要和凡尘父母了却宿缘。
修道之人,年岁不比寻常。了却尘缘是每一个弟子的必经之路。
而入了道门,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能力扰乱世间秩序,帮亲友谋取利益。那有悖于修道本质。
所以别说龙虎山了,就连神霄派等名门正派,一贯以来的做法,都是不允许内门弟子与凡尘亲友有过多接触。
宋婧的父母想来也是知道这点的。
不然也不会圆谎说对方每周都有传回信息。
当然像齐木楷这种外门弟子因为数量实在众多,且修道之术仅有学到皮毛,也就没有强制要求,仅是提点为主。
白文抱着骨灰盒走上三楼时,隔着远远地就听见屋内传来炒菜的声响。
隔着墙还能听见老两口的谈话声。
“你猜我刚才在楼道里碰见谁了,”宋大娘炒着菜向后说,“一个女娃娃,长得那是一个水灵灵的,我觉得啊,多半就是去找吴家小伙的。”
客厅中传来老爷子的回声:“那感情好啊,吴家那小东西也是时候成家了。”
“可不是嘛,那吴老太还不信。”宋大娘顿了会才说,“说起来,咱家婧婧也快要二十六了,要是还留在这沐川县的话,说不定也嫁人了。”
客厅中的老爷子厉声说道:“你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些嫁娶媒姻之事,婧婧可是在谋大业,哪能被这种小拘小节给局限。”
宋大娘手中的锅铲声停了下:“我这不是想婧婧了嘛,一走就是十年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在龙虎山过得好不好。”
白文虽然隔着墙,但也能感觉到对方此时在抹着眼泪。
在外人眼里,他们拥有一个争气的独女。
年仅十六就被当成种子选手保送出国,现在过得幸福美满。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种心里没底的感觉是怎样。
宋婧到底过得如何,他们只敢朝着好的方向去想。如若往坏了想,他们遭受不住。
老爷子明显也停顿了几秒,显然情绪有些波动。
“你别担心,当时来接婧婧的龙虎山长老不是专门和我们谈过吗?说婧婧天姿卓越,是世间难得的好苗子,只要加以培养,迟早成了那什么掌门亲传,身份尊贵得很哩。”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掌门亲传是什么意思,想来也是个要职重任。
宋大娘想了会才说:“我倒不在乎什么掌门亲传,只要婧婧过得好,我也就心安了。”
说完她拉开窗户,准备将屋里的油烟散去。
送大娘伸出头,却一眼瞧见了走廊上驻足的白文。
“诶,你不是先前找人的小丫头吗?怎么了,人还没找到吗?”
她视线落在白文怀里的深棕色骨灰盒子上,不免多看了几眼。
白文回眸看去,只见对方先前思念女儿时那眼角的湿润还没干。
“我可能走错楼层了,不好意思啊。”
宋大娘瞧见白文转身要走,伸出半个身子来:“先别走啊,你要找哪家,我给你指路。”
“不用,谢谢阿姨。”
白文落荒而逃,重新回到了面包车旁。
齐木楷瞧见对方又被骨灰盒抱了回去,伸出个头问:“文姐,怎么了?”
白文摸了摸怀中的骨灰盒说:“齐木,能不能给我借点钱。”
第74章 渴望自由的灵魂(终)
白文找齐木楷借了些钱, 她去金店找打金师傅加急做了一个摆件。是一只全身镂空的纯金羚鹿,大概十寸宽。
她将宋婧的骨灰存放进那镂空的羚鹿内后,才让打金师傅浇筑密封。
白文记得宋婧说过, 如若有下辈子,她想做一只羚鹿。
再次回到职工楼三层时,她的怀里已经从深棕色的骨灰盒换成了这尊金羚鹿。
宋婧的父母此时正坐在走廊上乘凉, 手里择着芥菜,口中有说有笑。
宋大娘再次瞧见白文的出现, 有些惊讶, 赶紧将手中的芥菜搁在一旁。“小丫头, 你怎么又来了,要找到的人找到了吗?”
宋大娘言语关切,佝偻着腰背望着她。
老爷子也顺着话语瞥了过来。
白文抬眸凝视了几眼, 才挤出一个笑容。“我这人就是犯迷糊, 本来都已经找到了又不记得门牌号, 白走一趟冤枉路。阿姨, 你们是301的住户吗?”
“是啊,我们这是301号。”宋大娘起身。
老爷子听说是来找他们的,也是打量了白文好几眼, 瞧见对方与宋婧年龄相仿,言语激动道:“你、你不会是婧婧的……”
白文笑道:“阿姨叔伯,我是宋婧的朋友。”
两人一听,脸色变了好几次。由静转喜,又由喜转郁。
十年了, 终于有消息了。
宋大娘赶紧拉开房门:“哎哟!那快请进, 屋里坐。”
白文跟着对方进了屋, 两个老人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 把她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打紧的,阿姨,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
宋大娘坐到白文的跟前,字斟句酌地问:“你们那边最近热不热呀,婧婧她……”
白文还没回答她,宋大娘又赶紧摆了摆手:“对不住啊,我们知道道修之事不能随意打探,只不过我们的确许久没见到婧婧了,实在是有些担心。”
一连串的话语冒了出来,旁边的老爷子都忍不住皱眉道:“哎呀你这老婆子,别人还没说呢,你就噼里啪啦一大堆,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宋大娘抱怨道。
老爷子撇嘴,又面和气善地朝着白文道:“小姑娘,别理她。你继续说。”
白文吸一口气,提起精神说:“阿姨叔伯,我这次来的确是受宋婧的托,前来看望两位老人家。”
“她让我转告二老,现如今一切都好,望二老不要担心。”
听到白文这样说,两位老人明显松了口气,不是报忧的就好。
“那婧婧她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长胖了,有成为那什么掌门亲传?”
宋大娘说完,老爷子又是瞪了她一眼:“都说了不能打探、不能打探,你这老婆子怎么听不进去呢。”
“哦,对对对。”宋大娘赶紧闭嘴。
白文瞧见拘谨的两人,笑道:“不碍事的阿姨,宋婧已经不在龙虎山了,我们那边没那么多规矩,想打探消息随时都可以。”
“不在龙虎山了啊?”两位老人有些惊讶。
“她因为资质卓异,又勤于修炼,现在已经被五斗米道派选去了,师从司长川大仙。”白文看出他们的茫然,说完又补充了句:“对了,龙虎山和五斗米道派比起来,就是个小支派。”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编的。
什么五斗米道派、什么司长川大仙,都是为了让二老安心所编出来的话语。
只要二老认为宋婧还在龙虎山,迟早会露馅的。白文只有为其编造一个另外的身份,反正龙虎山也不知道宋婧到底去了哪。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咱家婧婧注定不平凡,被选到更好的门派去了,真是好事啊。”
宋大娘也说道:“司长川大仙,这一听就是个真仙人啊。婧婧以后不会也能成为仙人吧?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白文顿了下应道:“恩,是有可能的。”
在凡人眼中,成仙就是修道者最终的归途,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但只有修道者们知道,哪有什么成仙升道。那些不过是虚无缥缈、假得不能再假的传说罢了。
一听说自家女儿以后有可能成为仙人,二老笑得嘴都快合不上。
“只不过……”白文话锋一转。
“修道之事,毕竟修得就是超脱于世,俗尘便不可再多眷念,希望二老能理解。”
白文的意思很明确,想要再见到宋婧,已经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要给宋婧编造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结局。
老爷子微微一愣,转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能理解的。”
他的眼神有些失焦。
白文继续说:“宋婧还特意让我转达。叔伯阿姨,以后你们要是遇上了麻烦事,可以去旌阳市老城街,找一个叫川半仙的心理咨询事务所。那里是司长川大仙留在凡间的联络点,会有人帮你们解决麻烦的。”
“好、好,”宋大娘点头道:“记下了。”
白文站起身来,将金羚鹿放在桌子上。“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只纯金的羚鹿是宋婧特意差人打造的,说是赠与二老,以后要是想她了,亦或是想跟她说说话,就可以将这羚鹿指代。或许……她会听见的。”
白文发现就算是善意的谎言,说出口也不容易。
特别是面前还是两位头发灰白的老人。
“这……”老爷子辨识出了这羚鹿的珍贵,一时间有些不敢收下。他们哪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
“放心吧,叔伯,”白文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支票递到对方手上,“这些凡间玩意,对于宋婧现在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老爷子瞧见支票上的数字,瞪大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么多钱啊?!”
白文笑着说:“宋婧只是想要尽一番孝心。”
老爷子犹豫了好一会,才是收下了支票,感叹道:“咱家女儿……可真是出息了!”
这十多年以来,他才是第一次有了种宋婧出人头地的感觉。
就算白文先前说的那么天花乱坠。
他始终还是心底有几分石头没有落地的感受,他家的宋婧当真这么优秀?当真这么厉害?
没有亲眼所见,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疑忌。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钱更让人觉得踏实。
而当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时,老爷子才发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的女儿真的出类拔群、功成名就。
心中源自于宋婧的骄傲感油然而生。所有的担忧、顾虑,一扫而尽。
老爷子戳了下身旁一动不动的宋大娘:“老婆子,你被惊傻了?快看啊,婧婧给我们拿了好多的钱呢!”
宋大娘眼睛纹丝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纯金羚鹿。
她指尖带着颤抖,轻轻触碰着它。
眼眶湿润了起来。
老爷子不明所以地问:“诶你这老太婆,好端端的突然哭什么啊。”
宋大娘眼泪就像是决堤了般,止都止不住。
瞧见她这模样,反而把老爷子吓了一大跳。轻拍着对方的背部,语气温和几分:“到底怎么了?”
宋大娘将羚鹿紧紧抱在怀里,摇晃之下明显感觉到里侧的尘埃物晃动,肩膀因为抽泣而抖动。“没、没什么……我是,喜极而泣。”
老爷子啧了下嘴:“你看你,哪有你这样喜极而泣的,看把人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老爷子转头看向白文说:“小姑娘,谢谢你啊。别理这老太婆,她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麻烦你回去还是替我们转告下宋婧,告诉她我们俩也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白文默默点了点头,略带担忧地看向宋大娘。
老爷子摆着说:“你有事就快走吧,不耽误你。我来哄她,很快就没事了。”
“行,”白文转身,强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拉开门,“那我就走了,叔伯阿姨,你们保重身体。”
“得嘞。”老爷子挥着手跟她告别。
宋大娘眼泪掉落在羚鹿身上,她有些心疼,慌张地将泪水抹去。
小心翼翼地给羚鹿擦拭着身体。
老爷子忍不住说:“你看你,又在小辈面前失态了。你这个样子,要是传回到婧婧耳里该如何是好。”
宋大娘没有回话,只是将怀中的羚鹿紧了紧。
都说女人之间直觉最准。
大大咧咧的男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宋大娘第一眼看见这羚鹿时,心中就有别样的情愫。
她先前在三楼碰到过白文。
也看见了对方手中端着的深棕色骨灰盒子。
此时再结合对方拿着的羚鹿,里面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宋大娘没有说出来。
没有说破,就仍然会残留幻想。
她明白了白文精心构建的谎言目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这就是对于他们两个老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宋大娘将羚鹿搁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