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原本还能心平气和的和裴殊观睡在一张床上,这件事后,却总觉得空气中飘散着一点暧昧的气氛。
裴殊观已经在朝瑶身侧躺了下来,他睡觉的姿势很好,静静的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睛原本应当看着房顶,但就是控制不住的,想侧头看朝瑶。
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
裴殊观侧头,睁着眼睛看向朝瑶,却只见她铺满床的秀发,指尖绕过,放在唇上轻嗅,有些梅花的馨香萦在鼻端。
他不知道,朝瑶此刻,心中将他如何编排,倾身向朝瑶而去。
腰间突然环上一双手,青年小心翼翼贴上她的背,有些凉气传来,朝瑶思绪被猛地打断,心中一颤,压着颤音,朝瑶出声询问,
“怎么了?”
他好像不该这样。
青年高挺直鼻埋进朝瑶的秀发,并没有其他不安分的举动,只是侧身与她嵌合,将她完整的环抱在怀中。
“无事。”
裴殊观的唇正好在朝瑶耳畔,吐息之中,有些热气沾染,酥酥麻麻的,刚沐浴过,身上的药香味淡了些,更多的是松柏的冷香,将朝瑶整个环绕。
朝瑶僵硬的不敢动,像一只炸毛的猫咪。
但按裴殊观的说法,他们现在是已经拜过堂的‘夫妻’,再加上一直是自己为了攻略主动纠缠。
如若想要挣脱,太奇怪了些,好在裴殊观并未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快睡吧,明日要早起去风隐寺。”
耳边又响起如清泉在石隙滑落的声音,可能是这房间太静了,连裴殊观冷冽的声音,听起来,都好似有几分哄人之意。
但朝瑶也确实因为裴殊观的话,心情放松了几分,本来屏着呼吸无法沉睡,可随着冷清被窝的升温,朝瑶竟真的进入了梦乡,还睡得很好很沉。
一夜好眠,朝瑶醒来之时,裴殊观已经不在榻上了。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自有奴仆来伺候穿戴梳洗,可能是裴殊观吩咐过他们今日要去寺庙,给朝瑶准备的衣裳,并未遵从她的喜好,都是些朴素淡雅的衣服,但做工精细,材料上佳,质感很好。
穿上朝瑶现在这具身躯,照照镜子,镜中之人,犹如夏池初露花苞的荷花,有些嫩生生的清丽。
朝瑶看上去,竟也觉得不错,这张脸没有原来那般艳丽逼人,若着淡妆,到对这种素雅服装的适配度还挺高。
朝瑶从镜子中移开目光,习惯性的想问问自己身边的人这身打扮好不好看,但抬头一看,却见阁内伺候她的宫女,具低眸看地,具是老实本分,训练有素之辈,不敢抬头看她,亦不敢多加评论。
朝瑶一时失了询问的乐趣,施施然穿过珠帘,向外间而去,裴殊观却站在昨日朝瑶见过的那盆绿植下。
阳光洒下,裴殊观一身纯白的衣裳,墨发也未向从前一样做端正的发髻,只松松挽起,做了个半扎发,显得他慵懒随意。
他正站在绿植前给它浇水,心情颇好。
朝瑶昨日看那盆绿植心中就有所疑问,什么样金贵的花草要养到暖阁里面来。
裴殊观见朝瑶目光投来,
“昨日的花你摔了也就罢了,这花不能摔。”
朝瑶瞧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在警告她,一身纯白站在绿植旁,倒还真含满春意的样子。
朝瑶肚子饿了,没心思摔他的宝贝花儿,径直往八仙琉璃桌走去。
目光落在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碗药。
“清凉解热。”
裴殊观四个字给了朝瑶解答,他一早醒了,就起床穿戴,将这汤吩咐了下去,才正好在用早膳之时,送了过来。
朝瑶脚步一顿,裴殊观浇完了花,也朝八仙琉璃桌走去,替朝瑶拉开凳椅,告知朝瑶,
“不是药,是凉汤,这几日稍微喝点,对身体也好。”
听到是凉汤,朝瑶神色这才好些,迈动脚步走了过去。
裴殊观习惯食不言,这一顿饭,自然也是用的沉默寡言,裴殊观时常替朝瑶夹菜盛粥。
不过朝瑶的心思却飘到了顾廷芳和朝域身上,在想如何想办法通知他们。
但朝瑶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未等她将凉茶的汤碗放下,外间就有奴仆传话,说,
“太子殿下怒气冲冲的过来了。”
朝瑶心里轰然一紧。
第55章 还愿(已修)
朝域?
朝瑶听见这个名字, 呼吸一窒。
她现在在裴殊观面前还是伪装的姿态,昨日在裴殊观面前,也说的自己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如若现在朝域直接上门来找事, 导致她暴露的话,单这一个被拆穿的谎言, 就会不可避免的引起裴殊观的怀疑。
捏着手里的白瓷碗,不动声色的侧头去看裴殊观,他面色无异,手指敲敲桌面, 简单的吩咐道,
“多备一副碗筷, 让他进来。”
暖阁的门一打开,侯在门外的朝域就冲了进来, 少年穿着鸦青色浮雕圆领长袍, 身上裹杂着风雪的寒气, 进门那一刹,目光就和朝瑶两相对视。
只是他的目光,既凶又恶,泛着腥气的红。
当看见室内朝瑶分明好好的坐在桌边喝着汤, 戾气才收敛一点。
朝域昨天晚上,见朝瑶久久未回, 询问过后得知, 她竟是被裴殊观带回了府, 还彻夜未归,顿时气得肝胆欲裂。
明明他们都要离开了, 为何又突然横生意外?
如若让裴殊观知晓他们的计划,毫无疑问, 他们将寸步难行,裴殊观心思敏感,现在既是权臣,也是酷吏,一旦猜忌从心而起,阿姊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朝域担心阿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就策马行至丹凤门,强闯了宫门,策马去寻朝瑶。
除了担心朝瑶之外,更是还要去看事情到底走到了何种地步,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心中明明预计过无数种可能,譬如裴殊观如何挟持逼问朝瑶,询问她故意躲避他的内情是什么,但没想到暖阁门一打开,两人正在其乐融融的用着早膳。
殿内一派和谐,阿姊并未被审讯,也并未被苛待。
朝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也不知道裴殊观知晓了多少,心中到底有没有起疑。
怕自己言语露馅,不敢轻举妄动,只保持着推门而入时恶劣的表情。
朝域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视过两人,裴殊观对他的生气是一贯的不以为意,只拿手帕缓缓擦拭指尖的脏污,而阿姊身边的骨瓷碟里有剥好的虾。
空气中朝域和朝瑶的目光几番对接。
朝域模糊的感觉出来,这两人现下的情形,或许不像他想象的那般,裴殊观也应当没有生疑,或许是阿姊说了什么,哄骗住了裴殊观。
朝域心思百转,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带着询问且并不亲昵的声音,
“阿域?”
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朋友那种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的声音,朝瑶眼神与朝域对接,朝域也确认了朝瑶的意思。
她应当未向裴殊观承认已与他相认,她也在极力隐瞒他们之间的秘密,甚至于还在和裴殊观虚与委蛇。
朝域当即将这戏接着演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叫孤阿域!?”
朝域散发出全身威压,呵止朝瑶,又强硬的把目光,从朝瑶身上,移到裴殊观身上,颤抖着伸手指向朝瑶,冷硬的咬着后槽牙,冷笑着置问裴殊观,
“孤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装什么痴情圣子,现在主意都打到孤的宫女身上了,还彻夜未归,你想恶心谁?”
“你如何对得起我阿姊,救你这条烂命,才八年就温香软玉在怀不知今夕何夕。”
“太子。”
裴殊观抬眸看他,冷清眼神,琉璃一般的眸光泠泠瞧来之时,仿佛能将人洞穿,他并未动怒,但身上所释放的寒气,也能让朝域感觉威压慎重,
“身为一国太子,就用这般粗俗言论与师长交谈?”
朝域今日冲动来此,却创下了祸端,自然也要将事情敷衍过去,不能留下马脚叫裴殊观生疑,当即做足抓奸之态。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身为一国首辅,把主意打到学生的婢女身上,便如此这般言传身教的么!”
他这话一出口,殿内服侍的仆从,具是心神一怔,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开发出声响,生怕把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殿内顿时一片死寂,纵使是暖阁,也让人如坠冰窟。
手指轻轻敲在实木桌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朝域与裴殊观双眼对视,裴殊观眸光冷淡如常,却丝毫不减,丝毫不退。
以朝域对裴殊观的了解,裴殊观肯定正在谋算着怎么惩处自己。
朝域年纪尚小,免不了几分心慌,但依旧梗着脖子,做足了气势,不让裴殊观小瞧。
他们吵得实在是有些不可开交,朝瑶见朝域懂了自己的暗示,也很聪慧的快速的将来此的目的归咎于‘抓奸’,心下不禁放松了许多。
见他们一来一往,已经将话题带偏得差不多了,朝瑶才开口阻止事态继续发酵,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朝瑶骗了裴殊观这样久,现在对演戏已经是信手拈来了,不需多说,眼泪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
“阿域,我是你阿姊。”
朝瑶眸光怔愣,抬起手,似有似无的在空中向前一伸,似乎是想去接触朝域,但又有些不敢。
朝域一听朝瑶这话,就知道两人是搭上戏了,只是演戏也要演得逼真,现在当然不可全信,眸光顿时重新落在朝瑶身上,上线扫视之后,有些松怔,但反应过来之后,仍是不信。
毕竟,谁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而且对象还是裴殊观的姘头,朝域顿时冷哼一声,
“孤当时就是念及你长得有几分像我阿姊,才在勤政殿前救下你,现下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面目淡然到可憎的裴殊观,警告他道,
“孤阿姊是死了,你贪生怕死,没追随而去,虽苟活于世,但也应当给孤阿姊守一辈子的寡,一辈子孤独到死才好,孤现在是对你没办法,但这个宫女你可要好好护着,孤迟早杀了她。”
少年说罢,拂袖而去,只留朝瑶和裴殊观在室内,朝域身边的侍卫,上职时未拦住朝域,这才珊珊来迟,见到了朝域在裴府发疯的场景,顿时冷汗岑岑,也不敢上前阻止。
见朝域拂袖而去,才进殿下跪和裴殊观告歉。
“大人,是奴才的错,没有制止住太子殿下,请大人责罚。”
高高大大的汉子跪在暖阁地毯之上,是五体投地的姿势,连头颅都不敢抬,只颤声着道歉,裴殊观却并未先行置喙他。
侧头见朝瑶愣神难过,伸手拿过她桌前的一个雕花小瓷碗,替她盛一点粥,细心安抚,
“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朝瑶听他这话,回过头来看裴殊观,只见他眸色淡然,处变不惊,并未因为朝域方才的辱骂而难受。
朝瑶忽然觉得,裴殊观现在的情绪,更加深不可测。
伸手接过裴殊观递过来的粥,为躲避他的眸光,沉默的低头喝粥,安抚好了朝瑶,裴殊观才将视线转到殿内跪着的侍卫身上,他言语清淡。
“传吾口令。”
“汝侍东宫,玩弄值守,任太子散出,权降俸罚,笞三十。”
“丹凤门守卫,于无令之下,为之放行,削去官爵,笞三十,告领周袁州,自当差人补之。”
“另,太子性情暴戾,无视宫规,顶撞师长,闭门思过,未有吾令,不得外放。”
他简单几句话,就处置了各方,朝瑶眸光落在殿内五体投地的侍卫身上,见他并未不满,更好似松了口气一般,
见朝瑶皱眉,裴殊观伸手帮朝瑶抚起鬓边垂落的头发,怕朝瑶误会自己苛待朝域,悉心向她解释,
“并未重罚他们,只是给一个教训。”
“嗯。”
朝瑶点头,明明了却了风波,不知怎的,她心下却没安定,还因裴殊观几句话生杀予夺更悬空不安了些。
终于用过早膳,朝瑶陪同裴殊观前往风隐寺礼佛。
车上,朝瑶与裴殊观并坐,车辆宽敞,就算两个人也并不逼仄,小几上摆放着一些新鲜的水果糕点。
山路遥远,裴殊观体贴的拿过旁边的薄毯,微微俯身而去,替朝瑶盖好。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告知朝瑶,他已经不是当时那个需要人照顾的盲眼少年,反而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反过来主动照顾朝瑶。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裴殊观一如既往的趁着空隙处理公务。
他靠在车背上,腿上和朝瑶盖着同一块薄毯,端正的拿着奏章查看,时不时落下一笔朱批。
这本来应当是由皇帝做的事情,却被裴殊观一应代劳,完全彰显出他现在的位高权重。
朝瑶突然想起,那个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父亲,据说中风之后,退居太和殿,吃喝拉撒都靠人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