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得对,”掌柜适时开口,有眼色的接回铜镜,“这簪子只来了这么一只,两位都明白,这珊瑚是珍贵物什,一点点的便是独一无二。”
这话倒是真的,珊瑚生长缓慢,采集更是不易,更何况颜色如此红艳的。
贺勘瞅着孟元元的发间,遂道了声:“买下罢。”
“好嘞。”掌柜欢喜的应下,还不忘在奉承两句,夫妻真是恩爱。
孟元元看了眼贺勘,手慢慢从他指尖滑出来,低下头退开一些:“那便,回去给淑慧罢。”
又是她的一声拒绝。
贺勘的视线从那枚簪子落到女子脸上,略有无奈:“你总想着她,她现在才多大?戴不得簪子的。”
女儿家的,得是到了十五岁及笄礼,那日才能正式结发戴簪,也是告知别人,女子已经长成,可以议亲嫁人了。
银铺伙计装好了玉锁,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盒子。
贺勘收了盒子,出了铺子。
后脚,孟元元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走了出去。
今日去周家,贺勘已经提前让人将礼物送了过去,如今只带着这枚玉锁前去,倒也显得轻快。
他不时会看去孟元元的发间,总觉得那枚簪子越看越顺眼。
孟元元心中有着复杂,耳边垂下的珠串,压得有些重。
“林场那边,衙门会过去登记,重新做一遍数目,”贺勘开口,说起今日自己做了什么,“周主簿会出面,调和秦家的事。”
他声音不紧不慢,余光看着身旁落后半步的女子。
闻言,孟元元抬头,看到男人半张疏淡的脸庞:“周主簿?”
就是今日去吃酒的周家家主,贺勘那位同窗的父亲。难怪,他备了一份这样的满月礼。周主簿在衙门当值,红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来出面作证,秦家人当然无话可说。
贺勘点头:“届时,秦家的一些事情,需要你跟周主簿说明。”
孟元元应下,这些是自然的,原本回来这趟就是将这些乱事儿处理干净。
“秦升大概会有牢狱之灾,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打算放他一马,”贺勘继续道,平静的看着前方的路,“有时候就得让那些人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孟元元脚步稍顿,看着男人挺直的后背。心道,秦升是被贺勘拿着开了刀,以此来警示秦家族里其他人。
“接下来呢?”她跟上他,轻盈的裙裾扫过鞋面。
既然秦家的事这么快办妥,也就是说离开红河县也不会太久了。而她自己的事,是不是也应该开始打算了?
“接下来,”贺勘侧过脸来,“就是你的那张抵债契书。”
他喜欢事情一件件有打算的来,而且事情在自己的控制中,就像下棋一样。
当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下棋那般,比如眼前的她。
周家在红河县算是大户,家中长子周尚便是贺勘的同窗,同时也在县衙当值。关于秦升那张买卖杉木的记录公文,便是周尚给的线索,是以贺勘也算是借着孩子满月酒前来感谢。
两人到了时,天已经黑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周家大门顶上高挂的灯笼。
大门前更是热闹,来吃酒的人真不少,那管事笑僵了自己的脸,里外忙碌招呼。
知道两人到来,周家公子周尚亲自到大门处迎接,一脸喜气。
这处人多杂乱,简单客套两句,周尚先将人请进了内院儿。
“秦二郎,今日就让你见见我家姑娘,看看是不是真的粉雕玉琢。”周尚伸手作请,引着两人走过一处月亮门。
贺勘瞧见地上有一处不平整,伸手将孟元元往自己身边一带,轻道了声“小心”。
松开手后,便走去前面与周尚并行,淡淡笑了声:“那便去看看。”
孟元元落下三步远,瞧了眼自己脚下,刚才被他带开的地方是一层冰,大概是白日里浇花的水未渗进土中,结了冻。
进了一方院子,有伺候的婆子迎上来。
周尚朝人摆摆手,示意对方让开,径直领着贺勘与孟元元进了正房。
这处院子是周尚与妻子的居所,诞下的孩子还太小,是以这边很是安静,不让人随意过来,与前面的热闹对比明显。
周尚安排贺勘与孟元元在正间坐下,自己进了卧房中,没一会儿里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他还真把话当真了,”贺勘开口,声音放轻,“真要抱出孩子让我看。”
孟元元看他,随后想起他之前的话,结合刚才周尚的举动,可不就是人家想证明吗?这倒是正常,以前她的父亲也是不许别人说自己的不是。
父亲眼中,她这个女儿永远是最好的。
过了一会儿,里间的门开了,周尚从里面出来,怀里小心护着一个襁褓,步伐轻稳。
“贺兄,嫂子,来看我家乔儿。”周尚眼中尽是温柔,声音更是轻,生怕吓到了自己的女儿。
贺勘站过去周尚的旁边,往那襁褓里看了眼,就见着一个粉粉圆圆的娇嫩团子,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吮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儿。
孟元元走过去,也看见了这可爱的小家伙儿,手指去挑开挡在团子额上的包巾,圆乎乎的脸儿露了出来,看得人心都化了。
“真是好看的姑娘。”她笑着道,眼中全是喜欢。
好似是听到别人夸奖一般,粉团子对着孟元元咯咯笑着,露出一口空空的牙槽。
“看看,她笑了诶!”周尚兴奋的抱着孩子给贺勘看,自然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贺勘扯扯嘴角:“我看到了。”
周尚乐得咧着嘴,把孩子往贺勘那边一送:“要不要抱抱?反正你以后也会当爹,学学哄孩子。”
这只是周尚随意打趣的一句话,贺勘却往孟元元看了看,眸中若有所思。
“好,给我。”他说着,双手就伸过去抱孩子。
周尚下意识往回收手,根本没想到这位一向疏淡的同窗会答应。可是话都说出来了,又收不回,只能把自己宝贝小千金送过去。
小小的重量落在双臂上,襁褓中的宝儿咿呀两声,好奇的瞅着。
贺勘在抱上孩子的一瞬间,人便不敢再动,僵硬的站在那儿。
“相公,你进来帮我瞧瞧。”这时,里间传来周少夫人的呼唤。
周尚应了声,见女儿被贺勘抱着听话,遂快着步子回房看自己的妻子。
原地,贺勘皱了眉,两手托着这个孩子一动不敢动,甚至连气息都放轻很多。可他毕竟从未哄抱过孩子,想着抱紧一些会更稳妥,就收了收手臂。
襁褓中的团子最是娇嫩,立即就感觉到不舒服,开始轻声哼唧,眼看就是要哭的样子。
这下,贺勘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回头找周尚,里间什么动静也无。长眉不禁皱紧,生怕下一瞬娃儿哭闹起来。
“我来罢。”孟元元伸手过去,轻巧的将襁褓接了过去。
她把娃儿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晃着,嘴里是轻声的安抚。这个很有效果,团子觉得舒服便没了要哭闹的意思,又开始咯咯的笑。
贺勘双臂终于放松,垂下止腰侧:“她又对你笑,是不是认人啊?”
“就算认,现在她也只会认爹娘罢。”孟元元道,低头看着娃儿笑。
她神情温柔,双眼软软带笑。
贺勘不禁想,若是他俩以后有了孩子,她也会这样哄抱罢。
他站去孟元元身后,探过头去看孩子:“长得是可爱,周尚说的不错。”
孟元元感觉到他碰在自己的左肩处,侧着脸看了看他,入目的是他满脸的柔和。他也喜欢孩子吗?
“什么不错?”周尚从里间出来,手里扶着自家娘子。
周少夫人在屋里收拾妥帖,这厢才出来见客,笑着与一旁的周尚说:“相公你看,咱们的女儿这样看着,倒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桌边,孟元元与贺勘相对一眼,彼此眼中情绪大不相同。
“哪里像?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闺女。”周尚反驳,还朝着贺勘挑了下眉,“想要女儿,得自己去想办法。”
见自家相公这样说话,周夫人赶紧拿手指偷着戳了戳他:“客人来了大半天,你连茶水都没上?”
周尚听了,便叫了守在外面的婆子去备茶。
离着开席还有点儿工夫,四个人坐在桌前说话。周尚体贴的给妻子倒了一杯白水,并解释才出月子要少喝茶。
周夫人脸上闪过娇羞,嗔了自己男人一眼:“等下回,该去喝你家孩子的满月酒了罢。”
她看去对面的贺家夫妻俩,不由心中赞叹一声,两人的样貌俱是出挑的很,这到时候生出的孩子得有多漂亮?
周尚轻咳一声,他的妻子是外县人,并未知道当年贺勘与孟元元的事。当初他们一干同窗听见此事,俱是震惊不已,想着八成贺勘的科考之路会毁掉。
着实是事情太荒唐,卓家的书铺,贺勘与卓秀才的外甥女儿搂抱纠缠。一向行事作风清明的贺勘,没有人相信他会出这种事。后来,他为了能继续考试,竟娶了孟元元。
往事纷杂,内里究竟他们这些外人不好过多去问,只知道贺勘不喜孟元元,从未曾在他口中提起过。毕竟,一个差点儿害得他前途尽毁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喜欢?
只是眼下变得奇怪,来自家吃孩子的满月酒,贺勘竟是带着孟元元一起来。而且,看起来还很是爱护。
“来来,快喝茶。”周夫人不知道周尚意思,憋着做了整个月子,现在就想拉着人说话,“元娘,等会儿咱们就去入席,多吃些,别客气。”
没一会儿,管事过来这边,说是前厅准备开席,让周尚和贺勘过去那边。
两个男子从桌前起身,准备去前厅入席。
正好,女宾那边也过来请人,孟元元也六随着一道出了屋去。
到了方才的月亮门处,她与贺勘在此分开。他同周尚往前厅去,她则跟着一个婆子依旧在内院儿里走。
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女宾的宴席设在内院儿的一间偏厅内。
一路跟着,孟元元被领到了一间房,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听到里头女人们的说话声一片,很是热闹。
突然,她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眼。
“孟娘子,怎么了?”领路的婆子从前面折回来,问了声。
孟元元摇摇头,嘴角浅浅一笑:“没事儿。”
她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走着。可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等仔细去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走了几步,也就进了偏厅。
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头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再看屋里的女宾,也是个个喜气洋洋,彼此间拉着话儿。见到孟元元进来,有人跟她笑着颔首招呼。
孟元元和她们并不熟,也只是颔首打个招呼。随后坐上自己的位置,从婢子手里接过茶水,独自饮着。
很快,周少夫人抱着小千金来到偏厅,又是一阵热闹,人人凑去看孩子。
开始做席,周少夫人坐在了孟元元身旁,把孩子交给乳母抱走,便一直拉着她说话。说到高兴处,劝了两杯酒。
“女人坐月子真是遭罪,什么都不能做,就关在那间屋子里,真能活活憋死。”周少夫人感慨一声,又道,“等轮着你,就会明白。”
说着,就往孟元元手里塞了一盏酒。
孟元元推脱不过,便也饮了下去,看得出性子开朗的周少夫人是爱这杯中之物的。只是酒下肚,瞬间脸儿就覆上一层薄红。
她本就不善饮酒,在周少夫人劝第三杯的时候,只接过来饮了半盏,怕对方再劝,借故去茅厕,这才从席上脱身。
出来屋外,总算清凉了些。孟元元走到外面的游廊上透气。三杯酒,已让头有些略略的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