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是套,也是秦尤自己选择往里头钻的。
头晌的时候,贺勘去了一趟秦升那儿,想着看看能不能知道些秦尤的事。可是没有,秦升看样子病得厉害,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那副鬼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衙差带走去问话。
“秦尤没找到?”他点着一张纸,上面正好是秦尤难签的难看的名字。
兴安双手交握在腰前,闻言嗯了声:“底下去查过,根本没有尤大爷的消息。秦升的那片林子也去过,没有人。”
听着兴安的回话,贺勘不语。
“公子,找不找得到大爷,这么重要吗?我看秦家这些人经过昨晚的事儿,现在都老实的很。”兴安问了声。
“你懂什么?”贺勘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扫了一眼小厮,“秦尤现在死活已与我无关。”
现在他已不在意这个秦家的大哥,他是欠养父母的情,可没必要理会那个祸害。不过是因为是秦尤牵扯着孟元元的那张抵债契书,他要找到处理干净。入京前,所有的大小隐患全部理清,他和她的都是。
想到这儿,贺勘一张张的将纸收拢整齐,随后放进旁边的一口小箱子里。
兴安弯下腰,帮着给箱子下了锁:“公子,要是一直找不到尤大爷呢?咱就不回洛州了?”
贺勘不语,这一点正是他所担忧的,抵债书没处理之前,秦尤必须活着。
正屋这边的事做完,他走到天井,看着自己的西厢房已经熄了灯。
扁圆的月亮落下清冷的光芒,白霜一样洒在地上。今日的夜晚,竟出奇的宁静。
贺勘轻轻推开屋门,先是朝着安静的床榻看了眼,床幔垂下,压着脚踏上摆得整齐的绣鞋。地上炭盆里的炭几乎燃尽,苟延残喘着最后一点儿火星子。
她睡了,他知道。若是人没睡着,他是能觉察出来的。
关好门,别了门闩,他轻步走到床边,手指挑开了幔帐。果然,床中间隔着那床被子,而她还是前两晚那样,蜷着身子贴在床的最里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贺勘落座床上,看着那卷被子眉尾一挑,想了一瞬,跟着手就过去揪住拿走了这层障碍。
真是怪了,谁家夫妻床上是这样的?
可能是扔被子带出了点儿细微的动静,床里头的人轻轻动了下,嘴中模糊呓语。
贺勘马上不动了,扔被子的手还抬在半空,甚至下意识屏住气息,然后看着孟元元朝着他这边转过身来,落在枕头上的脸,正对着他。
见她只是转身并未醒来,他才落下自己的手,摁在褥上,随后黑暗中盯着里头睡着的人。
“不,我不去……”
寂静的房中,响起女子小小的声音,微弱而模糊。她的手亦是跟着拍了一下,正落在贺勘的手背上。
贺勘的手背被轻抓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没有拿开,又挨了一记她的抓挠。
“不去哪儿?”他身形前探,凑近女子耳边,轻声问着。
可以确定她是在做梦,因为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可还是执着的扣抓着他的手背,呼吸变得不稳,似乎是着急亦或是慌张。
就在贺勘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孟元元模糊嗯了一声,继而喉咙中咕噜噜的两声,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她的手也重新缩回进被子里。
没多少时候,她的呼吸平稳下来,恢复了安静。
贺勘侧身躺下,与睡梦中的孟元元面对面。手背上还有些被抓后的感觉,她居然也会伤人?
好闻的水仙香充斥着整座帐子,舒缓了身心,升高的温度也让人极易生出心猿意马的心思。他把手背去凑近她,放在她的鼻下,轻轻地呼吸便落在,扫着他的手背,被她抓过的那处好像更加的痒起来。
黑暗中,他的脸是别人从未见过的柔和。两片额头几欲碰到一起,他这样看着黑暗中的沉睡的她,
忽的,孟元元的动了动,脸颊下一刻贴上的他的手背,跟着还在上面蹭了两下。
贺勘呼吸一滞,身子僵硬,胸口里涌动着什么。他的手贴上她的脖颈,那儿纤细又脆弱,接着他的手臂轻缓的穿过她的颈下,带着她枕在了他的臂弯上。
睡梦中的她柔软半缩着身子,胸脯有规律的起伏着,送出鼻间浅浅的呼吸。
他让她这样靠着自己,一动不动,直到自己也染上睡意。
孟元元这一觉睡得,一开始并不安稳。
做了好些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好不疲累,全是以前发生在卓家的事,没有人帮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后来想是跑累了,靠在一个温暖的树下才安稳下来。
晨曦自窗纸透进来,屋中仍显昏暗,外头传进来几声喜鹊叫。
冬天的早晨,谁都会留恋温暖的被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整副骨头都变懒了。
孟元元醒来坐起,先是往身边一看。昨晚她卷好的被子还完完整整隔在那儿,而贺勘的位置也平平整整,像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想起他昨天的话,说先把秦家的事情解决好。这样也行,免得事情全乱成一团,哪头儿都顾不好。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事要处理。
既然舅父昨日里让人来找过她,便是很快就会见上面罢。
接下来,她穿衣起床,洗漱梳头,简单用了些朝食。
院中,兴安找来的木匠正在修理木头,说是要用上个两三天,窗扇就能安好。
孟元元站在院中,看着西耳房,想着这窗扇修不修的似乎已经无所谓。两三天,事情顺利的话,她都该离开红河县了。
院墙下,木匠叮叮当当的修理着木头,偶尔拿起来看看是否平整。
天空略有阴沉,云彩遮住了冬阳,一直绵延到天际。
孟元元往伙房走着,寻思着烧些水泡茶,准备好点心,木匠在半晌的时候会吃茶。
这时,兴安从院门进来,对着孟元元喊了声:“少夫人。”
他的声音不算小,可孟元元像是没听见一般,走进了伙房。兴安干脆跑过去,又叫了声。
“嗯?”孟元元回身,乍然看见出现的兴安,被吓了一下,“兴安?”
兴安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看,问:“少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从早上开始,他便发现人今儿有些不对劲儿,有时候莫名就会走神儿。
孟元元摇头,嘴角温温一笑:“在想一些事儿,怎么了?”
“哦,”兴安稍稍放心,手指着院门的方向,“是卓先生来了。”
话音才落,孟元元便看去院门,一眼见到了迈进来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色冬袍,双手背后,头颅微昂,端着一副读书人的姿态。
正是她的舅舅卓博简。
孟元元秀眉蹙了蹙,面上倒是没显露什么,自然的迈步出伙房,迎了上去,规规矩矩做了一礼:“舅父。”
卓博简高站在门檐下,半耷拉着眼皮,鼻音淡淡嗯了一声。
来了客人,自然是要往正屋里请的。兴安赶紧跑去开了正屋的门,吩咐人去准备茶水。
这边,卓博简往四下看了看,扫了眼两步外的孟元元:“二……贺大公子没在家?”
孟元元一早起来便没见着贺勘,自然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便道了声不知。贺勘不会在红河县留太久,所以一些事情要很快处理完,几乎每天都在忙碌,连昨晚的满月酒也是好不容易抽了空去的。
听了她的回话,卓博简面上一沉,也没说什么,迈步进了正屋。
孟元元随后也跟了进去,站在门边,看着卓博简对着秦家二老的供桌拜了拜,这才走去旁边的桌子坐下。
兴安腿脚利索,将茶水送了进来,为卓博简斟满瓷盏,做妥这些就出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人,孟元元走去供桌前,点了一炷香栽进香炉中,随后也对着拜了拜。
“看来你还记得一些规矩,”卓博简往供桌旁的外甥女儿看了眼,语气并不热络,“回来两日多,都没想着回家去看看?还得是我这个舅父亲自过来找你,是罢?”
孟元元收回栽香的手,一步步走去桌边,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盏热茶:“有想着回去的,只是还没得空。”
她声音平静,淡淡的没有情绪。
“另外,”孟元元看去卓博简,话音一顿,“我娘的遗物,舅父还给我罢。”
第43章 第 43 章
孟元元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意思。面对卓博简这个舅舅, 她没什么心思与其诉说亲情。
这番回到红河县,除了作证理清秦家的事,抵债契书, 剩下她这边就是拿回母亲当初留下的东西。
正屋稍稍昏暗,浅淡的光线顺着屋门洒进来不少, 只是屋中没生炭火,始终觉得清冷。
孟元元是没想到卓博简今日会亲自过来,想着如此也好,自己想着的那些事情正好与人说出来。
似是没想到她突然这样说, 卓博简微微一愣,本想出口的长辈教训, 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是这样,过几日我离开红河县, 想把那些东西也带走。”孟元元道声, 身子往墙边一站, 避开从门进来的冷风。
“什么东西?”卓博简捋捋胡子,这才开口问。
孟元元微微垂眸,软唇轻轻动了几下:“舅父忘了母亲的箱子吗?舅母一直收着呢。先前我嫁人的时候,她并没有给我。”
嫁给贺勘的时候, 她只带上那把五弦阮,剩下的暂且放在卓家。嫁来秦家后, 也跟舅母木氏提过, 可对方只是推脱。后来贺勘离开, 秦家事情多,这件事她就暂时放下了。
卓博简认真想了想:“我倒不记得你舅母提过, 箱子里有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便是在娘生前, 我爹送她的一些东西,大都是书和曲谱。”孟元元回道。
她知道,舅父极为惧内,所以舅母向来爱自作主张,做了什么事也不会全部告知舅父。估计人这一趟来秦家,也是那位舅母的吩咐罢。
至于木氏扣着箱子不给,无非就是人小心思算计,以为那箱子里有什么宝贝,毕竟当年孟家的财富可说了得。其实她自己明白,里面当真没有金银珍奇,倒是不少爹娘留下的亲笔小记。
说起来,卓家只是说得好听是书香之家,其实内里的底子已经很薄。木氏很是爱花销,平日里也是混迹夫人当中显摆,偏偏卓博简只是一个秀才,平时自命清高的不想找一份值来做,那间书铺几乎没什么进项。
家里就是靠着南郊的那几亩地的租子过活,是以木氏便一直惦记的这口箱子。
卓博简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道:“那就等你去家里的时候,同你舅母商议。记得,带上贺大公子一起。”
说起贺勘,卓博简眼中难掩欣赏,知道人是士族公子,明年还要入京春闱。身为长辈,又有都是读书人这层关系,他这一路过来,可谓是昂首挺胸。
到了这儿,他脸色稍缓,手里握上茶盏:“秦家的事我也听到了,大公子处理的不错。你,以后好好跟着他,明年春闱,别拿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搅他。”
“舅父,见到你安好,我便不去家里打搅了,”孟元元嘴角浅浅,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些东西,我让人去拿回来便好。”
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可并没有想和卓家攀扯关系的意思。
“胡闹,”卓博简手掌拍着桌子,斥了一声,“是不是觉得自己找了个高门的相公,就看不起卓家了?卓家也是言情书网,你舅父我也是堂堂的秀才。”
他的话里强调着自己,一辈子都觉得自己的秀才身份了得。
孟元元耳朵震得嗡嗡响,明明是自己的亲舅舅,为何也和外人那般偏见的对待她?亲人,不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