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罢!”木氏情急之下失了声调,嗓音变得尖利,“放着高门的少夫人不当?”
孟元元盯着那张憎恶的脸,极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舅母不是一直想知道箱子的钥匙在哪儿吗?我今日就拿出来,与你一起打开那箱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不回答木氏,而是说去自己的事。
木氏怔住,事态的走向不在她的预想之中,更没想到孟元元会直言与贺勘了清?
接着,就看见孟元元自发髻中抽下一根簪子,黄铜质地,桃花形状的簪头。再平常不过的簪子,随处可见。
只见她手指间轻轻一扭,那簪尖被拧开,竟是一把钥匙。
木氏怎能不震惊?当初她惦记着箱子,一直在找箱子钥匙,包括孟元元出嫁那时,她把要带去秦家的东西翻找了一遍。
“好,我也让你看看,舅母这边一直将箱子放得好好的。”她应下,现在只想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至于别的事,可以后面慢慢来,左右自己手里还攥着孟元元的短处。想到这儿,不禁心中骂声卓博简一无是处,事事都得她来操持。
孟元元见木氏答应,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
木氏的视线从孟元元手上移开,这才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篷,慢条斯理披去身上。如今话都说成这样,也没必要装什么长辈关心。
“走吧,东西在后院儿的库房。”木氏从小几上取过手炉,抱在胸前。
门一开,她对着院里的婆子吩咐了一声。婆子会意,便带着另一人一起去了后院儿。
雪还下着,不急不慢的。外面的寒冷,也让孟元元冷静了几分。木氏越是想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自己越不能随她的愿。
木氏缩缩脖子,显然是烦气天气的寒冷,最终不咸不淡的道:“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往后院儿里走。
刚拐进后院儿,听见垂花门处有说话声,是卓博简回来了,好似还有别人。
这边,孟元元和木氏没在意,进了一间后罩房。
房中昏暗,也没有烧炭,墙边支着一张旧床,桌椅上亦是落满了灰尘,冷冷清清的。便就是以前孟元元所住的房间,只是现在用来放了不少杂物。
木氏瞧着到处的灰尘,厌恶的拿手挥了挥,当然也不忘虚伪的客套一声:“想回来住了,就让人打扫打扫。”
孟元元道声不用,然后就安静等着。
外面落雪簌簌,过了一会儿,两个婆子抬着一只箱子进来,摆在房中地上,随后退了出去。
时隔这样久,孟元元终于再次见到母亲的东西,心中百感交集。也是在这间房,病弱的母亲拿着那些书册,与她讲着里面一个个的故事。
“打开罢。”木氏也走了过来,盯着箱子。
又看眼孟元元手里的簪子,奇怪于钥匙的形状,看着并不是大渝朝的那种,竟是三面有齿,难怪她找了许多锁匠,愣是打不开。
孟元元看人一眼,随后缓缓蹲去地上,手里的钥匙塞进了孔中,接着便是清脆的一声咔嚓,箱盖明显的小弹了一下。
虽然这箱子一直在木氏手中,不过她从不担心里面东西被拿走,因为这把箱锁是天竺的一位僧人所制,奇巧无比。
当着木氏的面,孟元元双手掀开了箱盖,就这样明晃晃的展现出里面来。
雪光明亮,从敞着的门进来的光线,清晰了箱里,是一层层摞着的书籍,还有些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儿。
没有什么珍奇宝贝,之所以沉重,全是因为那些书册。
木氏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珍宝?如今也顾不得什么架子颜面,蹲在箱子前就开始往下翻,整个人差点儿栽进箱子里。
可即便是翻到底,也没见到一点儿金银的影子。是有着几样首饰,那也是多年前的老款式,早就没有了鲜亮的色彩。
“这,怎么会这样?”木氏嘴里嘀咕着,又去翻着那些书册,希冀着里面会夹着银票地契之类。
可终究还是没有,地上扔满了书册,连着她那只手炉也已经滚去了墙边。
孟元元安静站着,看着木氏几乎瘫倒的样子,嘴角略略的讥诮。惦记了多年,如今是这样的结果,人一定是气傻了罢?
怕不是当年母亲与自己说这箱子里的都是宝贝,被木氏记住了?宝贝,不是只有金银珠宝。
木氏扒在箱子边,半天未有缓上神来,嘴里一遍遍的嘀咕着。方才在暖阁中她有多自信,如今就有多失望。
“舅母,你也看过了,现在我能带走吗?”孟元元清淡的开口,端的就是心平气和。
木氏抬头狠狠瞪了眼,手里还抓着一本书,不舍弃的又翻了翻。什么也没有,还是一本看不懂的梵文佛经。
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婆子:“夫人,家里来客,老爷让您过去。”
“我头疼,不过去了。”木氏没好气道,心中无比的失落。
孟元元只是看着,心知这个舅母如今是彻底死了心,遂也将桃花簪重新别进发间。低头见,看见地上的一本册子正摊开来,露出其中的一页。
她蹲下来,拿起册子,看着上面的图片,是一株珊瑚,总觉得十分的眼熟。
忽然,也就想起当初在洛州,贺勘手里有一张草图,似乎图上也是这样的珊瑚。不过,她当时只是模糊的透过纸后看的。
木氏摁着箱子支撑站起,全身力气抽光了一样,面如死灰。一堆破书,她要来何用?
往外走时,恰又被门槛绊了一下,人直接栽进雪地里,像一截倒下的萝卜。婆子见状赶紧将人扶起来,吆喝着叫人。
外面一通混乱,木氏这一摔,竟是手臂脱了臼,嗷嗷着被人抬回了正屋。
后罩房这边终于安静下来,雪地里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经过这么一番,天色也暗了下了。
孟元元想着赶紧将箱子收拾好,趁着还有些时候,去街上雇一辆骡车。从此,不再上卓家的门儿。
她合上那本书,摆进箱子里。有曲谱、佛经,还有父亲整理的航海记,这些在木氏眼中当然不值一文,可在孟元元眼中,当属无价。
收拾到一半,突然身后一响,是关门的声音,接着屋中彻底暗了下来。
孟元元一手搭着箱沿,便回头去看,下一瞬瞪大眼睛,下意识从地上跳起,跟着就是后退了两步。
“你来做什么?”她呵斥一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左宏阔肥硕的后背抵上门扇,先是看看地上散落的书册,而后盯上几步外的纤细少女:“元元,你相公是不是待你不好?怎么这么些破烂东西,还让你回来拿?”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道伤,是上次被孟元元用笤帚打的,看着才结上薄痂。
孟元元皱眉,难掩面上厌恶:“你走开,我舅父……”
“现在都忙活着你舅母呢,没人顾得上你。”左宏阔皮笑肉不笑,背手就别了门闩,“听说你不想做贺家少夫人了?要不要阿叔……”
“你滚开!”孟元元歇斯底里,瞪大的眼眶发红,像一头发怒的小兽。
对方的逼近,让她那死灰一样的记忆重新燃起,再稳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脚下碰到了什么,是木氏掉落的那个手炉。
她想也没想,迅速弯腰捡起,朝着来人就砸了过去。
房中昏暗,手炉砸过去的时候,左宏阔躲闪慢了半拍,竟是被砸中了左肩。
当即他怒不可遏的冲上去,伸手就想抓住那躲闪的少女,嘴里咒骂着:“老子当初让你跑了,现在可不会。”
他像一头饿狼,手里下了狠力,一把扯上孟元元的袖子。
孟元元捞起能拿的东西,一件件的往人砸去,嘴里喊着:“滚开……”
一如一年前那般。
左宏阔岂肯罢休?挥臂扫开打来的东西,脸上露出凶狠的笑:“这回你跑不掉,一年前是我大意,才便宜了秦家那小子。早知道,药就该下足了。”
孟元元退到了墙角,手里再没有可以扔的东西。外面风雪飘加,没人在意到这间昏暗的后罩房。
她用簪子对着来人,眼中全是恨。就是面前这个混蛋,将她的人生彻底打乱。
“行了,”左宏阔看出人已经无处可躲,干脆假惺惺的哄人,“别弄伤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快速朝人冲过去,一把抓上少女的手腕。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应声倒地,地上的灰尘飞扬起来,弥漫着散开。
外头风雪正盛,雪光中映出一个高挑的人影。
他拧眉瞧着屋里,面色比此刻的落雪还要冷,那双深眸晕染开冷戾的怒气。
“放开她!”冷冷的三个字自他的齿缝中挤出,看着那只脏手握着她的手腕,若此时手中有把利刃,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其砍断。
是贺勘。
孟元元看着门处,没想到他会出现。
同样愣住的还有左宏阔,还不待他反映上来,腰间已是挨上一记重重的脚踹。下一瞬,便像个球儿一样滚去地上。
贺勘两步上去,抡起拳头照着那样厌恶的脸狠狠砸下:“敢碰她!”
他的拳头不停,雨点儿一样落下,草包一样的左宏阔哪还有本事还手,嘴里呜呜着求饶。
一切发生在片刻间,孟元元还站在原先的墙角,眼看着贺勘将左宏阔打了个不省人事。随后见着他站起来,俊美的脸上全是喷溅上的血点子,完全没有了往昔的清明。
可他尤不算完,像拖布袋一样拖着左宏阔往外走。
“二郎!”孟元元惊慌唤了声,随即踉跄的跑出去。
她看见贺勘提着左宏阔扔进了墙边的鱼池,他的脚踏上人的后背,往水踩进去。
第45章 第 45 章
天似黑非黑, 落雪迷蒙了视线。
尤其是后院儿的墙角下,更显昏暗,风卷着雪粒子往这一处砸着。
这里修了一座不大的赏鱼池, 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怕冷的鱼儿此时都潜到了水底。
池面上水花飞溅着, 那是被生踩进水里之人的挣扎。他脸朝下深埋在水中,两只手臂扑通着,冷水不住的往嘴里灌,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背上一只脚狠狠的踩牢了他, 使得他根本逃不掉,更在脚力的压迫下, 一点点往水里沉。
贺勘盯着水面,脚上更加用力, 白皙的面皮上染着血迹, 一双眼睛冰凉彻骨。鞋履已经湿透, 冰凉渗了进去,他仿若未觉,耳边不停萦绕着一句话。
一年前,这个混蛋给她下药……
眼看着水里的左宏阔慢慢没了动静, 打起的水花越来越小。
孟元元冲过去,一把拉住贺勘, 想将他从池边带走:“二郎, 二郎!”
惊慌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唤回了贺勘的些许神智,他侧过脸来:“元娘, 你……”
在林场的时候,他是走到半道儿才决定回来。那里有一条路下山, 正好是避风的地方,雪少,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她的话,来卓家接她。当时周尚还笑他,说他只惦记着娘子。
幸亏是惦记着,若是他不来,今日会发生什么?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触上她的脸,细长好看的手现在全是伤,连着右臂刚长好的伤口,似乎也重新拉扯开,渗出血水。
可是手到了一半,他顿住了。手上这些脏血,会弄脏她的脸。
“他,”贺勘喉咙发堵,艰涩的开口,“对你做了什么?”
孟元元怔怔看他,缓缓松开自己的手,一年前不堪回想的那一幕清晰映现在脑海中。面对他的眼神,她节节败退。脚后跟在雪地里擦着,点点的后退,沾染了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