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只瞅了一眼,压根里就没想带什么东西过去,他们扣着自己的东西还未还回来哩。算起来,当年母亲给卓家的银钱也不少。
头晌,用过朝食,她去了一趟刘四婶那儿。刘四婶在街坊中人缘儿好,能听到不少消息,孟元元想,万一就能听到点儿关于秦尤的。
到了过晌,她才动身去卓家。兴安想跟着,被她拒绝。
有些事,她不想被外人知道。
此时,雪已经慢慢下大,飘飘扬扬的簌簌落着,没一会儿就会落满肩头。
这样的天气,估计在林场的贺勘,应该是下不了山了罢。
卓家在县城的西面,与秦家正好是一东一西。本来一路走着会很冷,可是双臂很是温暖,因为她带上了那副兔毛皮子臂套,防寒压风。
到了卓家时,面无表情的婆子开了门,见到外面站着的女子,便将门大敞开。
时隔许久,孟元元终于又踏进了这座院子。
“老爷出去了,娘子随我去见夫人罢。”婆子走在后面跟着。
卓家是一处两出的院子,孟元元经过前院儿,径直穿过垂花门,进到了内院儿。
院子的西南角是一间暖阁,木氏正在这里喝茶。听见门开的声音,倚在榻上的她,懒懒掀了掀眼皮。
“元元回来了?”她扔下手里半小把的瓜子,慢悠悠坐正身子,瞧着门边进来的少女。
厚实的门帘放下,孟元元也看清了榻上的木氏:“舅母,是元娘。”
木氏常年不劳作,整个养得白白胖胖,脸上还糊了一层粉,闻言笑了笑:“快坐下,让舅母好好瞧瞧咱们的贺家少夫人。”
说着,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笑容中多少有些讨好的意思。
现在整个红河县都知道,贺勘回来了,还带着孟元元,对人说是他的娘子。木氏自然也听说了,所以打发着自己男人去了秦家。
孟元元瞧了眼软塌,并没有过去,还是站在进门的地方,淡淡一声拒绝:“不坐了。”
木氏脸上的假笑一僵,心知肚明孟元元来家里的目的。昨日,卓博简回来,已经一五一十的告知与她,并还问起卓氏当初留下的东西。
“不坐下来怎么谈话?”她道了声。
见此,孟元元也不想多耽搁,明说道:“舅母可曾将我的箱子准备好?我今日准备带回去。”
木氏笑了笑,手指捏上一个瓜子,惺忪着眼皮:“元元啊,你怎么就当舅母是仇人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往人身上瞅了眼,嘴角的刻薄不再掩饰:“你说,要不是我当日压下来你的丑事,你能嫁给贺家的大公子?人呢,要知恩图报。”
。
与此同时,山里的秦家林场。
秦老爹当初搭建的木屋,屋顶落上一层雪白,整片林子显得萧索寂静。
“秦尤应该就在这山里的某处,他没有别的地方可躲。”周尚从林子里回来,拍着身上的雪。
木屋的檐下,贺勘站在那儿,望着纷扬的雪:“元娘今日回卓家,我说会去接她。”
这样的天气,莫名让人生出烦躁,就像是当日在清荷观那般,有些心神不宁。
第44章 第 44 章
冬日的山林, 较起别处来,更加冷。
尤其是腊月,林子里不见什么生机, 有一种别样的萧索。
周尚皱着眉,心里跟着骂了声鬼天气:“现在不好下山, 咱们先去山腰处的庄子,等明日雪停了再说。至于嫂子,家中不是有兴安吗?”
已经是过晌,下山的路不好走, 即便是赶回县里,怕是已经天黑。
贺勘不语, 眼睛看着深林,仿佛想穿透过, 看去外面。
不远处, 几个衙差也略显疲累, 聚在一堆木头前说话。说是来林场清点树木,实则,他们是过来搜捕秦尤。
就在早上,秦尤刺伤的那个人, 居然死在家中。本来是一桩赌债的事,如今又加上一桩人命案。
不过这件事儿, 贺勘让周尚暂且压了下来, 并未传扬出去。因为很有可能, 秦尤没有离开红河县,正躲在某处, 希冀着秦家人会帮他;况且贺勘回来了,亦是会让秦尤生出想法, 以过往秦家养育恩情,让贺勘出手相帮。士族一旦出手,什么事情都会很好办。
所以,不能让秦尤知道自己背上了人命,这样他会彻底藏匿,甚至远走。
“必须快些找到他。”贺勘开口,背在身后的左手来回捻着手指。
周尚望着林子叹气,面上略显疲累:“贺兄,你确定他在山里?”
贺勘点头,眸中渐渐深沉:“多年前有一次也是这般,他惹祸将人打伤,后面藏匿起来,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大概是半个月后的晚上,他偷跑着回了家。”
“他是算到家里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出来了是罢?”周尚嗤笑一声,语气很是无奈,“你们家啊,怎么摊上这么个东西?”
贺勘脸色清淡,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秦尤是当年跟人去了外地,再回来就变了另副样子,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上,便就再难挣脱。
也就是那次出事,秦老爹把秦尤赶出了家,说是不准人再回去。他自己明白,养父是怕秦尤的事连累他,毕竟他得走科考。
“所以,我猜他在山上有一处藏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两步,脚底踩进雪里,接触到底下的落叶层。
无意间,他曾听秦尤酒后吹嘘过。只是这山林终究太大,还牵扯着别的秦家族人,很是麻烦。
周尚抬头看看天色,雪花片子落在一张俊脸上:“先去庄子罢,吃些东西,再晚就天黑了。”
这间木屋太小,统共里外两小间,他们一道来的五六个大男人,若是住在里头根本挤不开。周尚所说的庄子,是需往北走上一段,再下去一个坡,是周尚外祖家的产业,去了也方便,不过是与红河县相反的方向。
贺勘颔首,便同周尚等人一起离开了林场,前往庄子。
几人在林中走着,好在还能辨认出路来。
贺勘与周尚走在后头,这样无聊的时候,周尚就会讲他家的小闺女,说到高兴处,自己咧着嘴嘿嘿发笑。
“贺兄,秦家的人之前可一直在说,你们贺家是想吞掉秦老爹的林场。”周尚晃了晃肩膀,看了后面的人一眼,“我听了都觉得好笑,贺家怎会看得上这一点林场,几棵树?”
贺勘抬下眼皮,看着前面人的后背,只是听着也不说什么。
贺家是想要林场,不过不是只有养父的这一片,他们想要的是整个秦家族人掌握的这片。
。
卓家。
暖阁里温暖舒适,炭盆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着热气,软塌上一方小几,摆着精致的茶壶与瓷盏。
可孟元元并没有感受到一点儿的暖意,相反,却觉得这里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她心中发疼,就像有人拿着针尖一点点的挑开,滴滴的鲜血往外流。怎能想到,这样恶劣的话自一个称作长辈的人口中说出?
袖下的双手攥起,发抖。女儿家的矜持与内敛,让她无法说出同木氏一样的话语。
“好歹我们卓家养了你三年,你这一回来就想撇干净?”木氏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处,“人呢,要讲良心啊!”
小小的一处暖阁,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两人都说了什么。
“良心?”孟元元清凌凌的开口,眸中淡淡,“舅母说养了我三年,可我吃用的,都是孟家的银钱。”
当初母亲临终前,一大笔银子给了卓博简,将自己托付给卓家照顾,她并没有白白吃住他们的。除了这些,她还会教卓焦念书,会去铺子帮忙,家里也帮着做事的。
木氏现在可不听这些,便轻缓了下口气:“我都不能说你两句了?口口声声的就是银钱。”
当年卓氏给的拿笔银钱,木氏早就挥霍一空,要不然也不会惦记着唯一剩下的那口箱子。可问题是,那箱子钥匙在孟元元手中,除了她谁也打不开。
越是如此,卓氏便越是断定,那箱子里的定是了不得的宝贝。曾经也想过干脆砸开,又怕破坏里面的东西,这厢就一直放着。
“那么,舅母这厢也说过我了,可以把箱子还给我了吗?”孟元元手攥着,指甲掐进手心里。
木氏自是不想交出来,可一想到孟元元身后有个贺勘,她便觉得心虚。于是,她便扯出了一年多前那件事,想以此来做要挟,逼着孟元元就范,让她交出钥匙。
毕竟,这个外甥女儿现在的相公可了不得,士族嫡子,又有功名,鼎鼎的人物呢。
她料想,孟元元会将那件事深深藏住,不让贺勘知晓。
“元元,”木氏站起来,懒懒的走了两步,“你的那件事,舅母帮你瞒的辛苦。你瞧这家里,什么地方都得用银钱,吃的、穿的,焦哥儿的将来,每件事儿都得我来。”
那件事!那件事!
孟元元心头又是一刺,表面上安静的站着,可是内里整个身体翻涌着,沉痛与憋闷混杂着,几欲使她昏厥。
她掐着手心,极力让自己清醒,告诉自己不能退缩,拿回自己的东西。
“舅母想要银钱,”她嘴角渐驱麻木,两眼似是蒙上一层轻灰,“我便实话与你说,那箱子里没有。”
这话,木氏是不信的。卓氏还活着的时候,就极其在意那箱子,孟家当年何等的财富,会把一只什么都没有的箱子当成宝贝?
“我也没说要你什么箱子,”卓氏站在炭盆边上,貌似被冤枉的皱着眉,“只是想跟元元你说,你是攀上高枝了,也别忘了家里啊?”
屋中温暖,可孟元元实在是憋得喘不动气:“我不明白,舅母直说便好。”
不想与木氏纠缠,也不想对方总提起那段不愿记起的过往,她只想快点拿着东西离开。从此与他们撇清关系。
闻言,木氏在孟元元脸上巡视一番,随后牵着嘴角一笑:“你看,当初你年纪小不懂事,闹出了那么一件事,舅母这儿一直为你的事挂心,你也不想贺大公子知道罢?”
孟元元皱眉,胃腹中翻腾着,恶心的几欲推门跑出去。始终,木氏想拿着那件事拿捏她。
见她脸色苍白的沉默,木氏心中几分得意,左右也不寄望这个外甥女儿以后与卓家多亲近,还不如就直接从她身上捞好处。好说好笑的供着她,不如直接捏着她的短处就行。
木氏觉得,手里握着孟元元天大的把柄,她根本不敢反抗。女子家的,终归在意清白,更遑论还有那样一位前途无量的相公。人一定会妥协。
“这样罢,秦家的那些地,你以后也不能回来管,便让舅母帮着打理罢。”明着要银子,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这样帮着打理秦家田产的借口正好。
明着是帮,底下的进项便入到卓家这边。贺家离得老远,也不会在乎这一丁半点儿。
事情也悠着来,免得一口吃太多。木氏心中算计的明明白白,比起那个只会端着读书架子的男人,她可是每一处都会细细打算,这样的要求,以孟元元现在的能力,也可以做到。
再看着孟元元久久不说话,应当是在思忖,估计是真的怕那件事被贺勘知道。
良久,孟元元稳住身形,看着对面的女人,眼神中露出厌恶:“舅母错了,秦家的东西我做不得主。”
世上到底是有这样贪心的人,以为当年从母亲那里侵吞了些好处,自己这边也会忍气吞声?这厢,都是惦记上秦家的东西了吗?
一口一个舅母长辈,一口一个为她好,当初她在秦家时,卓家可曾露过一次面?如今还拿着以前的事要挟她。
她若是这次退缩被拿捏住,有了第一次,那后面便是无穷无尽,永无宁日。木氏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木氏没想到孟元元会直接拒绝,涂着厚粉的脸一阵讶异:“你不怕贺公子知道那件事?”
“知道便知道罢,”孟元元心口发疼,眼前景象亦是轻晃着,“正也趁此与他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