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人故意安排,谁会在年节这日做歹事?还是银嬷嬷身旁的壮汉,吓退了那人。
马车一路顺遂,很快就到了贺府。
与往常相比,贺府装扮一新,很有些过节的样子,但是这深深地宅院总叫人觉得阴冷。
孟元元是在后门处的暖阁中见到了蓝夫人,这里她记得,当初秦尤来时,想带走她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蓝夫人坐于主座,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让我知道元娘子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
今日过节,她也是换上一套新衣,发髻特意梳整一番,很是贵气。
眼看银嬷嬷退出了暖阁,这厢,孟元元走上前,对蓝夫人深深做了一礼:“谢夫人相救。”
蓝夫人一笑,手里册子搁下:“没什么救不救,还是得看你自己。自己跑不出来,谁也救不了。”
如此,她这也算是承认了。
孟元元便断定了自己心中所想,那车夫是有人派来害她的:“夫人为何救我?”
“大过节的,给自己积点阴德罢。”蓝夫人垂下眼帘,只是简单揭过。
暖阁内很静,完全隔绝了外面的鞭炮声。蓝夫人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慢饮了一口。
“公子他,”孟元元看着主座,“现在在哪儿?”
“博文堂,”蓝夫人端着茶盏,“大概还是为了你的事,大过年的都不得安生,我就藏到这儿来了。”
看得出,蓝夫人眼中几分厌倦,不知是为人还是为事。
孟元元和蓝夫人交集不算多,人虽然心思难猜,但也不曾真的害过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也是一个困在深宅中的可怜女人。
“夫人,公子他会不会有麻烦?”
闻言,蓝夫人抬头:“左右无事,我带你去看看罢。”
就这样,蓝夫人真的带着孟元元去了博文堂。
一进院门,扑面而来的便是腐朽的阴冷气,正堂中传来呵斥声,院中的下人们也个个如同木头般,面无表情。
孟元元站在院门下,看到了正堂中那道挺直的腰身,背对着她这边。而里面一道阴戾的声音吼着,清清楚楚。
她听见贺泰和说要断了贺勘的前程,说贺家可以培养他,一样可以换一个人,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公子。
堂中。
贺勘还是早上那套衣裳,垂下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正中主座上的人,是他的祖父,可如今看着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操控者,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就像贺良弼那样,从不会忤逆。
“我的妻子,为何不能让她回来?”
“妻子?”贺泰和冷笑,仿佛在阴冷中浸透久了,感觉不到人气儿,“你的妻子在京城,会由京城贺家指给你。”
贺勘薄唇抿平,一字一句:“我此生只有一个妻,孟氏。”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贺泰和眼神奇怪:“喜欢,留着做个妾就好,不是一样?至于正妻,由不得你来选。”
“她不是妾,是正妻。”贺勘蓦的抬眼,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哼,你以为没了贺家,你能做成什么?”贺泰和掌下一拍桌子,怒气道,“想要继续做你的贺家大公子,便给我老实去京城,接下那幢婚事,如若不然……”
堂中一静,甚至外面热闹的鞭炮声都到不了这里。
“祖父,是要断我科举路?”贺勘双眼一眯,每个字自牙缝中挤出。
贺泰和闲适的捏起茶碗盖子,轻巧刮两下茶沫:“自己想清楚,你想顺利春闱,就必须靠着贺家的户籍,一旦一点儿的差池,你便此生再无功名可言。”
话说得如此清楚,想要科考功名,就必须听从贺家一切安排。
堂中还在说着什么,孟元元没再听,只知道贺勘一直为了她在挣。难怪他说让她唤他二郎,原来他并不喜欢做贺勘罢。
出来博文堂。
孟元元跟着蓝夫人走,沿着偏僻的小道儿,去着不知道的地方。
“储安院就在前面了,”蓝夫人指着前方,笑着道,“我给你添置了些东西,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是一样的房屋,她看不出储安院在什么位置:“如果他们不让公子去春闱,后面呢?”
蓝夫人脚步一停,回身看站在马尾松下的纤纤少女,恬和而安静:“当初接大公子回来,是因为近年来,家中没有争气的。可是后面,谁知道呢?”
天色开始暗下来,有些地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燃放烟花。
“元娘,”蓝夫人第一次这样开口,“有时候硬上,只是头破血流,要是我,会选择退一步做打算。”
孟元元看她,思忖着其中意思。
“那儿,”蓝夫人又抬手指了下,“储安院,快去罢,你能找到的。”
“谢夫人指点。”孟元元做了一礼道谢,随后朝着蓝夫人指点的方向,走了下去。
瞧着那纤细的身形消失在拐角处,一直跟在后面的银嬷嬷走了过来,站去蓝夫人身后。
“夫人,您为何要帮她?”
蓝夫人手指尖揉揉额头,叹了一声:“既然被我知道了,难道见死不救?才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终有些不忍心。”
她自认不是个心善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就想帮一把孟元元。或许是她自己已经烂在这深宅里,无法挣扎,却想看别人挣脱。
银嬷嬷倒是有些担忧,道:“若被老太爷知道了怎么办?”
今日是她去接的孟元元,消息很快就会到博文堂,贺泰和不会不多想。
“怕什么,”蓝夫人一笑,昂首往前走,“为了我的御哥儿,我也得赌一把。赌咱们的大公子会笑到最后,那几个老的,终究是老了。”
如此一说,银嬷嬷倒是明白过来,蓝夫人是选择站在贺勘一边,怕将来贺御也成为那几个贺家老东西的棋子。
似乎此举不错,贺勘念恩,会护佑贺御,再者,贺御与孟元元、秦淑慧都走得近,一来二去的都是感情。
不过再想想也是无奈,挂着好听的世家名声,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有几个?也就是大公子这样的才敢反抗,换做别人,便都是忍下了。
。
这厢,孟元元是找到了储安院,之前来过一次,还是夜里,对这里并不熟悉。
应该是蓝夫人吩咐过,院儿里的婆子领着她进了正屋。
她站着正间,右边一张桌子,当时和贺勘一起在那儿讨论过珊瑚。她微微一笑,而后从腰间锦袋中取出木雕小狗,捧在手间。
东间是贺勘的卧房,孟元元知道,她看了眼西间。
房门正开着,走近几步便看了个差不多。里头看起来是新布置的,矮矮的软榻,软软的靠枕,墙边木架上摆着两把阮咸,几分琴谱搁在桌上,菱花镜,长颈瓶,青瓷香炉……
这是给她的琴房?
分明他那样忙,还来做这些,是一定料到她会住进来吗?
天黑下来,贺勘还没见回来。
远处的天空一片热闹,烟花、鞭炮放个不停。而贺府中没有那份欢乐,甚至死气沉沉。
孟元元走出来等在垂花门下,望去博文堂的方向。今日因为蓝夫人,她才知道贺勘一直在努力,而且也明白,如果这样去,他很可能会失去一切。
他苦读多年,为的便是三月的春闱,怎能放弃?
府中一片张灯结彩,却看不出一丝的热闹。
终于,游廊上走来了熟悉的身影,一如往昔,步伐稳重,身上自带一股清冷的倨傲。
而贺勘也看到了她,快步从游廊上下来。
“元元,你来了?”他走到垂花门下,手过去牵上她的,与她相对而视,“这么冷,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
孟元元仰脸看他,檐下的灯笼落下暖光,映照出他好看的面容。没有了在博文堂时的抗颜高议,据理力争,现在的他满面柔和,甚至耐心的逗着她笑。
胸口流淌着酸涩,他见她时总是哄着她,逗她开心,哪怕一趟凶险的巨阙山之行,他都不忘给她带回一只木雕小狗。
他只想让她看见好的,自己却在暗中负重而行。
“嗯,”她笑着对他点头,嘴角弯的那样好看,“等二郎回来,一起过年节。”
因为这声称呼,贺勘微怔,随之捧上她的脸蛋儿:“好,一起过节。”
“还有,”孟元元开口,声调柔柔,“我有话要和你说。”
看她认真的样子,贺勘手指点了下她的鼻尖:“说罢。”
“我们去那边罢。”孟元元缓了缓情绪,往四下瞧了眼。
在这垂花门下,府里来往的人不少,两人站在这处委实扎眼。有些话,还是找处安静的地方说才好。
“好。”贺勘应下,手里去轻抚了下孟元元的耳鬓。
两人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湖边。
孟元元一路走一路想着,后知后觉,可能从她被贺勘带回来的那一日,贺家的那些人就已经开始打算。
她站在一处栈道上,手扶着木栏,“我表哥从权州来信,说有了我爹的消息。”
贺勘站在孟元元的身旁,挡住江风吹来的方向:“我正好也有消息给你,市舶司大伯那边给了回信儿,就是上次咱们问的关于你父亲的事儿。”
第69章 第 69 章
不远处, 游廊下走过一串仆从,个个手中端着托盘,开始准备年夜。
湖边的栈道上, 两个人影站在灯柱下,隔着湖面, 便是贺勘的书房,隐隐一盏灯火。
“怎么说的?”孟元元心中陡然生出紧张。
“什么记录也没有,”贺勘摇摇头,将贺滁的信拿出来, 交到她的手中,“只记着出海时的日期。”
孟元元打开信来看, 借着头顶灯笼的光线,逐字逐行看完。正如贺勘所言, 只有出海日期, 旁的什么都没写。
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她之前可听古先生提过一些,说父亲的船毁了,有可能是官家所为,牵扯到官家, 不管是真是假,总会提两笔不是吗?而上回在清荷观, 诸先生更是与她明言, 在市舶使有关于父亲的记录, 虽然是十年前的。
不管如何,到底孟家当初拥有最大的海船, 怎么可能一点儿记录没有?
见她皱眉思考,贺勘心中生疑:“元元,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孟元元回神,心中纠缠着十年前的事,完全理不清。他问她知道什么?让她如何回答?那么十年前,是不是孟家害得陆家覆灭?而追杀他的,是否也是……
“十年前的火珊瑚,”她垂下眼帘,视线中是攥紧的信纸,皱巴起来,几欲碎掉,“可能和我爹有关。”
贺勘一愣,夜风扬着他的斗篷,脸上闪过不可思议,嘴角动了动:“元元?”
“嗯,”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他,“是,我爹的一本笔录中记着,当初没太在意,直到后面阿伯跟我说,那珊瑚是我爹带回大渝的。”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诧,突然觉得心口憋得厉害。
“还有,这件事几乎可以确定,”她极力让自己稳住神情,抑制着声音的颤抖,“因为诸先生也说,当初珊瑚就在我家……”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手指抓紧了袄边,眼眸无法控制的涌出些水汽,面前男人的俊脸变得模糊。
贺勘站在风口处,背后就是黑黢黢的湖水。
他知道外祖父应该和孟家有些交情,但是官与商总不会走得太近。
“怎么哭了?”他双手捧上她的脸,指肚帮她抹着眼角,嘴角勾着柔和的弧度。
孟元元本不想哭,只是被他这样一说,便没忍住溢出一串泪,偏得看见他还在笑:“你,我,我怕……”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哽咽,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
“别怕,”贺勘将人搂住,抱紧,“好好说,我听着。”
只是他越是这样对她好,孟元元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好似喉咙被封住了,整个的压抑情绪迸发,一发不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