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风平浪静,船儿滑过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没走多久,就拐上了洛江。
江面宽阔,两人坐与船头,一盏羊角灯挂在船头的杆子上。
幽弱的灯光下,是依偎在一起的一双人。他抱着她,伸展开宽大的斗篷,将她裹在自己身前,只露出小小的脑袋。
“不是往南岸走吗?”孟元元见篷船一直沿着北岸走,不禁疑惑,来时和郜夫人可不是这样走的。
贺勘垂眸,盯上她扬起的脸:“往前看看罢。”
等船滑过那一片无人的区域,再往前就到了洛州府,顿时眼前成了另一片景象。
小年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满天。
篷船停在江面上,两人看着这一片绚烂。飘散而来的硫磺味儿,更有着人间的烟火气儿。
孟元元倚在贺勘身前,抬头就会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她能感觉到他的开心,或许他也是在意陆琴心的,只是心中的隔阂并不容易释怀。
“你不用回去贺府吗?”她问,现在的温馨并掩盖不了白日里的狰狞。
她虽不曾亲眼看见,但肯定贺勘、陆琴心会与贺良弼发生争执。母子两人都默契的不提起这事儿,顾及着她的感受。
“不用,”贺勘仰脸看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俊脸上忽明忽暗,“府里的小年节,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
同样冷冰冰的,没有趣味。
孟元元被这样包裹住,并不觉得寒冷。然而,在清荷观中,诸先生的话还是会想起来,陆家和孟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棵火珊瑚是被父亲带走了吗?她很想回权州,去查一下当年的事。可是内心中又担忧,结果若是不好的,是父亲的过错……
“你冷?”贺勘敏锐的察觉到怀里人抖了下,继而抱紧了些,“烟火是不是很好看?”
孟元元看去北岸的一片火树银花,靠着他点了下头。
贺勘脸上浮出笑意,眼神那样温和:“明年的小年节,我与你便是在京城看烟花罢。”
“京城?”孟元元念着这处地方,眼中映出的烟花星星点点,“公子,该需好好读书了,有些事情莫要再去分心。”
他对春闱是志在必得,只要有一日他得了权利,必定是会重提陆家的事,那到时候一定会牵扯上孟家。
她的发顶落下他的下颌,轻碰着头心处,就听他说道:“你的事怎么能算是分心?等明后日,我去族里添上的你的名字,届时我接你回去。”
声音一字一句钻进耳中,孟元元明白,贺良弼妥协了。贺勘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不管是眼前的或是将来的,也不管等多久。
“我想住在郜家。”她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声音很轻,几乎溶进了鞭炮声中。
“不行,”贺勘当即拒绝,手里托上她的下巴,看上她的眼睛,“知道你不喜欢那儿,可是我要让那些人知道,孟元元是我的妻子。”
孟元元吸了口气,感觉喉咙发堵:“公子眼下应该先好好读书,还有几日年节,我的事等过了年罢。”
贺勘一瞬的沉默,随后道了声:“元元,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认真,孟元元看着他,瞳仁闪烁着。
这一刻,她明白了他对她的在意。
她这样安静,贺勘倒是觉得开心,亲吻上她的额头:“不会在贺家很久,出了上元节,咱们就去京城。”
他重新抱紧她,裹紧斗篷,一起去看那满天的烟花。
“元元,”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我在清荷观,对着三清尊神许的是,护我妻元元一世安康。”
一阵轻柔的江风吹来,孟元元鼻子酸了酸。
贺勘在斗篷下,手与她的手指扣紧,相携,天空绽放开巨大的金色焰火,璀璨绚烂。
与她相携一生。
第67章 第 67 章
腊月二十六, 离着年节仅有三四天。
好似这两日的严寒褪去了很多,窗外的玉兰树,隐隐的能看出枝条有了点儿油亮, 大概已经感受春日即将来临,那些早早酝酿的花骨朵开始跃跃欲试。
郜家正屋里好不热闹, 孟元元在西厢都能听见郜居的大嗓门儿。
年底了,郜家作为东家,在给伙计们发赏钱,忙碌一年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年。也会制定一下明年出海航运的事。
郜夫人不想在家听一帮大男人吵吵, 便带着孟元元去外面喝茶。
临江有一座新建的二层茶楼不错,两人就去了那处。在二层坐下, 开窗能看见茫茫江水,也能远眺西面的仓库。
冬阳普照, 江水上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两叶小舟从水上飘过, 此景宛如画般。
孟元元记得,小年夜那晚,她与贺勘就是在正对着的江北岸,一起拥在船头, 看那漫天的灿烂烟火。
直到所有烟花放尽,他把她送回了南城的郜家, 当时郜家人都已入睡, 那开门的管事十分诧异, 谁三更半夜来敲门。
“这两日怎没见着你家相公过来?”桌对面,郜夫人咬着一块点心, 桌边是她刚买的东西。
孟元元从窗外收回视线,手一勾关了窗扇:“可能有事情要做罢。”
自从小年夜之后, 贺勘的确没再来过,也没让人给她送信儿。有时候,她也不免会去猜想,他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的开始会惦记他。
郜夫人噗嗤笑了声,抿了一口茶:“我家姑娘这么好,跑不了他的。也是,还有几日过年,肯定许多事情要忙,你看你阿伯和英彦,也是这样。”
孟元元柔柔一笑,手指尖捏上茶盏,垂眸就见着盏中伸展开的茶叶。
“不过说回来,我还是想让你留在家里过年,”郜夫人道,“毕竟,有人陪着我说话。”
“好。”孟元元道。
“不成,”郜夫人摆手,“你那相公能依?”
孟元元也知道是郜夫人说笑,便也跟着笑了笑。
郜夫人放下茶盏,脸色认真起来:“适才家里人多太乱,我才拉你到外面来。我昨日去古家走了一趟,你知道古夫人居然和贺府的一位夫人相识。”
“贺府?”孟元元问了声,贺府中大小的夫人算起来不少。
“叫融夫人,”郜夫人接着道,仔细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看,“是你相公兄弟的妻子。”
融氏,孟元元怎能不认识?
要说这洛州府,如此看起来也不怎么大,来来回回的人都能牵扯上。
“是,在贺府的时候,与她见过几面。”孟元元简单道,也不多说什么。
她这样,倒让郜夫人一急,忙道:“你呀,别不把她当回事儿。等你回到贺家,可小心提防着她些。”
听到这些提醒的言语,孟元元便知融氏没说什么好话。她就不明白,自己从不想去招惹别人,偏得有些人就喜欢凑上来,难道之前吃的苦头不够么?
“我省的。”她对郜夫人一笑。
郜夫人总归是个直爽性子,嘴里藏不住话,不说出来能憋死:“还有,下回你相公来的话,你好好问问他,别的就只是花言巧语骗你回去。”
“骗我?”话到这里,孟元元察觉出不对劲儿,“她说了什么?”
楼梯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茶博士提着水壶上来,走到桌前,掀开茶壶盖,往里头续了些水,水气袅袅升起。
郜夫人对茶博士道了声谢,目送人走开,这才看去桌对面的孟元元:“你且实话与伯母说,贺勘真的让你做正妻?”
孟元元唇角抿平,随后点了头:“是。”
他说过,在红河县便说过。如果以前都不算确定,那么小年夜的船头上,他给了她最清晰的答案:护我妻元元一生安康。
妻,自然是正妻。
“我就说嘛,传言尽是些胡说八道的。”郜夫人听了孟元元的话,这次松了口气,“昨日,古夫人与我说的时候,可差点儿气死我。”
孟元元明白过来,郜夫人带她出来,其实是因为这个:“这话,融氏以前也同我说过,伯母不必在意。拿着人家隆德府赵家小姐名誉不顾,尽瞎说。”
“赵家小姐?”郜夫人才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古夫人与我说的是京城,贺家本家给安排的一门亲事。”
孟元元正想去提茶壶,指肚攸地被烫了一下,不由缩手回来。
视线中是圆鼓鼓的茶壶,她想起在红河县秦家时,诸先生也这样说过,虽然很隐晦。
“不会的。”她手落到桌下,嘴角扯了个笑。
“不会就好。”郜夫人道了声,喝了口茶,“估计那融夫人是故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偏挑着古夫人来说这话,明摆着就是给你听的。你别往心里去就好。”
孟元元嗯了声。
她不想去管融氏如何,但是对于贺勘,她觉得他不会去议亲。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会选择相信他。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郜夫人去街上买了不少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总喜欢先买下来。正好,身边还有给给她出主意的孟元元。
翌日,一辆马车停在了郜家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身形瘦小,边上跟着个六七岁的男童。
管事去叫了孟元元出来,她惊讶的发现是秦淑慧和贺御,跟着两人的是蓝夫人身边的心腹,银嬷嬷。
“元娘子,”银嬷嬷先一步走上前去,弯腰作礼,“小公子和慧姑娘过来看你来了。”
“嫂嫂。”
“嫂嫂。”
跟在银嬷嬷后面的两人异口同声,俱是欣喜非常。
孟元元赶紧迎下去,看看两人:“怎么还跑来南城了?路上冷不冷?”
“不冷,”贺御抢先说道,一张口便看到豁掉的一颗牙儿,“嫂嫂,你住在这儿吗?”
说着,好奇的探头往里看,觉得比贺家小太多。
见到贺御挤在自己前面,秦淑慧嘟嘟嘴,跑过去抱上孟元元的胳膊:“嫂嫂,你都不去看我,不想管我了吗?”
她还记得当时孟元元离开贺家,说会回权州,后来知道二哥又把人带回来,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可是等了几天,人都没有回去,心里着实想念。
“你身子好了吗?”孟元元问,这才拉过小姑来,上下打量。还记得在红河县时,贺勘与她说,秦淑慧又有些不舒服。
如今看她脸上还算好看,嘴唇颜色也鲜亮,便知道精神不错,顿时也就放了心。
郜夫人跟在后面迎出来,她心底里不太喜欢贺家人,不过来的是两个孩子,倒也觉得可爱,就让仆人赶紧领着进去。
秦淑慧和贺御进了郜家,出一趟门,两人俱是开心不已。
大门外,孟元元这才有空和银嬷嬷说上话,她往后面看了看,长长的街道上只有行人。
“夫人有时还惦记着娘子呢。”银嬷嬷客气一声,知道孟元元往后一看,那是在等贺勘。
只是,人应该不会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让弟弟妹妹过来的主意。
孟元元浅浅一笑:“劳夫人惦记,元娘一切都好。”
“那便好,”银嬷嬷笑着道,“大公子这几日有事,年底里事忙,大概是去做老太爷吩咐的事罢。”
孟元元应了声,与人一起进了院门。
许久不曾见面,孟元元和秦淑慧,贺御,一起在郜家的一处茶厅说话。院子里正好养了一会小狗,贺御顽皮,在院子里撵着小狗玩儿。
秦淑慧只能站在屋里看,不争气的身体,无法长时间站在外面。
他们能来,孟元元很高兴,坐在桌前给他们剥橘子。
桌边放着两册琴谱,是贺勘让给她捎过来的。人没过来,礼物却也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