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桌旁坐下,除了几样精致菜肴,刚送进来的是两碗元宵。坐的地方正对着窗户,能看见远处的花灯台,可能是换了一位娘子,底下吆喝的更加热闹。
“京城比这里更热闹罢?”孟元元看着,眼睛里映着璀璨的光。
贺勘看她,往两只碗里放了汤匙:“是。”
孟元元收回视线,看着碗中白滚滚的元宵,不由想起京城贺家。那边给贺勘准备的亲事是什么样的?对方那贵女是何样的?
就像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不确定,这一次分开会怎样呢?
正在分神之际,一只元宵喂到了她的嘴边,抬眼就看到那张好看的脸。不管怎么看,他的五官还是那样出色。
“元元不想吃元宵?”贺勘看看汤匙,又给她送了送,“红豆沙的,不烫了。”
孟元元鼻尖一酸,张口吃住那颗元宵。贝齿咬下,软软糯糯,明明是甜蜜的,嘴中偏偏觉出了一丝苦涩。
见她吃下,贺勘笑了,又从自己碗中舀了一颗:“我也是明日出发去京城。”
话音落,两人之间一默,外面的喧闹那样明显。
这样团圆喜庆的日子,终归还是提起了离别。离别,从此南北相隔,横亘千山万水,相见之期不定。
孟元元总也咽不下那颗元宵,似乎是沾黏在喉咙里,堵得厉害。
“好吃吗?”贺勘问,捏着汤匙又送来一颗。
“嗯。”孟元元鼻音轻轻的一声,抓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水,这才让喉咙顺畅些许。
她嘴角挂着笑,吃下了他送来的第二颗元宵。
贺勘收回汤匙,落回汤碗中:“我也尝尝看。”
他舀起一颗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而后咽下。
“我有东西给你。”贺勘将瓷碗往旁边一推,拿过一旁册子,往孟元元手边一送,“你回权州后可能用得上。”
孟元元捡起来,手指翻了几页:“你,你怎么会知道……”
惊讶于上面,全是写的她回权州后有可能遇到困难,以及所需要的对策。首先就是要回原属于她的家宅,他给她列了两种方法,其中第一种便是离间。
参考的例子,是他在红河县对付秦升等人那次。从人性贪婪入手,先找到最平庸摇摆不定之人,一步步让他们的联合产生矛盾……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孟元元合上册子,抿唇不语。相对于贺勘对她的好,她感觉自己做得太少。
“似乎有水声,这楼下有河吗?”她问。
“有,”贺勘颔首,“这楼的后面便是清河,有一道小门通到河边。”
孟元元看去包厢的门,一双眼睛柔柔弯起:“我想去看看。”
“好,”贺勘站起身,从桌前离开,“我去让店家把那门打开,你吃完下来找我。”
孟元元点头,然后看着他离开了包厢。她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自己从座上起来,也离开了包厢。
只是她并没有走那条通往后河的小门,而是去了街上。
这厢,贺勘等在河边,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孟元元下来,便转身想回去楼中。
才走几步,就见着狭窄的门道中走来纤巧的身影,少女一身碧色衣裳,款款而来,裙裾拖曳。
她手中托着一盏芙蕖河灯,摇曳的烛光映着一张娇美的脸。
“元元。”贺勘唤了声,身形遂往旁边一让。
孟元元对他展颜一笑,而后轻巧走到河边,蹲下。
河水潺潺,尤带寒凉,她双手将河灯轻推进水中,而后闭上眼睛,双手抱起在下颌处。
“信女祈愿,期我家相公此去京城一路顺遂,金榜高中。”
第73章 第 73 章
黑黢黢的河水上, 那盏芙蕖河灯缓缓飘摇,载着一截蜡烛随波而去,同样也带走了美好的期许。
可能, 她为他做的不算多,可如今是真的期盼他能一切顺利。
顺流飘着的, 还有别人放下的河灯,这样美好的佳节,总有人会许下温馨的祝愿,期待新一年里实现。
酒楼后面这处很是幽静, 隔绝了街上的那一片热闹。
眼看河灯远去,孟元元从河边起身, 几丝夜风吹来,调皮摇着她的裙裾。
才站起, 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后背带着贴上他的身前, 细细的腰让一只手握上。
“元元……”贺勘将人勒紧,唤出她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像话本中的那些男子一般,面对心爱的女子, 说出动人的情话,哄她笑逐颜开。可他仍旧嘴笨, 搜肠刮肚的找不出一两句。
为何面对困难, 他能侃侃而谈, 面对她就卡住喉咙了?
孟元元眼睛眨了几下,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到了, 总觉得酸的厉害,轻轻地回应一声:“嗯。”
贺勘笑了声, 不算好看的笑藏在黑夜里:“你就什么都不问吗?”
关于他去京城,会做什么?而那府里关于京城贺家给他安排亲事的传言,她其实知道的罢,却也不问他吗?
孟元元仰脸,看着天上的圆月:“相公,咱们在京城的院子有多大?”
“我也没看过。”贺勘抱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喃。
又是静默,两人相拥,共同看着头顶的圆月。明日的这时,两人已经各奔南北。
“我不会接受别的亲事,”良久,贺勘开了口,声音混着流淌的水声,像是承诺,“孟元元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一字一句的,清晰地钻进耳中,孟元元抿了下软唇,心中生出惆怅。
曾经,她并没体会过这种惆怅。直到昨日,她将婚书给到贺泰和手中,当时心底蓦然的失落,生出了些不确定。
毕竟那张婚书,是她和他唯一的联系了。才知道,其实她心中也是在意的,会难过,会乱想,会不舍。
听不到她的回应,贺勘手臂一松,扶上她的肩膀转回身来,与自己相对:“你等我,好罢?”
孟元元仰着脸,落下的月光映着她精致的脸儿。
“等着我,”贺勘低下头,去吻上她的额头,“不许和穆课安走太近,别的男子也不行。”
他说着,开始越来越不放心。自己不看着这个妻子,一定被好多双眼睛盯着,不由,心中带她去京城的念头再次松动。
本还有些离别的伤感,听他这样酸溜溜的话,孟元元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这叫什么话?”
贺勘手扶上她的后颈,带着她靠近了一些:“总之不行。”
他还看不出穆课安的心思?先是当初他与她成亲,穆课安跑来阻止;后面又跑来洛州,和她商议怎么离开;再后面又是跟去红河县,想带走她。
再怎么样,他一个男人,当然了解男人的想法。不喜欢,是不会这样上心的。要不是他紧抓着她,怕是就被拐走了。
“好没有道理。”孟元元摇头,忽就觉得面前这男人变成个孩子般,有些像贺御,不讲道理。
“你别听不进去。”贺勘无奈,便将人抱紧,拦在身前。
孟元元的鼻尖碰在他的胸前,双臂回应的环上他的腰,不说话。
贺勘手里圈着她的腰,看着河水,那盏祈愿的河灯早就飘得不见了踪影:“此生,我只会是元元的相公。”
她的那一声相公,可知他心中有多欢喜?
孟元元在他怀中抬头,看见他柔和的下颌线。只会是她的相公,是说他会娶她,而且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吗?
分明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可是她在心中逐字的拆开,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的?独一无二。
。
贺府,博文堂。
不管外面有多热闹,好像这里永远也沾染不到半分。哪怕是挂了喜庆的各式花灯,依旧让人觉得阴沉而腐朽。
这里的每个仆人都面无表情,像是一具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蓝夫人站了也有一会儿,每隔两日,她会来这边一趟,给贺泰和汇报府中的大小事情。
上元节,亦不例外。
“咳咳,”贺泰和抽了几口水烟,耷拉着眼皮,“清荷观你去了?她说什么?”
蓝夫人往主座看了眼,嘴角扯出一个笑:“陆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可怜那孟娘子。终究,做娘的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知道哪头儿重要。”
“那倒是,”贺泰和哼了声,沉沉的语调几分不屑,“你懂事,别像她那般瞎闹,余生只能耗在那道观中,没甚出息。”
“是老太爷抬爱,儿媳应该做的。”蓝夫人弯了下腰,眸中闪过厌恶。
“你有没有问她,当年陆家的事?”贺泰和对于这种奉承话听了太多,并不在意。
蓝夫人站直身子:“没说。依我看,陆夫人现在一心清修,当年的事已经放下了。”
“啪”,贺泰和手掌往桌上一拍,眼睛睁开些许,“这几年,让你和她走近,就是想知道她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你倒好,帮她说起话来了?”
“没有,她真的没说,包括紫娘我也都套过话儿的。”蓝夫人解释着,颇有些心力交瘁。
不止这府中的公子,就连她这个看起来风光的当家夫人,实则也是一粒棋子。她就不明白,陆家已经倒下十年了,贺家还想从陆夫人那里知道什么?
贺泰和瞅了蓝夫人一瞬,黄铜水烟袋往桌上一搁:“御哥儿过了年,七岁了罢。”
闻听提起自己的儿子,蓝夫人顿觉心惊肉跳,然面上掩饰的很好:“是,前日里贪玩儿受了凉,一直在房里养着……”
“收拾一下,这两天送去族里罢。长大了,不该老赖在家中。”不等蓝夫人说完,贺泰和道了声,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蓝夫人嘴角抖了两下,终归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自己的儿子要被夺走,送去族里,对外美其名曰,和族里其他公子一同学习读书,实则就是被几个族里掌权人控制。
原本以为,自己帮着做了许多,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可是没有用,贺泰和才不管她愿不愿意。
“是。”她垂下脸去,心中无奈的只剩下了恨。
也就想起了陆夫人,人在那清荷观虽粗茶淡饭,却实比她过得好太多。
贺泰和才不会理会蓝夫人,他才是贺家的掌权人,见她离去,只是随意扫了眼。
这厢蓝夫人刚离去,诸先生进了正堂,脚步一迈进门槛,腰身不觉就弯了下去,已经没有了半分读书人的气节。
“老太爷,”诸先生一脸谄媚,对着正座上阴沉的人笑没了眼睛,“我回来了。”
贺泰和面无表情:“说罢。”
诸先生赶紧往前两步,暗里清了清嗓子:“今儿晚上,大公子是去见了孟氏,两人进了一间酒楼,包厢里呆了些功夫。”
正是因为贺勘与孟元元的这件事儿,他才重新能在贺泰和这里露面儿。当日添油加醋的,知道贺家不会接受孟元元,便就帮着拆散两人。如今,也是紧紧的跟着,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跑来博文堂汇报。
“怎么,孟氏不死心?”贺泰和问了声。
“不甘心又怎样,她没有辙儿不是,”诸先生道,“我看是大公子重情,想要挽留,那孟氏却扔了公子送的东西,最后离去。”
贺泰和嗤笑出声:“没想到,贺家还能出个情种?”
诸先生跟着笑,为了自己以后前程,话也不能说死:“不怪公子,是那孟氏狐媚。公子身边只是缺个人来提醒罢了,不然不会如此。这不,后来孟氏走了,公子也没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