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只觉精神一震,浑身都来了力气,好似体内那枯竭的精气神瞬间回笼。
他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刚落地便是一阵眩晕,还是禁军统领及时扶住了他。
“皇上,您睡得太久了,需要进食。”
“无碍,快扶朕四处转转!”
庞翌只得无奈的扶着周帝在屋子里缓慢走动起来。
周帝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越看越心酸,越看越自责,这院子虽被打理得极为雅致,却依旧难掩破旧。
他的云桑,大周的皇后,竟然在这样贫苦的地方过了十几年?还有他的公主,竟然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长大?
而元家那个罪魁祸首却在华美的宫殿里享受着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凭什么?
周帝的头又开始痛起来,拳头越捏越紧,他一定要将元家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看着梳妆台上那已经斑驳锈蚀的铜镜,他仿佛看见了云桑从前对镜梳妆的场景。他想起了从前两人恩爱缠绵时他为她画眉的日子,那快乐无双的时光还历历在目,而如今斯人已逝,物是人非。
周帝捂住绞痛的心脏跌坐在椅子上,他徒劳的按住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厢沈霄和赵瑶也在怀念过去。
小两口昨夜就歇在赵瑶曾经住着的房间里,看着柱子上那些由矮到高的刻度,沈霄疑惑的问:“这些是你从小到大的身高印记吗?”
赵瑶看着那一排排刻度眼露怀念之色,伸手轻轻摩挲着那些刻度,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握手,“是啊,这些都是每年生日时阿娘为我做的身高标记,想以此来看看我这一年有没有好好吃饭?记录我到底长高了多少?”
沈霄目露温情,仿佛透过这些刻度看到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奶娃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再变成如今这番沉鱼落雁的模样,变成了他的妻。
他眼眶微微湿润,珍重的从赵瑶身后拥住她,“我仿佛看到了你迈着小短腿在这屋子里撒欢的光景。”
赵瑶靠着他笑了笑,也陷入到回忆里,“我五岁前这屋子是我的玩具房,五岁过后阿娘在这屋里放了一张小床,非要让我自己睡,说要锻炼我的独立能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自己睡的场景,仿佛一闭上眼睛就会有鬼从窗户爬进来,吓得我大夏天都拿被子捂得结结实实的,连脑袋也不敢露出来,憋得满身瀑布汗。那晚还是阿娘放心不下过来看我,才发现我快要把自己给憋死了!她很是无奈,只得放弃了要我独立睡的想法,我又欢欢喜喜的去和阿娘一起睡了。但是阿娘从那开始每晚都要我背三首古诗,记一张药方才能睡觉,任务完不成就不许睡觉。我背了三年,实在不想背了,只得主动要求自己单独睡。我记得那时候大概八岁,许是人长大了胆子也肥了,忽然觉得一个人睡也没有那么可怕,还不用背诗,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多好呀!”
沈霄笑着道:“岳母大人待你真好,可不像我母亲,整日拿大道理给我洗脑,让我连反抗也不敢。”
赵瑶嘿嘿一笑,又牵着沈霄去到一处墙旮旯,搬开那里的书架让他看,只见墙上有一幅碳笔画的一家三口图,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瞧,这是我小时候偷偷画的,那时候别人都有爹,就我没有爹,我时常偷偷在想我爹到底长什么样子?后来有一次梦见了我爹来接我和我娘回家,我可高兴了,谁知醒来却是一场梦?我不甘心极了,哭着把梦中场景给画了下来,谁知阿娘看见后当场难过得哭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阿娘见不得我找我爹,我便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关于爹爹的一切问题。如今回想,阿娘那时候真的好苦,若换作是我,我定然坚持不下来……”
沈霄心疼的打断她的话,“呸呸呸,不准胡说,我永远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死都不可能!”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侍卫来报说皇上醒了,然后又不好了………
想请沈夫人速去帮忙看看。
如今赵瑶的身份还未公开,为保护她,众人都心照不宣称她为沈夫人。
赵瑶和沈霄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怎么醒都醒了,又突然不好了呢?
庞翌唉声叹气蹲在门口,从没像如今这样忧愁过。皇上只要一碰上已故皇后娘娘的事准能去掉半条命,不论是在年轻时,还是如今已年过半百,他都不知这该被称作良缘还是孽缘了?
看见沈霄带着赵瑶过来了,庞翌忙收起唏嘘感叹的心思,站起身迎了上去。
“侯爷,沈夫人,你们赶紧去看看陛下吧!陛下自从醒来得知这里是已故皇后的居所后,仅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整个人就又不好了。身子哪不舒服也不说,饭也不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属下都快急死了。”
赵瑶看着禁闭的房门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轻轻嗯了一声,望着沈霄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和他说几句话。”
说完便上前推开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周帝此时正伏趴在梳妆台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身子一动不动,背影显得孤寂又落寞。
赵瑶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在两步之外停了下来,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别扭道:“爹,你这是在为了我和阿娘的事难过自责吗?”
周帝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转头看着赵瑶,声音满是激动:“你刚刚,叫我了?你肯认我了?”
赵瑶叹了口气,“我认不认你,你都是我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且你和我娘之间的事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我作为晚辈不敢越矩评价。但我娘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关于你不好的话,也没有贬低或丑化你的形象,我想我娘应是不恨你的,要不然她做不到如此坦荡。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爹,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认你岂不亏大发了?”
天知道她刚才喊的那一声爹用了多大的勇气?爹这个名词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是那样的陌生。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开口郑重其事的开口叫一个人爹,极具历史意义。
周帝听后激动得眼眶湿润,哑着声音道:“你娘她……真的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好的话?”
赵瑶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腹诽,阿娘何止是没说过关于你不好的话,她连提都没提提过你这个人……
算了,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就让他将这事当成一个美丽的误会好了。
周帝眼眶发红,声音微哽,“她真的……不恨我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阿娘每到月圆之时都会伤心难过。我猜想你们十八年前被下蛊时有可能是在月圆之夜,您好好想想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中招?”
周帝的思路立即跟着她跑偏,马上从伤感中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开始努力的回想十八年前发生的事。
赵瑶见他浑身不再阴影怀笼罩,很是松了口气。
便宜爹若是再这么郁结于心下去,她可能就要父母双亡了……
迈出那最难的第一步,赵瑶喊爹也喊得顺口了些,“爹,您吃饭了没,我还没吃,我们一起用膳如何?这些事你吃过饭再慢慢回想,您要尽快养好身子,咱们好回京城,我也想快点见到我兄长。”
只要赵瑶想哄好一个人,那绝对能把对方哄得团团转。
果不其然,周帝立即站了起来,“好好好,爹陪你用膳,只是爹头有点晕,你能来牵我过去吗?”
赵瑶嘴角抽抽,尼玛,果然是亲生的,这种求关注的姿态怎么感觉像在照镜子?
赵瑶无语的走上前,伸出手搀住周帝的胳膊,心中默念:我这都是为了得到他的遗产,我这都是为了争取我应得的那份家产。我这都是为了得到他的遗产,我这都是为了争取我应得的那份家产……
这么一想她心气果然顺多了,人也不别扭了,十分乖巧的道:“爹,您和我说说我兄长的事情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周帝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滔滔不绝道:“你兄长啊,性子极肖你娘……”
一顿饭吃下来,周帝被漏风小棉袄哄得眉开眼笑,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可把庞翌给震惊了。
看来这个民间寻回来的公主极得圣宠,今后可千万不能得罪……
周帝肯配合吃饭饮药,那病自然也好得快。
一行人在这庄子上修整了三天,第三日傍晚时分,周帝找到赵瑶颇有些忐忑的道:“瑶瑶,你娘的坟冢,我想迁回京城去……这里太过遥远,我不想你娘孤孤单单的一人……”
赵瑶闻言很认真的思考起他的提议,他说得确实没错,岭南离京城上千里远,每年的祭拜委实成了大难题。
她如今有了身孕,今后若是带着拖油瓶,恐怕更难出远门。
赵瑶点了点头,认同道:“您说的有道理……”
周帝立即欢喜起来,迫不及待道:“为父已命人在京郊选好了一处风水宝地,不如这次咱们就直接将你娘的坟迁回京城去?”他本来想将云桑的尸骨挪回皇陵,但如今见到了她们母女俩这些年受的苦,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还有那只翠鸟头也不回飞走的场景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深刻意识到云桑应是不会想回皇陵长眠……
周帝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长眠之地也换到皇陵以外的地方,云桑葬在那里,他就葬在那里。只要能和她一同长眠,皇陵不皇陵又有何干系?那些东西只是束缚他的黄金绳罢了,挣脱了也好。
赵瑶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只要是山清水秀,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就成,阿娘应该会喜欢。”
等阿娘的尸骨安葬在京城地界,她便能名正言顺的将夏家所有人的尸骨也迁过去,届时阿娘就能和外祖一家团聚了。
此事拍板之后,庞翌很快便请来高道为夏云桑迁坟。
当然,既是要迁坟回京城,他们一行人自然也要跟着骸骨一同回京,一为护送,二则是回京安葬。
周帝给镇南王去了信一封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准备启程回京。
在临走时这庄子的现任少东家前来道别,他看着赵瑶欲言又止,很明显是有话想要对她说。
正好赵瑶也想要感谢他,便下了马车,两人在村口说话。
沈霄心下不爽,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浓眉大眼的少东家姓杨,名曰杨怡景,他看着赵瑶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
赵瑶见他如此窘迫,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杨小哥,这些日子叨扰你们家了。”
杨怡景慌忙摆手,“不叨扰不叨扰,你们想住多久都成。”
赵瑶笑着道:“不了,我们也该走了。”
杨怡景有些伤感,试探性问:“你这两年……过得好吗?我一直以为你这辈都不会再回来了。”
赵瑶没想到他会一直挂念自己,心下有些感动,一脸真诚的向他道谢:“多谢杨小哥挂念,我原先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只不过世事难料,山重水复疑无路嘛。对了,谢谢你这两年一直帮我照看我阿娘的陵园,你真是有心了……”她也是近日听庄子上的佃农议论才知道,原来杨小哥一直在帮忙照看她娘的坟墓,时常扫墓敬贡。
杨怡景不好意思的断她客气的话语:“这事儿你不必言谢,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帮夏神医扫墓。夏神医救治了那么多人,大家伙儿都感念她的恩情,逢年过节都会自发前来祭拜。”
赵瑶眼眶微微湿润,“不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们!如今我将我娘的坟迁走了,还请你帮忙转告一下常来祭拜的村民,让他们不要再来了。”
第 231章 惊天秘密
杨怡景忙正色道:“我今日找你正是因为此事,大伙儿在知道你要将夏神医的尸骨迁走后都很伤心。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大伙儿便托我来问问你,可否将山上原来那处坟冢继续留着?就当成夏神医的衣冠冢给大伙儿留个念想即可,让大伙儿今后还能继续祭拜她。”
赵瑶闻言一震,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大伙儿……真的这么想?”
杨怡景局促的搓了搓手,“千真万确!大伙儿都感念于夏神医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才……”
赵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用力点头,“承蒙大家厚爱,那便把山上那处坟冢留作我娘的衣冠冢吧!我这便去拿牌位,谢谢你们一直记得我娘。”
在不远处的沈霄一眼就看出了那小子对瑶瑶的心思,心中很是吃味,但瑶瑶不准他跟过去,说他凶神恶煞的会把人家给吓着,让人家不敢说话,只让他在旁边等着。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幽怨的在不远处看着,但他岂会甘心任瑶瑶和其他男子私话?双儿竖起偷听赵瑶和杨怡景的对话,即使站得远远的也仍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知道村民们的用意后,沈霄心中唏嘘感慨,岳母大人这一生当真令人钦佩!在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之后,哪怕人生跌入谷底她还是能够自强不息,并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愤世嫉俗,仍然怀着一颗菩萨心肠善待世人,真乃女中豪杰也。
沈霄心中肃然起敬,默默抱上夏云桑的牌位走上前去,站在赵瑶的身侧朝杨景怡点头致谢道:“多谢诸位深情厚谊,如今我家夫人有孕在身,情绪不宜大起大落,便由我来替岳母大人操持衣冠冢之事吧。”
杨怡景抱拳弯腰回以一礼,略显紧张的道:”如此甚好。”这个男人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面对他时本能的产生了畏惧心。
沈霄将赵瑶送回马车,在她额角印下一吻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将岳母大人的牌位安葬好之后就回来。”
赵瑶眼睛微红,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等沈霄跟着村民们去了山上之后,赵瑶便打开了马车里的那口大箱子,这箱子里都是夏云桑生前的遗物。
之前魏家匆匆将她接走,害她有许多阿娘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好在留下的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器械和医用手札,这才没有遗失。
从前魏家庄子上的刁奴虽然胆大包天,但都被阿娘制得服服帖帖,即使阿娘走后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去打她遗物的主意。
这些东西在自己走后便被那些奴才随意的堆在了杂物间里,如今有的器械都已经生锈,好在阿娘用来记录的羊皮手札没有损坏,上面那些娟秀的字迹依旧可见。
周帝本想跟着沈霄去安葬夏云桑的衣冠冢,但庞翌生怕人群之中有隐藏的刺客,极力劝阻皇帝不要把自己暴露在百姓的包围之中。
沈霄也跟庞翌有同样的想法,他一个人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此事给办好。陛下若是去了,万一又因为岳母的事情伤心过度,闹晕倒或是闹吐血什么的?那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闹岂不又要耽搁回京的行程?一国之君都出来晃荡这么久了,京中还不知道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就是周玉棠就快要成亲了,他赶着回去喝喜酒呢!如若没赶上趟,那家伙准会念叨他一辈子。
唉,说到这个就惆怅,本来他和瑶瑶的婚礼是在周玉棠那厮之前的。结果倒好,被齐襄那个天杀的灾舅子给搅和了,一想到这个他就鬼火噌噌冒,恨不能将罪魁祸首拉过来大卸八块!
如今倒好,他一次两次大张旗鼓的办喜事都办了个寂寞,此番定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京中那些人收他南宁侯府的请柬都收过两波了,人家礼都送了两回,却连一回喜酒也没喝着。
这次回去正儿八经又请他们的话,还会有人来吗?一想想都觉得好濉
周帝一意孤行非要去为他的皇后立衣冠冢,庞翌劝得口水都快干了人家依旧无动于衷。结果人家闺女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奏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