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闺女是这样说的:“您若是实在想替我娘做些什么,那就亲手再为她雕刻一方牌位吧!”
周帝瞬间找到了新的感情寄托,对呀,亲手为他的云桑雕刻一张独一无二的牌位,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于是,回京这一路周帝开始废寝忘食的和木工打交道,一开始他还有些摸不到门道,把自己的手指弄得伤痕累累犹不自知。可越入门他越觉得雕刻有趣,甚至进入了忘我之境,深深发觉这是一门有大智慧的手艺活。
雕刻之时能让他心平气和,雕刻之时能让他暂时忘记俗世的纷扰与烦恼。他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找到了爱不释手的消遣。
这一路上他雕了数不清的牌位,无奈强迫症过胜,不是这个字没写好,就是那个字有些歪了;不是这种字体不好看,就是那种字体不够庄重。
总之,到达京城时他的手艺都快能上街摆摊了。这一路上他不仅为夏云桑雕刻了好几张不同字体的牌位,还为他自己也雕刻好了同样份例的。还语重心长的叮嘱赵瑶,说他驾鹤西去以后,她若是在祭拜他和她母亲时看他俩的牌位看腻了,可随意切换其他字体的牌位,他准备这么多牌位就是怕孩子们审美疲劳。
赵瑶:!!!
周帝在雕刻完自己和皇后的牌位之后实在无事可做,便将老侯爷和镇南王的那份也安排上了。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这也不能说不吉利,人生自古谁无死?他们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敢于淡定的面对生死才是真勇士。民间不是有这种说法吗?上了年纪的人若想多活几年就会提前为自己准备棺材等身后物,以此来迷惑鬼差,让鬼差一时半会漏掉勾他们的魂。
他如今给给挚友们准备的礼物可不就是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处?
老侯爷含着泪收下了周帝别出心裁的礼物,又含着泪将自己的牌位供在了沈家祠堂里,在上香的时候还忍不住给自己也点了两根。这世上自己给自己上香的,他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吧?
看着那金灿灿的沈烊二字,老侯爷竟真有这种超脱生死的感觉?希望真如陛下所言,阎王看在他这么有诚心的份上能晚些来勾他的魂。
唉,人这辈子还真是,少年孤勇,中年胆小,老来怕死,越上了年纪越觉得自己还没活够……
赵瑶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干什么?自然是去与她兄长汇合,兄妹俩好一同将夏云桑的棺椁安葬。
赵宥早已收到周帝的密函,早早的来到京郊接应赵瑶一行人。
两队人马在京郊的风波亭相见,赵瑶看着眼前的兄长有一瞬间失神,这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长得果真是仪表堂堂,通身气度雍容华贵,自己在他跟前竟生出了卑微如蝼蚁的感觉?
但她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儿便打心底想要与赵宥亲近。原因无他,只因他这双眼睛跟阿娘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双眼睛明亮有神,沉静如水,荣辱不惊,当它静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仿佛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就好像是阿娘在温柔的注视着她一般。
赵瑶的眼睛瞬间红了,喉头也哽咽难言,这就是她的亲哥哥?与他同父同母的兄长?
赵宥的心情比赵瑶更激动,他早已命人秘密打探清楚了妹妹之前所有的经历,包括她曾经被人送给沈霄做妾这一档子事。
他愤怒,心酸,更多的是心疼,他在皇宫里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
而他的妹妹却在宫外吃尽了苦头,甚至还被人将尊严踏进了泥底。
他心里五味杂陈,一看见赵瑶便毫无保留的展露出他身上的所有善意和关怀,一下子拉近了兄妹之间的感情。
“妹妹……”赵宥喊出这一句之后喉头堵得再也不能言语,眼泪顺着清隽的脸颊流下。
此情此景,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怀抱才最有力量。
赵宥展开双臂,激动的将赵瑶紧紧抱住,眼泪无休,声音干哑,“你这些年…受苦了。”
赵瑶也跟着哭了,哥哥的怀抱温暖而有力量,给她无限安全感。
周帝看着一双儿女相拥而泣,既欣慰又伤怀,若是云桑还在该有多好?他们一家四口定然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可惜天意弄人,让他们如今的相聚只能天人永隔。
沈霄默默看着这一切,眼里是浓浓的心疼。他的瑶瑶本应是天之娇女,却因为权力之争而沦为牺牲品,甚至被人乡野刁民欺辱。
权力是把双刃剑,他能让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名垂青史。亦能叫人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终生只能活在遗憾之中。
难道这世间,就真的没有双全法吗?
周帝为夏云桑寻的风水宝地竟然毗邻护国寺,就在皇城后的高山之巅。
赵瑶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山头和护国寺那绵延起伏的屋檐,生出了在巅峰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陵墓四周鸟语花香,护国寺的木鱼声和浑厚的钟鼎声时不时传来。她满意极了,阿娘这墓地不仅能俯瞰众山,还能日日聆听梵音受各路神仙照料。若是有了机缘,阿娘没准还能和话本子里那些主角一样混个鬼王当当。
赵瑶越看越满意,越想越美,这地儿果然是块风水宝地……
回京之后赵瑶直接住进了东宫,她好不容易找到亲哥哥,自然想时刻黏着赵宥。一是因为哥哥的眼睛太像阿娘,让她看见他就有种见到了阿娘的错觉。二是哥哥对她实打实的好,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这种血脉亲情的宠溺与沈霄给她的爱情宠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她想多多握住些这种血脉温情。
御书房,周帝不敢置信的看着跪在眼前的禁军统领,上前一步一脸怒容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庞翌心惊胆战的重复了一遍禁卫军在湘西所查出来的惊天秘密。
周帝满面寒霜,眼底是雷霆之怒:“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元家竟然是前朝余孽?还妄图光复陈国?真正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先以为元家只是有夺嫡之心,想要扶持老二上位。因此他早早便立下太子,一贯在大臣面前表露的是太子才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他的皇位只会传给太子。
他平日里给其他两个儿子传导的信息也是要尊敬兄长,安安分分做一个富贵王爷即可,切不可生出觊觎之心。给他们指派的职位也都是些礼部之类的没有实权的岗位,就是怕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而这些年来他们的表现确实很好,乖顺本分,从无逾矩。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岭南与倭国的那一场战争,他知道了他和云桑竟然还有个流落民间的女儿。
所有的秘密从那一刻在他眼前缓缓被揭开,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十几年里都活在一个精心策划谎言之中,而幕后的主使竟然是前朝余孽?
他们密谋的岂止是皇位?他们是想要改朝换代!
周帝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气,寒声道:”传朕旨意,宣沈烊入宫。“
沈老侯爷正在重新清点沈霄办婚礼所要用到的物件,两个月前的婚礼泡汤了,这次总没跑了吧?
事不过三,他就不信他这大龄儿子还成不了亲?他娶不进来媳妇,嫁出去还不成吗?
那傻小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局面,跑掉了三公主的棘手摧草,又掉进四公主手掌心里,这是命中注定要当驸马爷啊?
真是不知该说他命好还是命不好?
老侯爷正在替儿子伤春悲秋,没想到周帝身边最得宠的王公公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看着王公公严肃的老脸心下暗道不好,只要这老东西露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来,皇帝找他准没好事。
老侯爷理了理衣摆,一脸凝重迎了出去。
第232章 这也太那个了吧
周帝将手中的密函递给老侯爷,沉声道:“你看看。”
老侯爷双手接过,凝神细看,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凝重,看到最后已是面露惊骇。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激动得口水都喷了出来,“陛下,信中所言证据可确凿?元家当真在湘西养了上万死士?”
周帝面色肃然,“此事非同小可,朕已派过两拨人去湘西密探才有此结论。”
老侯爷一脸惊疑,忽然,他眼中闪过顿悟之色,惊呼出声:“原来是这样?这样一来从前的种种就都说得通了,我说他们怎么不在乎皇后之位呢?感情人家谋划的是整个大周的江山,后妃之位只不过是他们的跳板,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
说到这儿他看着周帝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心中那些话该不该说出来?
周帝看了他一眼,无语道:“想说什么就说,不必与朕吞吞吐吐,朕赦你无罪便是。”
老侯爷咽了口口水,略微迟疑的道:“二皇子……可曾参与其中?”
周帝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他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朕不知,朕已秘密派人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个逆子能随手拿出离望那等歹毒的蛊来,便证明他并不是对元家在湘西的事情一无所知,且他的性子也不似平日里表现的那般温良无害。哼…倒真是与元家那个歹毒的女人一样,演得一手好戏。”
老侯爷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所以这儿子多了也愁人啊!
不行,他就回去就跟儿子谈谈心,让他和瑶瑶只生一儿一女就够了!这样小棉袄有了,皮袄子也有了,人生凑成一个好字就成,儿子多了糟心事多……
周帝已无暇去管老侯爷在腹诽些什么?他得知了元家在湘西做下的那些事后,加紧了退位的布局,此事必须速战速决,越拖问题越大,越拖后果越严重。
他旋身往龙椅上一坐,面色冷凝道:“朕派你暗中查探关于元家在湘西豢养军队的所有信息,在没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万不可打草惊蛇,免得他们狗急跳墙,造成内乱。”
老侯爷满面忧愁,“臣遵命!只是……若湘西当真有那么多反贼,此事该如何才能善了?”
周帝一甩袖子,冷笑一声道:“朕要釜底抽薪,这些人都是大周子民,能招安就招安,若有反抗者,全部诛九族!你附耳过来,朕告知于你朕的计划。”
老侯爷郑重的凑过头去,周帝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着计划。
老侯爷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他无语的道:”陛下,这样真的能行得通吗?“
这也太那个了吧……
周帝胸有成竹的摸着胡子,懒洋洋道:“行不行得试过才知道,只有这招才能兵不刃血的让元家束手就擒。”
老侯爷思考片刻,深以为然,便俯身领命,“臣…这就去办。”
“等等……还有一事你要切记,咱们既要演戏,便不能让元家知道朕已经洞察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内患未除之前瑶瑶的身世暂时不宜公开,等朕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一网打尽之后再风风光光的册封她为嫡公主。
如今瑶瑶的肚子已经上了月份,成亲的事情便不能再拖了,先让她和阿霄把婚礼办了,免得今后被世人所诟病。
既然要先成婚,便不能没有府邸,朕原打算为她修建一座全京城最豪华的公主府,但元家大患未除,此事只能秘密进行。他俩的府邸便先用将军府来代替吧,且瑶瑶也曾说过她喜欢将军府的温泉。
你便回去先把将军府翻修一番,暂时作他们小两口的新居来用,等朕的公主府修葺好了再让他们搬过去,你看如何?”
老侯爷有些心塞,弱弱挣扎道:“其实…南宁侯府也能作为他们的新房……”
所以说呢,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儿媳就是这么被动,这哪是娶儿媳?这分明是嫁儿子。
周帝闻言斜睨他一眼,冷哼道:“别以为朕不知道瑶瑶曾经在你南宁侯府所受的委屈!还有你那位眼睛长在头顶的老夫人,一直嫌弃她出身卑微,任由叶家那个小毒妇欺辱于她。叶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朕已经将他们全部贬到穷乡僻壤去了,叶太傅是你老丈人,朕这么做你不会有意见吧?”
老侯爷心梗道:“臣不敢有异议。”
您旨都下了,现在来问我有没有意见?这也太假了吧!
周帝很满意他选择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年轻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老了是儿女亲家,这简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啊!
既然这么有缘,也不好做得太过,免得让对方心寒。
周帝咳了一声,大发慈悲道:“算了,你那老丈人年纪也大了,朕便特许让他在京中养老吧!让叶家的年轻人去历练历练就成。”
老侯爷闻言大松口气,感恩戴德的行了个大礼,\"臣谢陛下仁慈。”
他暗自抹了把汗,这下回去总算能跟夫人交差了!
他这些年虽然跟叶家走动得不怎么亲密,一贯也看不上他们拜高踩低的作风。但老泰山终归上了古稀之年,若是经不住外放路上的颠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那婆娘定是要伤心自责的,且他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老夫人听说圣上金口玉言,让父亲可以在京城颐养天年,不用跟着叶家人去偏僻之地吃苦,差点喜极而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感谢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
老侯爷见状一噎,不爽的冷哼一声,“你最应该感谢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是为夫舔着这张老脸去求陛下才有了如今这个结果好不好?”
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别扭道:“谢谢你总成了吧!”
她说完便面露惆怅,迫有些萎靡的道:“你说她怎么就摇身一变成公主了呢?这就跟做梦似的!唉,都怪我,当初乱点鸳鸯谱,害了桢儿不说,如今还连累了兄嫂子侄。”
老侯爷见她跟个傻子似的,还在为叶家人开脱,简直快要无语死了,“你可长点心吧你,明明是叶家家风不正,早晚都会有此一祸。如今现世报来了,他们若还不知悔改纠正家风,只会更加落魄。”
老夫人闻言忍不住伤心难过起来,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从前母亲在时叶家家风尚可,可自从母亲西去之后,叶家的风气越来越差,如今已到了乌烟瘴气的地步。
这便是婚姻之中门不当户不对的结果,当初叶老太傅寒窗苦读十余载,从一介泥腿子之子高中探花。而叶老夫人则是实打实的世家小姐,只因在叶老太傅高中之后打马游街时被他那高大英俊的皮相所迷惑,便芳心暗许想要嫁给探花郎。
老夫人的外祖见叶老太傅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便将叶老夫人下嫁给了当时门不当户不对的穷酸书生。
叶老太傅虽读书厉害,学识也渊博,但身上始终有股小家子气,目光短浅,眼界不长远。
叶老夫人尚在人世时叶家由她在打理,孩子们也没有被养歪。可当叶老夫人病故之后,叶家的家风越来越歪,甚至偏到了离谱的地步。
老夫人看着着急得不行,可她作为外嫁女实在不便过于插手娘家之事,这才有了今日之祸端。
老夫人越想越难过,默默垂起泪来。
老侯爷这辈子最见不得媳妇流眼泪,方才还挺硬的嘴立即软了,“罢了罢了,这事也不能怪你。叶家后一辈也就这样了,若是叶家大郎悟性高,在偏远山区能够做出一番成绩来,等到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为夫自会帮叶家说几句好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那时叶家还有回京与你相聚的那一日。”
老夫人闻言立即有了精神,“真的?”
“真的!你现下操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操心一下自己今后要怎么跟瑶瑶相处?”
老夫人又愁眉不展起来,“唉,这可怎生是好?我一想到她,这心里就没底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