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奶娘见人都走干净了,这才对院子里的沈霄和魏瑶道:“二位进屋来说话吧!”
她瘸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屋里走,沈霄本想上前去扶,却被她警惕的眼神给刺了回去。
宽敞明亮的堂屋里,蒋奶娘坐在主凳上,淡淡的开口:“二位是何来历?有何事找我?”
魏瑶取下幂篱,跟在沈霄身后,与他一起行了个晚辈礼。
沈霄一边行礼一边道:“我们是夏家的后人……”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蒋奶娘那行将就木的身子激动的站了起来,速度快得颇有些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意味。
倒不是因为听见了沈霄的话,而是看见了魏瑶的那张脸。
她起身后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颤巍巍的一双手抖得厉害,那双浑浊的老眼盈满热泪。
她激动的朝前走了两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魏瑶面前,抓着魏瑶的裙子老泪纵横,“小姐,我的小姐呀!你还活着?”
魏瑶吓了一跳,忙退后一步弯腰去扶,“我不是…您认错人了,您口中的小姐应该是我娘!”
蒋奶娘听后一怔,她真是魔障了,小姐即使还活着也不可能还这么年轻,算算年纪,她若活着也是接近四十的人了。
蒋奶娘擒着热泪,紧紧抓着魏瑶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两道精光,视线在魏瑶的脸上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端详,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像!真像!”
随即便激动的痛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是小小姐!夏家还有后人!”
第 159章 你是她叔叔?
魏瑶回握住她的手,“您真的是我娘的乳母?”
蒋奶娘想起了伤心往事,哭得肝肠寸断,“我是!小姐自满月后便是吃的我的奶水,从小也由是我一手带大,她与老奴主仆情深,待老奴恩重如山呐……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夏家至善之家,竟会遭受那等无妄之灾!老奴原以为小姐也在流放之中殒命,没想到她还活着,还有了后人……”
她慈爱的看着魏瑶,“小小姐这模样当真像极了小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像!嗯…只除了眼睛,你这眼睛因是像你父亲。”说到这她又猛地握紧了魏瑶的手,期盼的问道:“小姐呢?怎么没有跟您一起来?”
魏瑶眼眶一红,跟着垂下泪来,“我娘她…四年前…因病离世了。”
迟暮的老妇人浑身一颤,无神的眼里再次流下热泪,更大声的痛哭起来,“我的小姐呀!我苦命的小姐!……老天爷,您不公啊!那等菩萨般的人,您怎么忍心让她经受如此多的磨难?”
蒋奶娘亲手将夏云桑带大,带她的时间比带自己的女儿还多,可以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本来已经接受了她死去的消息,却没想到她的女儿找了来,这让蒋奶娘心中又生出了无限希望,以为夏云桑还活着。
没想到事实又是当头一棒,直接让她崩溃了,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久病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魏瑶肩膀上。
魏瑶和沈霄大骇,这案子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人可千万不能有事。
沈霄一把将骨瘦如柴的老人抱了起来,直接入了内室放在床上。魏瑶则取来马车上的药箱,取出银针飞快的护住了老人的心脉,扎完针之后又急忙替她把脉查看诊,这才发现她有长年累月的心疾。
魏瑶取出速效救心丸塞进老人的嘴里,又喂了她几杯热水,这才轻轻捻动心脏附近的银针。
捻动银针刺激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老人长长的呻吟一声,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老妇人缓慢的睁开了眼,表情有片刻的茫然,看见魏瑶和沈霄后又回想起了一切,苦笑一声,抽泣道:“老奴病入膏肓,让小小姐担心了,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小小姐,老奴死而无憾!”
魏瑶握住她粗糙的双手,温声道:“您是我娘的乳母,那我便叫您一声蒋祖母吧!蒋祖母不必言谢,是我们的出现扰乱了您的心神,让您受罪了。”
“老奴怎敢当您一声祖母?这不合规矩……”
“一个称呼罢了,您不必推诿,且您本就照顾过我娘,这声蒋祖母是您应当的。”
蒋奶娘眼中露出怀念之色,看着魏瑶的眼神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怔怔失神道:“小小姐这性子,当真是随了小姐。”
她陷入回忆里,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小姐的性子从小便不拘小节,洒脱至极,最是不喜条条框框的礼仪规矩,也不许她房里伺候的人行跪拜礼,她待我们如同待亲人一般!小姐房里的下人无不对她忠心耿耿,大家伙感念小姐的恩情,时常感叹能遇到小姐这样的好主子,简直是上苍优待!唉,可惜老天不公,善人竟没有善报……”
魏瑶看了沈霄一眼,见他立在门边听得认真,仿佛也对她娘的往事很感兴趣,便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端杯热水过来给老人润润嗓子。
沈霄如今对媳妇的各种眼神那可谓是了如指掌!比如只淡淡看着他眉毛一挑,那就是要用他了,得麻利的过去。再比如瞪着他眉心一皱,那就是嫌他烦了,得麻利的消失。还比如眉眼含笑望着他,唇角微勾,那就是心情很好,可以厚着脸皮上去贴贴,甚至做点别的……
沈霄麻利的端着水过来,将水小心递给到魏瑶手里,又麻利的回去站好。
蒋奶娘看见沈霄行事如此周到,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位好汉可是跟随着小小姐的护院?
魏瑶一愣,不禁回头看了沈霄一眼,见他像尊门神似的黑着脸杵在门边,那模样的确有点像!
她噗嗤一笑,乐不可支,又觉得这样笑似乎有点不道德?其实是怕一会儿回去会被收拾!忙又收起笑脸,正色的摇了摇头,张口正想解释。
蒋奶娘见她否认,又自顾自的猜测,“不是护院?他方才说是夏家的后人,看这年纪,难道是你的叔叔?”
魏瑶彻底爆笑,沈霄如遭棒击。
叔、叔叔?
某叔叔当场石化,竟然把他当成了她的叔叔?他老得那么明显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比瑶瑶老,但是……叔叔也太伤人了叭?
他不要做叔叔,他要做哥哥!
魏瑶忍笑站起身,将沈霄拉到床前,将他的假胡子一把撕了下来,笑着对蒋奶娘道:“蒋祖母,他是我的夫君。”
沈霄低落的心情瞬间被安抚了,夫君?瑶瑶终于承认他是她的夫君了?
这是不是说明瑶瑶要嫁给他了?
他双眼冒光看向魏瑶,却见后者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看着蒋奶娘笑。
他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是为了安蒋奶娘的心,故意这样说的?
好失落……
名分迟迟得不到转正,惆怅……
蒋奶娘一惊,身子都坐直了,“小小姐成亲了?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八。”
蒋奶娘含笑点头,双眼冒精光盯着沈霄看,视线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的寻梭,看了许久才满意的点头,“仪表堂堂,郎才女貌,真是登对的一对璧人。”她又想起了夏云桑,伤怀的道:“若是当年小姐也跟你一样早早的认清自己的心意,如今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魏瑶震惊了,“阿娘从前也有过男朋友?她从未对我说起过她以前的事。”
蒋奶娘踌躇半天,终是下了决心般开口问道:“你爹,是姓覃还是姓伍?”
第 160章 往事如风
魏瑶一愣,情不自禁的和沈霄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漂亮!感情她娘还是个海王?
魏瑶一言难尽道:“都…都不是,我爹,他姓魏……”
她有种熊孩子打了别人家小孩拍拍屁股跑了,而自己则要去给他擦屁股的尴尬,都不敢去看蒋奶娘的表情。
蒋奶娘瞪大了耷拉着的眼皮,直接惊呼出声:“都不是?我的天爷啊!当年那两兄弟可是为了小姐而闹到反目成仇,结果一个都没捞着?小姐呀,您可真是……唉,白伤了那么多心。”
魏瑶听后更加好奇,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八卦之心溢于言表,“姓覃的,和姓伍的,分别都是谁啊?”
阿娘该不会还脚踏两只船吧?
蒋奶娘说完方才那些话后便觉得有些不妥,这些事情怎么能在小小姐面前说呢?这不是毁坏她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吗我?
蒋奶娘瞬间又沉默了,似在挣扎该不该告诉魏瑶那些往事?
魏瑶握住蒋奶娘的手,诚挚的道:“蒋祖母,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前来实则有事求您,那便是替我外祖家翻案。”
蒋奶娘听完她的话被吓了一跳,反握住魏瑶的手着急上火道:“翻案?这案子如何能翻?夏家的罪可是当今皇帝亲自定的,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要翻案,岂不是要与皇帝对着干?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小姐万万不可冒这个险……”
魏瑶回想起阿娘的郁郁而终,眼里擒满了泪花,哽咽着打断蒋奶娘的话道:“这件事是我娘一生的心结,我想替她解开这结,帮她完成夙愿,这是我为人子女应该做、也必须要去做的。”
沈霄见状也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轻轻揽过魏瑶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一脸凝重的望着蒋奶娘道:“蒋祖母大可放心,翻案一事我们会量力而为,绝不让自己涉险。您就将夏家当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吧!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线索,且瑶瑶也想知道得她娘年轻时的往事。”
蒋奶娘混浊的双眼不停闪烁,片刻之后她闭了闭眼睛,终是沉沉叹了口气,“罢了!我便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吧!只是夏家的事情我一个仆人能知晓的不多,我当年只一心照顾你娘的衣食起居,帮着她管理院子,对夏府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我就捡些你娘的事情与你们说吧,你们看看能否从其中抓住些蛛丝马迹?”
沈霄笑道:“如此甚好。”
苍老的声音缓缓的讲述起了遥远的往事:
“当年小姐作为夏家唯一的小女儿,老爷、夫人、还有几位公子,都对小姐十分宠爱。从不以勋贵小姐的规矩来束缚她,只想让她快快乐乐的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小姐自小聪慧,一张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特别会哄人开心,与她相处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不但聪明伶俐,还很早慧,行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最重要的是她自小对医术天赋异禀,就连老太爷都感叹夏家几代行医,祖坟冒青烟才出了这么一根好苗子。老太爷还曾一度想把家主之位传给小姐,希望她带着夏家更上一层楼。
老爷和夫人见小姐如此得老太爷的欢心,行为处事又极有章法,待她更是宠爱有加,只把她当眼珠子来疼。
毫不吹牛的说,小姐就是夏家那一辈孩子中最耀眼的掌上明珠!她想要什么?老爷和夫人还有几位公子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她弄来,她想吃什么?第二日定会出现在餐桌上。她想去哪里玩?便会有人争着抢着要护送她去那里。
小姐自十岁起,便获得了随意出府的特权。因此,她时常女扮男装出府游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出去玩,而是在外面做了许多生意,替夏家赚回来了许多银钱。
夏家乃百年行医世家,声望虽颇高,家底却不是很厚。只因前来依附夏家的旁支子弟太多,彼时老太爷还健在又未曾分家,主子连带奴仆每日几百口人等着吃饭,那开销十分的庞大。老太爷还钟爱收集奇珍药材,把府里的大部分银钱都压在了药材上面。
小姐赚回来的钱可谓是解决了夏家的燃眉之急与后顾之忧,让夏家人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夏家里里外外的族人对待小姐都是亲厚有加。
真正让小姐声名鹊起的事情,是她在十三岁时靠着自己的本事在京城开的那家同济医馆。
同济医馆药价便宜,里面的大夫医术精湛,许多在外面无法根治的疑难杂症来到同济医馆都能获得一线生机。
因此,同济医馆开业不足一年便在京城名声大噪,有许多外地的百姓慕名前来求医。
小姐靠着同济医馆更是拢络了许多身怀绝技的医者一起造福百姓。
因为病人太多,同济医馆的大门每日都被病患堵的水泄不通。小姐无奈只能将医馆的铺面一扩再扩,甚至定下了提前三日放号的规矩,拿到号者要三日后才能进医馆求医,没拿到号者自然要往后再排一排。
饶是如此,全国前来求医的病患仍然络绎不绝,人数只增不减。小姐已经把夏家所有会医的人都拉去坐堂了,人手仍然不够用。
于是她便去了育善堂挑回来十几名孤儿做药童,手把手教他们本事,让他们能吃饱穿暖,今后有地可住,有家可归。
一直到小姐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患者,那人双腿尽废,身中奇毒,遍求名医竟无一人能治好他。
此事我也是断断续续听小姐的贴身丫鬟紫菱说起,才知晓有这么一位特殊的病号。那位病人便是后来小姐喜欢上的那位伍公子,带他来向小姐求医的是他的义兄覃公子。
听紫菱说覃公子在很久以前就与小姐相识,因覃公子年长小姐几岁,两人以义兄妹相称,还一起做过生意。
第 161章 往事前尘
三人就这么认识了,小姐在那位伍公子身上可谓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她向来要强,越是难以根治的疑难杂症,她就越是想要攻破。
因此,毫不犹豫就接了这个病患。老奴只记得那段时间小姐一度的废寝忘食研制解药,还把那位伍公子接到了别院治疗。甚至日日亲手照料,不管是施针问药,还是按摩双腿筋络,都不曾假借他手。
他们也许就是在那一年的时间里相处出了感情,一年之后那位伍公子的双腿竟真的被小姐给治好了,就连身上的奇毒也被压制住了。
后来应是还发生了许多老奴不知道的事情,我只知道自从小姐遇到了那位伍公子之后,性情就变了许多。
小姐的性子从以往的阳光洒脱变得有些瞻前顾后,人也不似从前开朗。
老奴本以为她和那位伍公子会有结果,却没想到那位伍公子竟然有婚约在身?小姐知晓此事后很是伤心,亦消沉了一段时日。
但小姐是个极其洒脱之人,一旦想通了,便走出来了,又重新把身心投入到了医馆和生意当中。
却没想她是放下了,那位五公子却放不下,几次三番到医馆或是别院去纠缠小姐。小姐烦不胜烦,那位覃公子许是看不下去了,便为她出了个主意,说他和小姐假意定亲,以此来让伍公子死心。
恕老奴多言,这算什么主意?这不是闹着玩呢吗?覃公子那双眼睛整日粘在小姐身上,是个鬼都知道他也喜欢小姐,还想用这种方法把小姐诓到手?
但奇怪的是一贯聪明的小姐却毫无察觉?甚至还同意了他的馊主意?
老奴当年就苦口婆心的劝过她,这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也不知小姐当年是被那位覃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仍是热热闹闹的和他把请柬给散了出去。
这事儿可是捅了马蜂窝,那位伍公子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遇的,一个眼神就把老婆子我给吓得心脏抖了又抖。他被这么一刺激,当日便带了一群人将小姐的别院给围了。
小姐那处别院是她的私产,就连老爷和夫人都未曾知晓。其实当年此事我也并不知情,小姐那时常住在外面,十天半个月不回府也没人敢质疑。这事儿还是后来紫菱说漏了嘴老奴才知道,天杀的,在他们眼里可真是一点王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