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别无他法,亦对她的任性和不体贴生出了埋怨之心,一怒之下便放了她出宫。
却没想到她一出宫直接去了南边治理瘟疫,等朕发现时已为时已晚,根本来不及追回。
朕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分明是看南边瘟疫太过霸道,短短时日死了数千人,不忍心朕忧思过重,也不忍大周百姓无辜枉死,便策划了这一出戏码。
朕无比后悔,那地方危险重重,一旦染上时疫便只能是一个死!也是在那一刻,朕第无比憎恨那方四九城,它困住了朕的人,也困住了朕的爱情。
更讽刺的是那时朕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肚子里有了太子。
直到三年之后瘟疫结束,天下大定,朕才知道她给朕生了一个儿子?那一刻朕简直快要疯了,太子都快两岁朕这个父皇才第一次见到他。
朕这辈子运筹帷幄,杀伐果决,却唯一搞不定一个夏云桑!朕对她软的硬的,各种招数都用上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进宫。
朕只得翻了三年的墙出去见她和太子,本想以诚心打动她,却没想到她的心比石头还硬,对朕视而不见,还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来刺激朕,说什么一个人带着儿子也能活得好好的?
眼见太子都快六岁了,元贵妃一族不知怎的知道了她们母子的存在?不留余力的煽动朝中大臣联名上奏,逼朕立元贵妃的二皇子为储君。
朕生怕她们母子在宫外遭到元家人的暗算,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强行将太子带回宫里,雷厉风行立为储君。另一方面朕也想是以孩子绑住她,却没想到她的心是铁石头做的,根本就不妥协!
朕实在无计可施,又用上了最蠢的方法,想以夏家在治理瘟疫时犯下的罪责来逼她就范。
其实当年瘟疫扩散得如此之快,乃是因为夏家出了内乱,有人想要大发国难财,便在治理瘟疫的药中做了手脚,致使成千上万的百姓无辜惨死。这事儿直接被元贵妃的兄长在金銮殿当着文武众臣给捅了出来,罪状太大,罄竹难书,朕实在难以保下,只得以触怒皇室秘闻为由将他们从轻流放。
这事朕也有私心,想着云桑若想救下族人定会向朕求救,朕便能借此机会将她永远绑在身边。她也确实妥协了,哭着答应进宫来做我的皇后。
朕那时的计划是在半路上让人假扮流匪将夏家的人全部劫走,换到另一个地方去隐姓埋名的生活。可云桑内心始终不安,不放心她年迈的父母踏上流放之路,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趟。
朕想着她与家人的这一别此生再难见面,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送夏家人最后一程。
朕终于如愿以偿,在京中欢欢喜喜的准备着封后大典,却没想到在她随着夏家的人离京之后,朕竟然一夜之间将她这个人给忘了?更没想到会有人快了朕安排的人一步,在半路上将夏家族人全部截杀殆尽。
朕这些年始终觉得心里好似空了一块?每当太子吵闹着要母亲时,紫菱给他和给朕的说辞是:太子生母因为受到夏家之罪牵连,随着夏家一起流放,死在了流匪手中。
朕也曾怀疑过?因为无论朕怎么回想,也回想不起太子生母的音容笑貌?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喝醉之后断了片一样,记忆始终有一块衔接不上?
朕也曾派人去查过,得出的答案与紫菱所说一模一样,判夏家全族流放那圣旨是朕亲自所下,朕的记忆之中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朕始终觉得生命里好似缺失了什么?记忆空了一块,却始终想不起来空的那一块到底是什么?
国事接二连三,朕无暇再去纠结那到底是什么?只得放下此事,信了太子生母已经逝去这个说法。
朕虽然把和云桑的点点滴滴都给忘了,却仍然记得太子是朕最喜欢的儿子。他心胸开阔,胸有乾坤,深谙帝王之术,比其他皇子都聪明,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像朕的,也是最适合继承大周皇位的皇子。
朕为了让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力排众议,追封太子生母为孝懿皇后。这些年来后位空悬,朝中屡屡有大臣上奏应当另立中宫,但朕却始终觉得没有一人再配做朕的皇后,朕更不想有人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阻止了朕的太子继位。
这些年来朕隔三差五便会梦见一个女子,且对梦中的那个女子有着无比熟悉的感觉,可无论朕靠的多近,却始终看不清她的相貌?
朕猜测那便是太子的生母,误以为是因为她逝去太久而导致朕记不清她的容颜。
直到四年前,朕突然感到心口剧痛,随即吐血晕倒。在昏迷的那三天里,朕做了一个冗长且刻苦铭心的梦,梦里是和云桑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朕在半梦半醒之间终于察觉到了这些年生命里缺失的到底是什么?朕甚至不愿意再醒来,宁愿活在梦中也不敢面对这残忍的现实。她当年一定是误以为朕假戏真做,派人杀光了夏家的人,认为是朕薄情寡义,辜负欺骗了她。也一定以为朕还想要她的性命,所以才躲到齐覃的地盘去偷偷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她一定恨极了朕,宁愿不要太子都不愿再回京城。
朕不敢去想她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流落到青楼那种地方……”
周帝再也说不下去,崩溃的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老侯爷铮铮铁骨,一向信奉流血不流泪,此时也不禁跟着泪眼婆娑。他像年少时一样揽住了周帝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这世间果然没有双全法,他虽然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挚爱。看似权利无边,却一生都活在一个谎言里,甚至这个误会他永远都无法再有机会向他最爱的人解释清楚。
如今他们年近半百,他和夏云桑这一生,终究是错过了。
周帝缓缓收住了崩溃的情绪,满面痛苦道:“阿炀,你知道吗?朕回想起了所有事情的那一刻,简直生不如死!那晚朕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望着那吃人的龙椅枯坐到天明,待太阳升起时朕才发现,朕的头发在那一晚全白了。”
老侯爷喉头微哽,“所以,圣上四年前一夜白头,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周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啊!她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她!若有来世,我宁愿一辈子做那贫瘠之地的北疆王,也不会再去争这劳什子皇位。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对她,弥补此生遗憾。”
老侯爷不忍心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声劝道:“皇上,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找出凶手报仇雪恨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出幕后黑手,才能给您,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周帝被他劝住,颇为迷茫的道:“此事过去了太多年,所有的线索都已凶手被销毁干净!朕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来当年到底是怎么被暗算的?”
老侯爷面色凝重,“看来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且手中权利不小。能神不知鬼不觉做下这等残害帝后之事,还能如此完美的善后?此人定然十分了解您,也十分了解皇后娘娘,说不定就是近身伺候过您和皇后娘娘的亲信?”
周帝却摇了摇头,“当年知晓夏家旧案的人全都莫名其妙死了,对方做得太干净,过去了这么多年都已经查无可查。朕当年最怀疑的便是云桑的贴身婢女紫菱,但紫菱在云桑被流放之后一直在尽职尽忠照顾太子,直到夏家被流放的第三年才染疾病亡,朕查过她,她身上并无可疑之处?她这一死,知晓此事的最后一人也没了,线索就这么断了。”
老侯爷不似周帝身在局中带有极强的个人主观意识,他作为局外人看得比周帝更透彻,紫菱的死在他眼中就十分的蹊跷。
他一针见血的道:“紫菱的死会不会是被人灭口?”
周帝这四年来一直将此事藏在心中,他每每想起自己此生和夏云桑所错过的,便会情绪崩溃,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这导致他一再陷入死胡同,根本就找不到破案的方向。
此时听老侯爷这么一说,他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
老侯爷大着胆子推测道:“此事最大的获益者是谁,谁便最有可能是凶手。”
周帝眉心一皱,帝王之威扑面而来,吓得老侯爷赶紧松开了扶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周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声音携裹着毁天灭地的怒气:“朕,要 灭 他 九 族!!”
第 219章 皇帝老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粮官先一步抵达岭南,为数万将士送来了饱腹之食,也为这场战争送来了新的希望。
大周后方补给充足,皇帝御驾亲征,岭南水军一时之间军心大振,将倭人打得节节败退,直接扭转了胶着的战局。
倭人再退三十里,一群鬼头鬼脑的倭国将领坐在倭军舰队那艘最大的军舰里叽里呱啦的吵。
保守派想退兵,继续打下去逃不过一个输字,丢面子不说,还要赔款。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若是直接退兵跑回老巢,大周说不定会看在他们识趣的份上不与他们计较。等再过个几年再向周帝示好一番,缓和缓和关系,照样能跟以往一样与大周通商互市,继续巴在雄狮身上捡虱子吃。
主战派则还想继续打,都打到这个阶段了,人力财力耗费无数,就这么退兵极其不甘心。岛国人民都在翘首等着他们胜利的消息,天皇已经做起了入主紫禁城的美梦。他们若此时夹着尾巴逃回去,等待他们的结局只能是一个切腹自尽。
一群侏儒吵来吵去,八嘎八嘎半天,最终仍然是主战派取得了胜利。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豁出去搏一搏,万一胜利了呢?是吧……
魏瑶和沈霄此刻正在营帐前恭迎圣驾,两人偷偷的咬着耳朵。
魏瑶一脸好奇的八卦道:“皇帝老儿长什么样啊?乡下老人都说真龙天子头上长着龙角,一般人看不到……”
沈霄:………
“他是人,没有角。是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
魏瑶嘿嘿一笑,“跟你开个玩笑嘛,我这不是看气氛太紧张了,缓和一下氛围嘛。”
沈霄一脸正经的看着前方,嘴却在小弧度的开合,“不要害怕,圣上乃千古明君,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你只需跟在我身边就行。”他说着伸手拉住了魏瑶的发凉的小手,低声道:“站好,皇上来了。”
魏瑶顺从的回握住沈霄的手,以宽袖遮挡两人的小动作,还调皮的挠了挠他宽大的掌心。
沈霄被她撩拨的耳根子发红,嘴角无奈的牵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一本正经的拉着她跟着前方的人跪了下去。
魏瑶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前方那四平八稳,逐渐靠近的明黄身影。
只见传说中的帝王身形儒雅,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迫人威压,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见他那满头抢眼的白发。
待他越来越近,魏瑶发现皇帝的面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老?反而五官俊朗,一张威严的面容堪称完美。
这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帅的老帅哥呀!
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皇帝这年纪看着跟阿娘差不多吧?可惜可惜,这个年纪头发就全白了?想想阿娘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再对比皇帝这王冠之下的那满头银丝,“看来这皇帝当得委实辛苦!”
她心中这么想,想得太过投入嘴上也忍不住跟着嘀咕了出来。
沈霄闻言出了一身冷汗,忙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阻止道:“说什么呢?”
魏瑶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将头低下,片刻之后见周围人并未注意到她,这才松了口气。
见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上首的镇南王和皇帝的身上,这才小声对沈霄道:“我说当皇帝一定很辛苦,你看他的头发全白完了。”
沈霄扶额,她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别人都在关注皇帝与镇南王互相在笑里藏刀说些什么?她却在关注皇帝的头发白完了是不是因为当皇帝很辛苦?
沈霄垂下头,压低声音小声对她道:“其实圣上的头发是在四年前一夜之间变白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太医说皇上可能是得了某种突发疾病这才导致一夜白头,因为在他白头之前他曾因吐血昏迷过几日。”
魏瑶听闻后一脸讶异,“一夜白头?”
听着就好玄幻哦!这种病不会是阿娘以前说过的那种叫白癜风的病吧?她好奇极了,偷偷的拿眼睛去偷看皇帝露出的四肢上有没有白斑?
皇帝和镇南王表面一派和谐,心里却各呸了一声,互骂一声伪君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人也不好表现得不和谐,只得相互假笑着,互相嘘寒问暖一番。
周帝心道:外强中干的老匹夫,拽什么拽?不是很能耐吗?还不是要等着朕来救你。
镇南王心道: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朝三暮四,表里不一。若不是看在你病入膏肓,病得头发都白完了,顾念当年兄弟情义怕你被气死,老子早就挥师南上覆了你的王朝。
周帝和镇南王被迫营业,心里再不爽对方也不得不走完这个鼓舞士气的阅兵过场,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底下将士们别提有多热血沸腾了!这可是大周两个重量级的传奇人物,他们这是烧了什么高香?竟然可以一次性见到俩?
还是活的?
两个重量级的传奇人物互相端着一张严肃的脸,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一直到快开午饭时才结束了这场备受关注的会晤。
临散场时,镇南王草草向周帝行了一礼,周帝则敷衍都嗯了一声,两人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转身便朝着相反的大营而去。
镇南王心想:跟这伪君子在这儿虚情假意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去补大觉。这个月下来可累死他这把老骨头了,回去就撂挑子退位,这些行军打仗的事还是交给世子来做吧!世子还年轻,经得起折腾,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他走歪路。
周帝心道:跟你这憨批直肠子在这儿唧唧歪歪,还不如早点回去洗漱更衣,好神清气爽的去见他的公主。他方才鼓着眼睛找了半天,沈霄那死小子长得太高太壮,把他的公主挡的严严实实的,害他抓心挠肝只瞧到她的一片衣角,真是郁闷!
将士们则一个个心中澎湃,激动得满面红光,好似被打了鸡血般感觉浑身充满了无穷力量。不是他们吹,现在要是有倭人站在跟前,他们能人手表演一个徒手撕倭人你们信不信?
沈霄却心中疑虑,按理说皇帝乃一国之君,身娇肉贵,稍有差池便是天下动荡。倭国再来势汹汹,毕竟只是弹丸小国,还不足以让皇上御驾亲征?
直觉告诉他这事并没有表面的那样简单。
难道皇上带这十万大军是在假道伐虢?
他不免重重担忧,依照如今的局势倭国必将退兵,这外患退去,会不会便是内乱的开始?
沈霄想得入神,连老侯爷什么时候到的身边都没有发现?
魏瑶看见老侯爷过来想把手从沈霄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却没有挣得开,只得尴尬的朝老侯爷憨笑。
老侯爷看见小两口手牵着手,这副恩爱的模样,心中得意又欣慰。他如今可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是老虎,娶一个就够了,娶多了那是把自己送入虎口,自找麻烦。
两口子感情好才好啊,感情好就不会有那么猜忌和怀疑,感情好才能恩爱到白首。他若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被发妻嫌弃,被撵到书房去睡。
沈霄看见自家父亲竟然也来了?
惊了一瞬,忙凑上前去,“爹,您怎么也来了?这千里迢迢的,您的身子能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