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姻的头愈来愈重,她昏昏沉沉地,觉得自己很困。
沈珂看着都快把头抵桌子上的顾姻哭笑不得,仅三杯而已,怎么就醉了,方才她不停给他倒酒时,他就注意到她的异常,沉默片刻,沈珂轻声问她:“娘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为夫说?”
沈珂的声音好温柔,她嗅到一股甜甜的酒香,顾姻觉得有些渴,又有些热。
“嗯嗯。”顾姻迷迷糊糊点头。
“想问什么?”沈珂看顾姻面色有些发红,便伸出手摸了摸顾姻的额头,顾姻只觉得额头一阵清凉,像是燥热之中的凉风,她无意识地将身子靠了过去。
沈珂见她身子朝他倾倒,怕她摔着,便将她搂在怀中。
顾姻觉得自己抱了一块很润凉的玉,她使劲往沈珂怀里钻,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沈珂想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姑娘的手在他身上乱摸,八爪鱼似使劲抱住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手发了力,紧紧握住顾姻的双肩,顾姻吃痛嗯了一声,被牢牢锁在他怀中,沈珂埋首在顾姻脖颈,顾姻感受着耳边急促的呼吸,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儿,沈珂才控制住了,他用沙哑的声音问她:“你想问我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顾姻嘴巴一瘪,像是要哭了。
沈珂大抵猜到了,只是顾姻现在醉得不清,他还是等她酒醒了再告诉她吧。
顾姻哭声欲大,眼睛里真真挤出几滴眼泪来,身子随着哭腔微微颤抖,沈珂不知自己真的把她吓到了吗,他只感觉像是怀中抱了个小火炉,灌满眼泪的小火炉。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姑娘的单薄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顾姻还瘪嘴欲哭。
沈珂只得将顾姻从凳子上抱到自己的腿上,他慢慢拍打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孩童。
“乖,别哭了。”
沈珂的声音很温柔,像雨后的松林,像清晨的薄雾,又或者像一支温润的玉笛,让人心生依赖。
他的姑娘抽嗒嗒地趴在他肩上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沈珂完全麻掉了肩膀,且听到耳旁那悠长有序的呼吸声后,才慢慢慢下手中的动作,确定她已睡着,这才小心翼翼将她抱入房中,放在床上。
房子燃了淡淡的松香,这是他的习惯,香暖人心。
他静静看了会顾姻沉睡的容颜,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即已成亲,便是夫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宿醉之后的感觉,就只有头疼,待意识渐渐回笼,顾姻才又眨巴眼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昨夜喝醉了,可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顾姻起身穿鞋,摇晃的身子牵动头痛,让她不禁轻轻皱眉,她轻轻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神色却一滞,而后脸色绯红。
肚兜没穿在身上,衣服也给换成睡衣。
唯一能帮她换衣服的人只有沈珂。
待顾姻颤颤巍巍将衣服的最后一颗纽扣系上,忽然想起成亲的第二天,她那时醒来已过晌午,身上的力气完全被榨干,腰酸腿疼,浑身无力,是沈珂给她亲手穿衣裳,她的里里外外早已被他看光,当时她无力遮掩,是他在她耳边轻轻吐息:“别害羞,娘子,你很美。”
不羞,不羞。
顾姻默念两遍,拍了拍自己绯红的面庞,推开门后,才发现屋外的阳光很温暖,狗狗抱着自己的尾巴在院子里慵懒地晒着太阳,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沈珂正坐在石桌前,自与自对弈。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明明灭灭的光斑落在地上与他发间。
他和此处的风景皆可入画。
沈珂抬头看到了顾姻,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过去。
顾姻乖乖过去,才发现桌上放了一碗汤。
“醒了。”沈珂丝毫没有提及她的醉态,只是温柔道,“这是解酒汤,喝了就不会头疼。”
顾姻想起沈珂昨夜提醒过自己切莫贪杯,果然她这种酒量就只适合舔舔酒杯子吧,她顺从地坐到画师的对面,却发现汤碗还都是温热,想必他不知将这汤温了几回,沈珂的温柔是春风,无声无息,就像他吃饭时总给她碗中夹肉,她不喜欢葱花,后来的饭菜里再也没有葱花,他在她月事来时总会让她休息,不让她碰到一点冷水,作为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他的细心是旁人不能及之处,总能让她感动。
她端起白瓷碗慢慢喝起来。
感动片刻,顾姻又想,哎,昨天她到底有没有问沈珂那件事,真不应该喝酒,喝酒真的会误事,这汤不怎么好喝,要是放些糖就好了,忽然有点想吃糖葫芦。然后她听到沈珂的声音:“娘子,近来我打算出一趟远门。”
顾姻已经想到了温软甜腻的桂花糕:“出远门就出……啊,出远门!”
她把眼睛瞪大,手还傻傻捧着空碗。
“对啊。”沈珂忽然起身,朝她伸出手来,顾姻面上拂过沈珂衣袖,嗅到清冷的香,再回过神来,沈珂的手中捻着方才落在她头顶的一片树叶,接着他继续说,“有些旧事要去处理,行程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
“这么久……”顾姻咬唇,下意识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成亲三个多月,她都没有和他分离,况且第一次分离就要这么长时间,她舍不得他。可姑娘忽然想到画师最近有心事的模样,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沈珂动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慢慢收回,给了顾姻平静的时间,然后才道:“是之前一些旧事。”
第一次听沈珂谈及过往。
当初成亲的时候,沈珂对自己的家并不过多说些什么,只道自己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漂泊至此,卖画为生。
沈珂微笑,只是那笑容未及眼底。
顾姻觉得沈珂的笑容有些冷,她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石桌是冷的,他的手也是冷的,皮肤通透到可见青色的筋,顾姻的手温热柔软,轻轻搭在他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与信任。
沈珂的睫毛微颤,反手将顾姻的手握住,与她十指紧扣。
第12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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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珂要出远门了,沈珂要走了,沈珂就像煮熟的鸭子要飞了,顾姻盯着沈珂的背影想着,她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顾姻没有问沈珂所指的旧事是什么,沈珂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这并不代表危险,他的前尘她未了解,可他的余生,她都会参与,也许等到那么一天,等他想要告诉她时,她想她会是一个耐心的听众。
自从沈珂做出这个决订时,顾姻能感觉到沈珂的心中明显放下了包袱,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喜欢看沈珂笑,那么温柔的笑容,像一碗干净清冽的井水上放着几枝绿薄荷,总使她心生愉悦。
沈珂细细交代她家中事物,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向邻里之间打了招呼,希望他们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对她能有些帮衬,整条街的女儿家们在得知沈珂要离开,目光比顾姻还难舍难分。思及再过半月就要入秋了,最近的气候忽上忽下,沈珂将家中的薄被拿出来,在院子晒了一下午,将被子放在房间里给顾姻备着,柴米油盐也都有购买,家里的银两够用,都交在她手中,道她若不想去绣楼便不去了。
沈珂很认真地对顾姻道:“我不在时,别轻易给陌生人开门。”转头又对一旁玩耍的狗狗道,“狗狗照顾好娘子。”
狗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一双碧色眼眸望向画师,很通灵性地喵呜一声,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
顾姻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她钻进他怀里撒娇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大抵这就是夫妻吧,与他在一起,可戏弄风月,可回归生活,可俗又可雅。
顾姻又赶着时间给他做了件新衣,给他收拾好行囊。
等到沈珂出行的那天,顾姻将他送到渡口处,渡口悠悠,一江碧水缓缓东流,天地渺渺,水波粼粼。
顾姻拉着沈珂的手,就是不想松开,她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是小姑娘舍不得自己的情郎。幸好是清晨,渡口的行人不多,只有几只渡船与摆渡老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过了一小会儿,一旁的摆渡老翁笑了,朝顾姻喊声:“小姑娘,别舍不得了,快让你郎君渡江吧。”
顾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环住沈珂精瘦的腰身,偷偷嘟嘴巴,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她看着沈珂的眼睛嘱咐:“你要早点回来呦。”
说完她飞快地踮起脚尖,在沈珂侧脸留下一吻,她从来没在外面这么大胆地对他动手动脚,此刻害羞地将头埋在他胸膛。
沈珂的嘴脸悄悄弯了弯。
“嗯。”他轻声应,他被她握过的手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沈珂轻轻动了一下手指,而后抬起手若有若无地抚摸着顾姻柔顺的秀发,心中生出淡淡的不舍。
就这样,在顾姻使劲的挥手中,渡船载走了沈珂,载着顾姻的思念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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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远远便看到狗狗乖巧地蹲在家门口,见顾姻来了,喵喵地叫着,似乎就在等她,顾姻走近,弯腰将狗狗抱在怀中,摸了摸狗狗柔软的头,对它道:“哎,怎么办,我现在就想他了。”
“喵。”狗狗叫道。
顾姻为送沈珂,向绣楼请了半天的假,绣楼最近人手很紧,因为一个大户人家嫁女,订了婚服。绣楼经常会接这样的活,可这大户人家很有钱很有钱,顾姻当时问绣娘阿红很有钱是得多有钱时,阿红道够你花十辈子。
十辈子啊,顾姻眼睛都睁直了,那真真就是很有钱了。
阿红又说:“也不知你家夫君那一幅画能卖多少银两,我可听说京城有个画师,一幅画竟卖了几千两,达官贵人争相求画,却还是千金难求。”
“几几几千两。”顾姻别说这辈子呢,就算下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于是两个穷人在绣楼里一阵感叹。
不过有钱人,真真奢侈,什么东西都要最贵的,最好的,于是她们用了最贵的凤凰金丝,最技艺精湛的绣娘,还得日日夜夜加工着要做出最精致的衣裳。
绣楼最近为了那一套嫁衣简直忙得天翻地覆。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屋外可听风声呼啸,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檐瓦上,似水一样倒在地上,顾姻有些害怕,夜里将狗狗抱在怀中,一人一猫盖上被子,她忽然好想沈珂,若是他在,一定会把自己紧紧抱住,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早上醒来时,顾姻的脸蹭在狗狗柔软的肚皮上,怪不得好温暖。
暴雨过后,天色阴沉,甚至有些凉意,顾姻将家中的被子换掉。家中处处都充斥着沈珂的气息,细细算来,沈珂也走了二十天有余,前些日子,街坊邻居还问沈珂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也不知他将旧事处理如何,途中是否辛劳。
绣楼里那件嫁衣做好了,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半月,嫁衣如火,巧夺天工,上绣金丝龙凤,那件嫁衣是女子出嫁时的羞赫,是父母真心实意的祝福,它将会随着新娘从此嫁入夫家,成全一对有情人。
那家大户说是后天来取嫁衣,嫁衣暂且被存放在绣楼的房间里。
顾姻在想她家夫君怎么还不回来。
夜里,顾姻正在睡梦中,屋外传来急促地敲门声,阿红的声音带着慌张与无措,她大喊:“姻姻,绣楼着大火啦!”
谁也不知道夜里绣楼是如何起了火,待人发现的时候,火势浩大,浓烟滚滚,南边三处绣房已经烧得噼里啪啦,顾姻和阿红赶到时,不少绣娘已经在救火,绣娘们每两人负责着一间绣房,里面存放着当月做出的衣服,不少绣娘冒火跑进去抢救针线与衣裳。
大家都在找那件新成的嫁衣,可是储存间里根本没有。
顾姻与阿红本一间绣房,所幸绣房在北面,阿红早已将东西抢了出来。
她帮忙打水,提着水桶来回救火,只是大火吞吐着舌头,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将天上的星辰都吞噬掉。
忙忙碌碌间,却见绣娘淼淼红着眼挨了过来。
淼淼算是顾姻带过的徒弟,顾姻虽年龄不大,可手艺算得上精湛,手下也带过几个绣娘,不过最后留在绣楼里的只有淼淼。
淼淼含着眼泪小声对顾姻说:“姻姻姐,我怎么办,我……那嫁衣在我的绣房里。”
说完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
原来那件嫁衣本应让淼淼放在储存间,可淼淼一时疏忽,将它忘在自己的绣房里,顾姻抬头望去,南面五间绣房已经着了火,淼淼的绣房火势却不是很大,如果现在进去,也许能把嫁衣救回。
淼淼自知闯下大祸,如果嫁衣真的被烧毁,一定能查出她来,她在绣楼就真的待不下去。顾姻是她师傅,也在绣楼里常常帮衬她,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我闯大祸了,呜呜。”淼淼哭着说。
“别哭了。”顾姻头疼,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淼淼,又看了看身后绣楼冲天的大火,她咬了咬牙,将手中木桶中的水倒在自己身上,在淼淼吃惊的目光和旁人的惊呼声中,闯进绣楼里。
绣楼里浓烟滚滚,呛得姑娘咳嗽不住,眼睛被熏得几乎睁不开,顾姻跑到淼淼的绣房,火已经烧了半边屋,桌上的嫁衣已经燃了起来,她赶忙将嫁衣上的火拍灭,也顾不得检查,抱着衣裳就往外冲。
火势太大,绣楼里多是布料,成排的衣裳被烧,火焰攀上帘蔓,阻拦她的去路。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顾姻才发现地上竟还躺着一个人,不认识的面容,不是绣房的绣娘。
“醒醒,醒醒。”顾姻叫她两遍,只是那人早已昏过去,根本不应。
顾姻咬牙,将那人背在身上,用嫁衣牢牢绑住,似提了一口气地站起来,想要拼尽全力往外冲,只可惜走了几步,却又被火势逼了回来。
她已汗流浃背,瞥呼吸困难,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浓烟让她看不清眼前一切,她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朝着出口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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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很不舒服,又干又痒,在意识完全回笼之前,顾姻狠狠咳嗽出来。
顾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有人温柔的将她扶起,松香渐渐将她包围,再然后,唇上湿润,温软的舌头细细勾勒着她的唇角,让她慢慢放下防备,张开口来,茶水清淡中夹杂一抹苦涩,从他口中皆数渡到她口。
她下意识想要更多,嘴角却忽然传来刺痛。
他将她轻轻咬了一口。
顾姻很想醒来,可意识疲惫,又昏昏沉沉陷入昏迷中。
第13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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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她被喂了好几次水。
顾姻很懵,一觉醒来之后,看到了沈珂,沈珂就依在床头,灯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他一手持着一卷书,另一手温柔地抚摸着怀中慵懒的狗狗,他长发披身,周身平白添了几分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