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白修远被怨气吞噬而死,死状与白家尸儡无异。”
看来墨羽在白修远体内种下的蛊,不仅限制了他不能被搜魂,还可以轻易掌握他的生死。
月无涯继续道:“况且魔修早就对正道虎视眈眈多年,魔尊裘夜化神期修为,想侵占正统修真界已久,近两日正道与魔修交界处,频繁发生冲突,正道群情激奋,魔修也顺水推舟。”
京年年神色渐凛:“这么说,我在幻境中所看到的大战将近了?”
“恐怕是,最近正道广发英雄贴,集结所有门派世家的人士,准备组建一支足以和魔修抗衡的队伍。”
京年年再也躺不下去,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从床上起身:“不行,我得回去阻止我大师姐去征讨魔修。”
月无涯将京年年按回去,他掌心落在她的肩头:“你身体还未修复,墨羽要是再出现,你怎么办?”
京年年急道:“那可是我大师姐!是我的亲人,这你都要拦我?”
“可是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重要。”
她装作没听懂,扒拉开月无涯按在她肩头的手:“大师姐对我也很重要。”
月无涯再也按捺不住:“这两日你差点被心魔吞噬,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
京年年沉默了。
她沉沦在梦中,何尝不知心魔愈演愈烈。
可她没有选择,她抬起头认真地对月无涯说:“我不可能躲在这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幻境中,魔修总有一天会将正道修真者蚕食殆尽,到时候南宫家也不能幸免。”
“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对付墨羽的办法了。”
“墨羽与怨气共生,没人能彻底伤得了他,就算用太阴太阳之火毁了他的肉身,他的神魂还是会跟着世间怨气重生,你金丹期如何能对付得了他?”月无涯这两日不知耗费了多少棵宁心草,升阶成了醒灵草,如此大的剂量下,京年年尚且花了两日才醒来,月无涯不想再让京年年和那个什么墨羽再有半分的接触。
京年年摇摇头:“不是的无涯,我之前怕的就是没办法杀了他,现在我有办法了,心魔就不会再生长,而这个办法,就在这场大战中。”
“裘夜,就是墨羽的命门所在。”
在最后一个梦境细节中,京年年清楚地记起了,魔尊裘夜掌握这墨羽的命烛。
墨羽叛出妖族投靠魔尊裘夜之时,裘夜怕这种人会再次背叛他,便要求墨羽点燃自己的命烛,否则魔修也不会接纳他。
彼时墨羽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实力,为了保命,只得亲手点燃命烛交给了裘夜。
命烛一旦交出,意味着性命神魂都交付给了他人,这就是墨羽最大的弱点。
月无涯看着京年年,浅蓝色的眼中氤氲着层层波澜:“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替师姐去征讨魔修,找机会接近魔尊裘夜。”京年年垂下头,烛影摇晃,她看到月无涯袖口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你自己呢,你将自己活到哪里去了?从我出现开始,你就一直为了你的师姐们奔波,这次险些丢了性命,你竟还要去魔修领地以身涉险?”月无涯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京年年散乱的头发,“你的心魔已经很严重了,是你跟我说,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你这样的状态去往魔修的地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听话,起码再留几日养好身体。”
京年年眉宇间一缕黑气流动,她歪头避开了月无涯的手。
“你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早一日回无情峰,她们就少一分危险。”京年年语气有些急促,“你若不愿与我共进退,就留在南宫家吧,我跟三师姐说一声便是。”
月无涯双手垂落:“你……”
京年年站起身与月无涯擦身而过,快步走出了屋子,夜风鹤唳吹过脸颊,她这才清醒了几分。
她刚刚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京年年回头望去,月无涯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孤零零地站在里头,像一片落叶摇摇欲坠。
她一瞬间心上泛起后悔之意,但又想到确如月无涯所说,此举十分冒险,她一人行动胜算还大些。
罢了,等自己解决了裘夜和墨羽,再来跟他解释吧。
月无涯看着空荡荡的床帷,苦笑一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现在的他比谁都清楚,京年年替展云征讨魔修意味着……
他回身看去,却只看到了京年年消失在门边的一片裙角。
*
京年年留了一封传音信给南宫雁,趁着夜色借南宫家的传送阵回到了无情峰。
无情峰上。
展云正坐在峰顶的观前对着一方帕子发怔,她爱穿红,是清雅净净的无情峰顶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瞧见京年年的身影,眼睛一亮,背过手藏起了那方手帕:“年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大师姐。”京年年许久没见展云,这些日子都是通过传信沟通,“你瘦了不少。”
展云鼻子微酸,搂过京年年:“你们啊,一个两个都不在无情峰,师父也……我都快成你们留守的老母亲了,三师妹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华清真人身子不好,她入门修行大多是展云代劳教授的,所以展云也算她的半个师父了。
京年年和展云说了南宫雁的打算,展云眼神一黯,犹豫道:“师父的弟子都修了别道……那师父岂不是更……”
“师父怎么了?”
展云强作笑容,岔开了话题:“年年,你金丹后期了,这些日子在外面修为精进迅速啊,都把我这个大师姐比下去了。”
京年年正色道:“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来替你征讨魔修。”
展云惊异:“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我还未将名字递上去呢。”
京年年怕展云和月无涯一样,就没有和她说魔尊裘夜的事情:“我之所以努力修炼,就是为了这一天,还请师姐成全。”
展云:“可是……此行危险,我身为大师姐,怎么能让小师妹去?”
“大师姐,你守好师父,师父情况不好,他需要你。”
提起华清真人,展云捏紧了那方手帕,秀气的眉头敛起。
京年年:“我现在是无情峰修为最高的,也理应由我去,大师姐,你听我的,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守着师父,不要离开。”
展云目光复杂地看着京年年:“年年,你是不是知道师父……”
“师父怎么了?”
展云摇摇头:“没什么,也好,你若是要去征讨魔修,切记一切小心,不要勉强自己。”
京年年知道华清真人身体一向不好,所以也就没多想
她一路从南宫家出来,这会儿还没恢复精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最后的时间修炼。
京年年来到了无情峰的药泉。
药泉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她思绪不由飘远,想起之前自己中了七情蛊,在药泉中做的荒唐事。
她还咬了月无涯一口。
明明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可京年年却只觉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月无涯怎么样了,这还是第一次和他分开这么久。
京年年按下纷乱的心绪,慢慢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踩入了药泉。
这药泉她从小泡到大,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她,让她难得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源源不断的灵力滋养着她的身体,她垂眸入定。
可眉心的黑气冉冉冒出,像黑纱一般笼罩着她。
京年年无意识颤抖着,再一次陷入了心魔幻境。
梦中她被墨羽关在地狱般不见天日的宫殿里,掐着脖子喂下了蛊毒,怎么都逃不出去,她挣扎愤怒怨恨,最后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蓬头垢面地日日望着窗户的缝隙。
直到缝隙中透出一抹月光,京年年看到那皎洁如仙尘的月光,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光景了。
那抹月光流泻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是照亮了她唯一的希望,她恍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跌落在一双浅蓝温柔的瞳孔中。
京年年猛地醒来。
刚刚的,是一个梦?
她这才发现她差点淹没在药泉中,她呛了几口水,趴在岸上喘息着。
她朦胧地看向自己摆在岸边的鞋袜,整整齐齐地并排放着。
她之前有摆得这么好吗?
京年年环顾四周,只有虫鸣和夜风的声音,月色星辰洒落在药泉中,星河倒影,璀璨烂漫。
她再不敢独自在药泉中修炼,灵气水雾蒸腾,起身盘坐在岸边,想在储物袋中摸出点丹药,结果却摸到了一个面人。
她缓缓地拿出那个面人,面人脸上凶巴巴的,那一头靛蓝色的长发很有辨识度。
京年年不由轻笑,将面人放在她身边,继续入定修炼。
夜风温柔,吹散了被药泉浓厚药味覆盖住的一丝绿檀香。
第四十四章
以白家炼人为药的事情为导火索, 在几日之后,正道修士与魔修正式宣战。
魔尊裘夜修为高深,魔将墨羽与怨气共生, 不死不灭,二人联手亲上战场,正道修士折损近半。
直到战火蔓延到了凡世,玄天宗计划中的最后一批弟子才被派出应战。
其中,就有京年年。
出征那日, 京年年特地借穿了展云的红衣上了战场。
魔修领地交界处,血红的晚霞落在大地上, 眼花缭乱的法术招招夺人性命。
修真者在凡人眼里看来宛若天神,可在战争之下,也如倾巢的蚂蚁, 安有完卵, 修真者求仙问道, 但终究是人, 死亡的那一刻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因为各种修士的手段,比寿终正寝来得更加痛苦。
京年年一眼就看到了黑压压的魔修后面站着的裘夜和墨羽。
魔修以黑色为时尚,就如同正道以白色仙气为美一样, 本来是不太好分辨的,只是裘夜一向骄傲自负,作为魔尊要顶着璀璨的金冠,足足有他一个头那么高。
墨羽在裘夜身边, 带着故作神秘的黑色兜帽, 将自己整张脸都挡了起来, 可他身旁浓重的怨气实在是显眼,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里,连普通的魔修都不敢靠近。
所以他这个挡脸的黑色兜帽到底有什么意义?
京年年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整个人回到了巅峰状态,灵力充盈。
她冲天而起,找了个最显眼的地方,一手太阴,一手太阳,在空中结阵。
这个阵法的灵感还是来源于怨气画符,既然怨气可以画符,那她手中的真火为什么不能结阵,大大提升阵法的功效呢?
她正在结的阵法在修真界并不罕见,但由于太过鸡肋,结阵的过程又繁复非常,如同跳舞一般,故而除了向天人祷告祭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使用它。
京年年将此全新阵法命名为――艺术就是爆炸阵法。
裘夜远远地看到一女子在空中带着火焰上下翻飞,长袖舞动下腰,红衣烈烈,黑发如锦缎般随着她的动作轻r,身姿地像一只浴火的凤凰,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墨羽自然也看到了京年年,他眯起眼睛,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花样吸引他的注意?
“魔尊大人,那女子好生嚣张,我去将她擒来。”墨羽不等裘夜应允,便操纵着怨气奔向了那一抹红色。
京年年用余光看到了黑雾正向自己逼近,手中阵法已成。
黑白火焰在阵中碰撞,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层层气浪掀翻了不少修为不足的修士。
漫天火星像是艺术般洒落,空中剩下了亮眼的几个大字。
裘夜,我是红莹。
裘夜瞪大了双眼,红莹?
他从未将这心事与旁人说过,他日思夜想的红莹?她不是早已……
墨羽看到这几个字,下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用怨气遮挡住了那些字。
他几番腾跃,掐住京年年纤细的脖颈:“京年年,这是你送上门来的。”
掌中的女子毫不挣扎,脆弱地像是菟丝花般泪眼盈盈。
京年年涨红了脸,口型微动。
裘夜目力惊人,看出了红衣女子的口型,她在说,裘夜救我。
下个瞬间,魔尊裘夜出现在了墨羽身前,一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墨羽未曾防备,受了重伤,松开掐着京年年的手。
京年年咳嗽连连,裘夜看着红衣的她,再一次和自己印象中的红莹合二为一。
他上前两步,扶住了京年年。
“红莹,真的是你吗?”
京年年半掩着面:“是我,我自出生以来,就做着一个梦,梦里的我一直告诉我,我上辈子的名字是红莹,不要忘记裘夜,去找到他,我苦苦找寻多年未果,前不久才找到你,但你贵为魔尊我无法接近,只能出此下策,裘夜,所以我们前世真的……?”
京年年其实也不知道裘夜和红莹的具体故事,她想赌一把。
转世,比替身的身份来得更有威力。
裘夜试探性地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上辈子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京年年摇摇头:“我只记得我爱穿红衣,而你是裘夜。”
裘夜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不记得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裘夜这话一出,京年年立刻嗅到了渣男的味道。
难怪能找替身呢,看来他和红莹当初也并不是什么爱侣。
京年年泪眼朦胧地对裘夜说:“裘夜,我脖子好疼。”
她故意逼了一口血从唇角缓缓溢出,白玉般的指尖指向了冒黑气的墨羽:“我这副身子柔弱,你的手下与我有什么仇,屡次伤我?”
墨羽还在修复他脑门的伤口,闻言大惊,京年年一个体修说自己身体柔弱?
可裘夜明显不听,阴翳地回头对他说道:“自己卸了一条胳膊,跟红莹赔罪。”
墨羽道:“魔尊,她不是什么红莹,她是玄天宗京年年!”
京年年呜咽着又吐了一口血:“我这辈子确实叫京年年,我认得他,他之前想将我掳回去做炉鼎,被我侥幸逃脱,要是被他关起来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墨羽:?
裘夜大怒,墨羽平时就对他多有不敬,看在墨羽能操纵怨气的份儿上他才一再忍让:“好啊,你自己不动手,那我帮帮你。”
裘夜拨动了墨羽的命烛,墨羽神魂震颤,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苦楚,裘夜上前卸了他的两条胳膊。
“你打红莹的主意,我就小惩大诫一番,你可服气?”
墨羽擅长隐忍,在裘夜脚边垂下了头:“魔尊惩处自有道理,属下没有异议。”
没人比墨羽更了解裘夜,裘夜身为魔修之主,绝不可能这样轻易地相信京年年就是什么所谓的红莹,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