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没关系,我呢,从来不是一个看外表的人,你长得再丑,我也不会嫌弃的你的,关于那个幻境,我有许多疑问,若是你能和我聊聊就好了,待我过阵子寻找一块好点的问心石……”
京年年声音越说越小,枕在板砖上彻底睡去。
作为枕头的板砖腾挪了几分,暗光忽闪,最终认命似的不再发出动静。
*
翌日清晨。
朱丞眼圈乌黑,有生之年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腿先是折了,那张石床也没法睡,昨晚只好挤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孟流音授意的,不然这明明是她的师门,怎么这么多天也不来看他一眼?!
这样的日子他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不过幸好他走之前,跟心腹交代过,若一段时间不回,就以南浔皇朝的名义来玄天宗接他回去。
想起以前后院美人成群,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便把一切都怪到了孟流音头上。
朱丞眼神阴翳,饱含怨恨,想起昨晚蚊虫甚多,他又爱在房中点满烛火,于是差点被一众昆虫整个抬走。
他只好拖着断腿,奋力地把被京年年弄倒的门板再扶起来挡住飞虫。
在玄天宗他不敢造次,但等孟流音跟他回了南浔,他可就不止是厌弃她这么简单了。
他的幻想很丰满,但现实却是,他昨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起来的门板,被京年年在今早又一脚踹翻了。
京年年踩着门板走进来,逆着光的身影十足十的压迫力。
“朱丞,前几日疏忽了,我们修仙门派一般不弄什么凡间的吃食,这有一瓶辟谷丹,你吃一颗,能顶的上个把月不用吃饭。”京年年将一只玉瓶放在了朱丞面前。
朱丞再也不能用之前的想法看待京年年,他声音颤抖:“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想着这几日你都没见到我二师姐,今日想带你们见一见罢了。”京年年笑眯眯的。
朱丞这两日是一口吃的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到现在的,他一把取下玉瓶的塞子,闻了闻,是一股浓郁的清香。
他狐疑道:“前两天流音怎么没来找我?这真是辟谷丹?”
“二师姐失去修为后,昏迷了不少时间,这不,她一清醒就想着见你来了?”京年年耐着性子说道,“这当然是辟谷丹,虽然在修仙界不算什么稀罕的玩意,但在凡世起码价值千金吧,不信,那就还给我吧。”
京年年作势要收回瓶子,却被朱丞拦住。
他知道修真界丹药在凡世的价值,孟流音之前也赠给他几瓶丹药,都是顶好的东西。
这样的宝物,可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他肚子唱了两天的空城计,此刻再等不及,倒出了一颗辟谷丹,塞进了嘴里。
一入口,朱丞的表情就扭曲起来,张口想吐出来:“呕――”
京年年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别吐啊,良药苦口。”
京年年松开手后,朱丞咳嗽不止:“咳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好苦……”
“不是跟你说了,是辟谷丹啊。”
京年年也没骗他,这确实是辟谷丹,不过是额外加了点苦根草和一只吐真虫罢了。
吐真虫能让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控制不住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对于练气三层以上的修真者就没用了,可对付朱丞是绰绰有余。
这丹药苦到口中发麻,朱丞的脸都绿了,但他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作笑容,想说几句客套话,可张口却说道:“这种难吃的东西还拿给本皇子吃,要是在南浔,你这种女人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他连忙捂住了嘴巴,他的内心想法怎么说出来了!
京年年理了理袖子,当做没听见:“时候差不多了,别让师姐等急了。”
她低头看了眼朱丞的断腿,走出了破破烂烂的屋子:“出来,我带你上山。”
朱丞一瘸一拐的走到屋子外,期待着京年年能和孟流音一样带他御剑飞行。
京年年淡定地跳上桃夭剑,瞅了朱丞一眼,随后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
朱丞:???
“我的剑窄,站不了第二个人。”京年年冲天而起。
朱丞空中凌乱,口中灌风,脚胡乱地蹬着,极快地上升速度使他陷入失重的恐惧里。
“救命啊――”朱丞的哀嚎在山谷间回荡。
须臾之后,京年年落在二师姐的洞府附近,她将脸色煞白的朱丞随手丢在了地上,笑吟吟地:“猪叫什么,不刺激,不好玩吗?”
此刻的朱丞再也不敢打京年年的主意,他看着京年年一派天真灵动的笑容,只觉得眼前人哪里是仙子,简直就是个面善心黑的魔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粗俗又不知礼数的女人!
随后他紧张地捂住了嘴巴,刚刚他心里所想,竟然又是一字不漏地在京年年面前说了出来。
第七章
京年年面上笑意不减:“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怪你,我不仅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这样夸我。”
“所以,我决定再送你一件礼物。”京年年绕着趴在地上难以动弹的朱丞转了几圈,“你腿断了,这样见我师姐不合适。”
京年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沉木的轮椅:“此轮椅是南宫家机巧大师所造,可以做到随心而动,你只要动动念头,就算是常人难行的崎岖之路,你也会如履平地。”
朱丞被京年年架上了轮椅,他一开始还十分抗拒害怕,但到后来,发现这轮椅真如京年年所说,易操纵,甚至速度极快。
京年年看着朱丞轮椅漂移,心中冷笑,这是个宝物没错,可是是为修仙者所制,本应用灵力驱使,然而朱丞是个凡人,依赖这个轮椅只会让他精气匮乏,筋脉萎缩。
京年年自问不算什么好人,但一想到二师姐因为朱丞在乱葬岗一尸两命的场景,她只觉得自己下手还不够狠。
朱丞不知其中关窍,以为自己捞到了宝物,便乐呵呵地驱使轮椅朝着孟流音的洞府闪电冲刺过去。
孟流音失了修为,身子困倦,这会儿刚刚苏醒,就听到洞府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没等她起身,朱丞就冲进了她的洞府。
朱丞几天没睡没梳洗,胡子拉碴,眼眶黝黑,脸颊凹陷,身上华服更是乌糟破烂的,一点没有刚上无情峰时候的样貌了。
孟流音困惑道:“你谁?”
朱丞不敢置信:“……是我啊!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孟流音倒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皱眉道:“朱丞?”
朱丞知道自己状态古怪,不敢多说,只点了点头。
孟流音从前待他温柔,但或许是真正失去了修为之后的无力感,再加上这几日冷静了不少,心里终是存了怨怼:“我已经废去修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需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朱丞没想到孟流音对他是这种态度,张口就道:“孟流音你没了修为还敢这么和本皇子说话?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还不如青楼里的姑娘伺候得好呢!”
……
“你说什么?”孟流音愣住。
朱丞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说错了话,驱使着轮椅往孟流音靠近了一些,试图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
朱丞勉强从轮椅上站起来,对孟流音张开双臂扑了上去:“我的意思是,我们早日回南浔去吧,我因为你变成了这样,你得好好补偿我才行。”
还不等京年年出手阻止,孟流音向旁边躲了几步,朱丞扑了个空,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朱丞这几日摔的跤,受的伤,比他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属于是摔出了经验,他在半空中紧急翻转,屁股落地。
即便如此,他还是将眼泪摔了出来:“我抱你,你躲什么?!”
孟流音没回答,只是掩住鼻子。
朱丞:???
京年年配合地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掏出了一面大镜子挡在了朱丞身前。
朱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如遭雷击。
这个像乞丐一样满身污血泥尘、腿骨歪折的竟然是他?原本引以为傲的俊脸,像是老了十岁,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差点当场去世。
朱丞气急败坏,抹了把脸,忍不住说道:“我就是被你的这个小师妹害成这样的,你不是说你们姐妹感情好的吗?这个恶女将我害成这样,你不帮我教训她就算了,现在还嫌弃我?”
孟流音蹙着眉,今日的朱丞看起来格外陌生:“你说是我师妹伤了你?”
朱丞说道:“你这师妹粗鲁恶毒,真是个灾星,想来你们师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孟流音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她的师门和师姐妹出言不逊,心中顿觉厌恶:“我的师门,干你一个外人什么事?你这样无理,年年就算教训你也是你自找的。”
朱丞一时语塞。
孟流音冷着脸道:“你走吧,我今日不想见你。”
京年年将地上目瞪口呆的朱丞提溜上轮椅:“听到没,我师姐不想见你。”
朱丞破罐破摔地单腿蹦跳,上前抓住了孟流音的手腕:“你是我的女人,我凭什么走?我们难道不应该住在一处、睡在一起吗?”
京年年掰开朱丞的咸猪手:“我师姐还没嫁给你呢,再说了这里是她的师门,你不走谁走?”
孟流音也来了脾气,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说我就罢了,你还当着我的面,辱我师门,编排我师妹,在这里大放厥词,从前我让着你,但不代表能容你在无情峰撒野!”
她无端生出了勇气与力气,双手拽住朱丞的轮椅,用力一转,朝着她的洞府大门狠狠推了一把。
京年年暗中用灵力控制着轮椅。
朱丞想操纵轮椅的方向,但无济于事,轮椅直接冲出了洞府。
他连人带椅,梅开二度地飞出了无情峰山崖:“啊啊啊啊你们给我等着――”
孟流音有些担忧地对京年年说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不会有事吧?”
京年年笑道:“没事,我送他的那个轮椅,可保他性命。”
孟流音松了口气:“不伤性命就行,他也该有个教训,看他方才言行无状,这几日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倒没有,就是他总是弄伤自己,又不配合治疗,难办得很。”
孟流音想起以前朱丞便是通过伤害他自己,来威胁她废去修为,这熟悉的套路令她更是不悦:“他不想治就随它去,真当无情峰是他南浔,想怎样就怎样吗?”
京年年挽住孟流音的胳膊:“不提他了,刚好现在还早,我正要去体峰,师姐可愿来陪陪我?”
孟流音拍拍京年年的手背:“好,那我也出去散散心。”
京年年扶着孟流音踩上桃夭剑,剑身化作一道长虹从天空划过。
而再次跌到无情峰山脚下的朱丞,人仰马翻地看着两人共乘一剑愉快飞走:“……”
说好的剑窄不能带人呢?!
*
体峰上,京年年依旧是负重奔跑,只不过这一次身边有了同伴。
一众体峰的猛男将她护在中间,以防京年年摔倒。
京年年哭笑不得,体峰师兄个个都像一座山,她被围在中间,都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师兄们……你们能不能给个缝隙,我快喘不上气了。”
“啊?!快,都散开点。”一个络腮胡师兄大喊,“龙辽,造点风给师妹吹吹。”
龙辽应了一声,结掌为印,当即狂风大作,周遭树木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京年年在风中奔跑,一时竟不知这些师兄是在帮她,还是在增加她修炼的难度。
不过幸好这次只有十圈,京年年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和药泉的滋养,跑完的时候,没有像之前直接瘫在地上,可仍是有些狼狈。
体峰石屋前,昊元真人和她的师姐孟流音在等着她。
孟流音看到京年年,急忙上前给她擦了擦汗,心疼道:“要不先歇歇?”
“没事师姐。”京年年看了一眼昊元真人,复又回头对孟流音扬起笑容,“师姐不如去体峰的厨房看看,一想到有师姐做的吃的,我就不累了。”
昊元真人也道:“接下来要传授年丫头一些我道修炼法门,孟师侄去厨房回避一下也好。”
昊元真人都这么说了,孟流音便去了不远处的厨房。
孟流音走后,昊元真人对京年年说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不过传承一事谁也不能保证,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还是要看你师姐的造化。”
京年年望着孟流音的背影:“我相信她。”
孟流音一路行至厨房,门扉未掩,她就走了进去。
她刚刚还在发愁,修仙者本不必进食,若是体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办。
可她看到琳琅满目的食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货架上,而且肉眼可见的都十分新鲜。
厨房里东西齐全,甚至有许多食材、厨具连她都没有见过。
她从墙上取下一把寒铁所制的菜刀:“看来这体峰有一位了不得的厨师啊。”
“你是何人?”从菜架的后面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长相平庸却气质出众。
孟流音观男子周身气度,又低头看到他左手大拇指内侧厚重的老茧,几乎肯定了此人就是厨房的主人。
孟流音行了一礼:“前辈,多有打扰,晚辈孟流音,可否借用一会儿厨房?”
男子也打量了孟流音一阵,“你原本是筑基修为的修真者?”
孟流音并不避讳:“是,不过修为已废,因师妹来体峰学艺,晚辈想着做两道小菜,等她结束后,能给她解解乏。”
“新鲜。”男子神情有了几分兴味,从角落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你用便是了,也别一口一个前辈,我不过是体峰一个老仆,唤我张叔就行。”
“多谢张叔。”孟流音得了首肯,便扯下了绕在手腕上的缎带,干净利落地将头发都绑起来,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浑身气度一改温婉,变得利落飒爽起来。
她摘下一柄刀,手起刀落地处理着各色食材,宛若排兵布阵,有条不紊,厨房里只听得见刀与砧板相撞的声音。
起锅,下油,翻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一曲音律。
蛋花扬起,葱段洒落,光是闻到味道便让人食指大动。
孟流音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张叔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第八章
天瀑是修真界最大的一道瀑布,而此刻瀑布的水花兜头盖脸地冲击着京年年的身躯,她站在极大的水流下,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却死死保持着双手将板砖举过头顶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特地在腿上加了许多负重,才保持住了下盘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