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无情峰的师妹,师父嘱咐过了,你来了就直接带你去见他。”男弟子爽朗一笑,牙齿洁白。
京年年看这个弟子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师妹好眼力,昨日我也在无情峰上,见师妹行事爽快,当时便生了结交之心。”男弟子带着京年年以特定的步法进入林深处,“我叫龙辽,师妹唤我龙师兄就行。”
是龙家人?
修仙界有两个出了名的有钱的世家,排行第一的是她三师姐所在的南宫家,第二便是龙家。
与南宫传承百年、精致华贵的有钱不同,龙家属于族中有矿,一夜暴富的那种。
不过龙辽身上并没有那种土豪的气质,反而只像个个头高点的农家少年,有着返璞归真的气韵。
京年年边走边道:“龙师兄,我昨日所为,不少弟子都说我有失风度,师兄不介意?”
“我这人是个直脾气,说实话,我看那个叫朱丞的也不像是个好人,要是换了我,说不定一套龙升组合拳,下手还更重些。”
京年年笑道:“没想到龙师兄也是性情中人。”
“什么性情不性情的,不过是烦了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拳头和肌肉才是硬道理。”龙辽说着撸起袖子,拍了拍自己健壮的肱二头肌。
“我也认为,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早就知道锻体难为,此行就是开辟另一种道路变强,希望能改变幻境之中的未来。
“与师妹所见略同哪。”龙辽有些激动,“可惜不能一道修行切磋,要不一会儿等师妹见完家师,我请师妹吃酒去。”
二人已走到丛林深处,眼前豁然开朗,错落安置着数十栋石头修葺的屋子,其中最中间的那一栋便是昊元真人的住处。
“不急,说不准以后机会多得是。”京年年走向了石室。
门扉敞开,昊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年丫头,进来吧。”
*
石室中一片静谧。
昊元真人坐在量身定制的座椅上,掌心躺着华清真人的玉简,他蹙着浓眉,翻来覆去地看。
“年丫头,你跟师伯说,是不是你师父诓骗你来的,哪有女孩子来我体峰修行的?”昊元真人抬眼,“不就是觉醒了废灵器么?不就是自己的二徒弟要跟人跑了么?不就是白天下棋差点输给我么?至于这么……”
眼见昊元真人越说越离谱,京年年打断了他:“师伯,是我求师父给我的推荐玉简,我的废灵器,唯有体修一脉法门能助我淬炼。”
“你若是因为灵器心魔之故,师伯与不少佛修熟识,介绍你去他们那里多听听经也就罢了,锻体之道不像你想的这般简单。”昊元也是看着京年年长大的,这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承受锻体之法?
京年年拨开裙摆,跪了下去:“我意已决,还请师伯教我。”
京年年的眼神坚定执拗,平视前方。
“还真是像你师父。”昊元真人神思似乎飘远,“锻体之道比寻常修炼难上百倍,你即便只是旁听,我也不能轻易收下你,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是。”
“好。”昊元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小女子,丢了几件玄铁器具在地上,沉声道,“那师伯就给你一道考验,带上这些负重绕着体峰跑上五十圈,不得使用灵力,子时前跑完,回到这里来找我。”
京年年二话不说,便将玄铁负重绑在身上,她不知这玄铁的具体重量,只觉霎时间,连普通行走都变得无比艰难。
“去吧,若是坚持不了,随时传讯。”昊元真人挥了挥手,这玄铁是他秘制,并没有因为京年年是女子而减轻分量,加以优待。
京年年艰难地出了门,石屋门口龙辽看到她这样,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体峰弟子拜师前都会经历一系列的考验,不仅是为了看肉身是否能承受体修的训练方式,而且为了考验此修真者的毅力。
这玄铁负重,在他看来已经是家常便饭,可对京年年来说,无异于是地狱难度。
他也不多问:“师妹,刚好我今日有空,陪你一起跑吧。”
石屋中昊元真人传音道:“入门考验,不可陪同。”
京年年笑了笑:“没事,龙师兄,下次一定。”
龙辽欲言又止:“量力而行,注意呼吸。”
京年年向山下跑去。
每一次抬腿,都仿佛有千斤重,汗水浸湿了衣衫,她的手臂几乎不能承受胳膊上的负重,双手若不相互扶持,肯定早就脱臼了。
体峰上林木丛生,她穿梭在参天的树木中,沉重地呼吸。
浑身的肌肉都无比酸痛,但她不能停下,若是不能在子时之前跑完,就是前功尽弃。
继续跑。
绝对不能停。
她回想起幻境中,自己被囚禁,师姐们死去,师门覆灭的场景,浓烈的情绪冲上天灵盖。她咬紧牙关,僵硬地奔跑,跑着跑着,竟然轻松了一点,像是缓过了一口气,肌肉的酸痛得到了一点缓解,喉头的血腥气被温热的气息压下。
在石室中的昊元真人也水镜中时刻关注着京年年的状态,看她脸色转好,他摸摸自己络腮胡子:“看来这是身体超越了极限后,潜能被激发了。”
只是到了最后十圈,随着玄铁在身上摩擦,她的四肢被剐蹭得流血,京年年的脸色再一次变得很难看。
她只觉得灵魂都要飘走,她的身体又一次到达了极限。
肌肉已经彻底麻木,只能借着胸中一口气维持着动作。
此刻的她再也无法维持呼吸频率,像濒死的鱼一般不要命地吸气。
头昏脑涨中,她双腿不听使唤,不小心绊倒在地,头磕在了泥沙里,额角擦出了血。
她挣扎着双手撑地,努力了好几次想站起来,却都以失败告终。
不仅如此,几次挣扎后,她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重重地倒下。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不堪重负。
四肢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好困……
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昏过去,但已经无法控制身体。
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
【京年年,别睡过去!】
清越的少年音在她识海中响起,如一声惊雷叫醒了她。
随后,丹田中竟有一股暖流涌入全身,为她缓和了一些疼痛和疲乏。
京年年想不了太多,有了爬起来的力气后,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
京年年瘫倒在石室门口,汗水糊住了眼睛,她已经忘记最后几圈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了。
昊元真人本以为京年年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下来了,还是带着男弟子的负重完成的,他不由道:“年丫头,你很不错。”
京年年像咸鱼一样躺着,气喘吁吁道:“师伯……那你可答应收下我了?”
昊元真人无奈道:“本来想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如此坚持……也罢,我便收下你,不过我可不和你师父抢徒弟,你就按玉简里说的,作为旁听生来我体峰修行。”
京年年听到了答案,眉开眼笑,要不是自己现在没力气,说什么也得弹射起来翻八百个跟头:“谢师伯!”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不是为了淬炼你的本命灵器么,先给我看看这灵器是不是适合。”
京年年试着将板砖拿起来,手臂却没什么力气,她苦笑道:“师伯,麻烦自取。”
昊元真人单掌覆上板砖,顷刻后,蓦地神色严肃起来:“年丫头,你确定这是废灵器?”
“嗯?是有什么问题吗?”
昊元真人皱着眉,用神识、灵力一一试遍,稀奇道:“怪了,确实是神识阻隔,灵力凝滞的废灵器,可是……单论这硬度、韧性、重核,已经达到了神品灵器的地步。”
“神品?”京年年很会抓关键词,又有了一股起来翻跟头的冲动。
神品灵器,那岂不是……
她忽然想到刚才她快晕过去的时候,那一声模糊的呼唤,还有在洞府中,灵器有自我意识地飞行。
难道?
她的板砖,真的有器灵?
“但没有灵力和神识的传导,它不过是个坚硬些的外壳罢了。”昊元真人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可惜了,不过有这么个家伙事儿也好,刚好符合体修的需要,你算是找对门路了。”
京年年接过昊元真人还回来的板砖,一个没拿稳,板砖砰得落到了尘土中。
昊元真人道:“你身体损伤不小,这样吧,我还是送你回无情峰,无情峰的药泉休整你的身体是最好不过。”
“谢师伯。”京年年其实一直在勉强支撑着精神,如今听昊元真人这样说,精神才真正松懈下来。
“以后你也算我半个徒弟了,我体峰一向随性,没必要在乎虚礼。”昊元真人瞥了眼树丛里快挡不住的一群黑压压的人影,“你们想看就出来看,偷偷摸摸的,成什么样子。”
蹭蹭蹭,草里齐刷刷冒出一排大汉,个个浑身肌肉,魁梧如山:“师父!听龙辽说,我们多了个小师妹?”
月上中天,这么一群重量级的壮士却闪着星星眼,新奇地探头探脑,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七嘴八舌道:“咱们体峰千儿八百年才出一个女修啊,你们瞧,小师妹多可爱啊,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点都不一样。”
“以后谁再说体修都是糙汉的,看我不用新学的金刚爪撕烂他的嘴。”
“师父师父,你刚才说要送小师妹去无情峰,我来送吧。”
“都别跟我抢啊,看你们一个个的,别把小师妹吓到,她只认识我,还是我来送合适。”
“小师妹,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以后可怎么修行,回头我亲自下厨给你炖猪肘子补补。”
“师妹,等明儿你好了,我给你表演一个抡斧头,这一门表演师兄苦练数年,一直无人欣赏,你可一定要看啊。”
京年年就在这样吵吵嚷嚷的声音中,被一群体峰的师兄弟抬着送回了无情峰。
第六章
水汽蒸腾四散,京年年躺在药泉中,头发散落在肩,双目紧闭。
药泉是无情道老祖留下的一汪温泉,疗伤效果极佳。
岸边孟流音身披鹅黄轻纱,指尖拨动幻蝶琴,一曲温和轻柔的江南小调便流淌出来。
不愧是可以治愈心魔的琴音。
“年年,你睡着了吗?”孟流音停下了手,“小心滑。”
药泉质地特殊,略有滑腻之感,泡的人要是不留神,很容易就一头栽进泉水里。
京年年仍是闭着眼,却开口道:“没事,我稳着呢,我这板砖刚好卡在石缝间,给我当个扶手。”
她在药泉里泡着泡着,不仅肌肉舒缓放松,皮肤展开修复,连这思维都打开了。
凭那个和未来有关的幻境,再加上这板砖大概还有自我意识。
她猜这板砖,十有八九有个器灵,只不过可能有一些原因不怎么和她说话罢了。
在药泉里这么久,她一直试图和板砖沟通,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她睁开眼睛,扶着在水中的板砖坐直身体:“大师姐没回来吗?”
孟流音摇摇头:“师父今夜提前闭关,展云应该陪师父去了,方才你小憩的时候,三师妹来了一趟。”
“三师姐?”京年年想了想道,“她该是刚散牌局。”
“三师妹潇洒惯了,除了睡觉和打牌,能惊动她的,也没几件事了。”孟流音放下膝上的琴,提着食盒走到药泉边,“年年,我调了几个冰镇果饮,刚好给你去去热气。”
京年年接过二师姐的果饮一饮而尽,冰凉畅爽的荔枝茶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我曾见过有一修仙者,以食为道修行,可他门做的一些菜品,我觉得和师姐做的也不相上下吧,哎,可惜我天玄宗缺了食修这一脉。”京年年说着,试探着瞟了眼孟流音的神色。
孟流音愣怔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京年年感觉有点戏,就继续道:“若师姐有意,我可以替师姐去寻一寻食修的法门,有之前的经验在,重新修行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孟流音苦笑着说:“且不说开辟别道修炼有多困难,就论我与朱丞的约定,我怎么能再去修行。”
……一天没折磨那个人渣,差点忘了这茬。
“没事师姐,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京年年眼睛转了转,“说起朱丞,明日大早我带他来看看你吧。”
孟流音点点头:“都行,我不急着见他。”
京年年很欣慰,她一开始还害怕二师姐是那种要死要活、自我牺牲式的爱情,现在看来,二师姐更多地是心软加承诺式的爱情。
这就好办多了。
京年年出了药泉,衣衫顺着灵力穿戴好:“师姐,不管怎么样,你先回去早些睡,养好身子,一切有我。”
*
送走了二师姐,京年年才想到,不小心把板砖给落在药泉了。
自从觉醒灵器之后,板砖就没离开过她,京年年急匆匆地往回赶。
虽然她的板砖长得十分安全,但京年年心里还是莫名焦躁。
与命魂相连的灵器,果然会有不一样的情感。
明月高悬,银辉如细纱笼罩在无情峰上,京年年体能尚未恢复,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拨开层层灌木。
药泉水雾蒸腾,在夜晚如临仙境。
一个模糊又透明的背影坐在药泉旁,玄色长袍逶迤落地,他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侧过头来。
棱角分明的轮廓,却看不清五官。
明明没什么表情,京年年却愣是感到了他不悦的情绪。
她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
药泉边虫鸣螽跃,夜风烂漫,哪里有什么人影。
只有一块板砖安安静静地躺在岸边。
京年年走上前去,俯首捡起板砖,板砖湿漉漉的,色泽倒是亮了不少。
她手里盘着板砖,左右张望,确定了周围确实是空无一人。
贴紧板砖嗅了嗅,药香扑鼻,应该是吸收了不少药泉。
京年年慢慢地将板砖上的水珠擦干净,直接揣进了怀里:“砖兄性格刚烈,不过你是我的本命灵器,你我是要一辈子相依相伴的,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开口说话。”
这回她没有再踩着板砖,而是召出了桃夭剑,御剑回了自个儿洞府。
洞府中,她将板砖扔到了床榻上,再往上铺了几层绵软的枕布,直接将板砖当成枕头,躺在了上面。
时值夏季,板砖触感冰爽,虽然硬了点,但胜在凉快。
京年年闻着板砖的药香,享受着它的寒气,嘴里却仍旧不饶过这个不理人的砖头:“砖兄啊,旁人都说器灵的样貌,和灵器本身有莫大的关系,若是以鼎为形,器灵必大腹便便,若是以剑为形,器灵就会高挑削瘦,砖兄的样貌,我猜一定是棱角方正,平平无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