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虽面上看着不羁,但城府颇深。
小把戏他是看不上眼的,也是不喜的。
闻姒慢慢抬头,对上傅昭漆黑的眼眸。
在夜色的作用之下,眸中情绪尚不明朗。
她将心神中的那抹悸动给压下,只做寻常淡淡道:“世子想必也知晓我家中之事,今日来是想请世子帮我查探看看,我父亲之事是否另有隐情。”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柔声配上她面上的柔弱,让傅昭心中舒坦不少。
方才他还以为,她只会这般僵着不说话。
折扇被他展开,随着手腕的动作,他缓步朝着闻姒走来。
这般逾矩早在原先闻姒就已经叫停,然而今日却不同。
她脸上的慌乱也因得夜色隐藏的很好,并未让人瞧见半分。
在她的视线之中,傅昭一点点朝她靠近。
淡雅且木质的香气四散开来。
只见玄色衣袍之下,傅昭伸出修长的手指,上头还搭着一柄半开不开的折扇。
下颌处一阵冰凉传来,闻姒被迫抬头看向傅昭。
玉骨折扇抵在她下颌之处,傅昭面容近在咫尺。
闻姒慌乱地撇开眼,对他这样轻佻的行为反驳不出半字来。
“世子,自重。”
幽咽嗓音,听的人肝肠寸断。
傅昭这才大发善心放过她。
离得近,他能闻见闻姒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花香。
与旁的女子浓妆淡抹总是不同的,紧张时眼睫不断颤动,一下下刷在他心上。
许是见不惯她太过于平静的模样,现下这般,傅昭觉得甚好。
心情大好将折扇收回,可他却还是方才的距离。
散漫地站在原处,“找我帮忙,可不是空口说说便好。”
闻姒心中又是一叹,早就料到会有这般。
她也早已想好说辞,“我知世子不愿成婚,若是可以,我愿与世子取消婚约。”
霎时,闻姒觉着周围安静下来。
傅昭动作一顿,就连唇边笑意都敛了不少。
“退婚?”傅昭反复琢磨两字。
就在闻姒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傅昭唇角扯出不大好看的弧度,留下两字便大步流星离开,“随你。”
语调与寻常无异,他从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早知会有这般话语,可闻姒还是忍不住酸了鼻。
夏夜微风吹过,惹得她眼眶都开始泛红。
傅昭大步流星的朝府中走去,背影透着不愉。
闻姒轻掐一下掌心,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便带着青烟先一步回府。
靖国公府与顺国公府之间有着不小的距离,闻姒走的甚是辛苦。
青烟忍了一路的话,现下四处无人也终于问了出来。
“姑娘,您真要与世子退婚吗?可圣上的圣旨已经下来,谁能违抗圣上的旨意。”
闻姒看着不远处顺国公府的府邸。
从前虽算不上太热闹,可终究还能感受到人烟气。
然现在都避之不及,怎会过来。
她婉转嗓音中带着笃定,“会有办法的。”
所谓办法便是靖国公府的公爷与夫人。
一大早,闻姒便带着青烟来靖国公府门口。
青烟上前与门口小斯说明缘由,小斯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闻姒,犹豫片刻还是进去通报。
闻姒朝后门处看去,昨日那处停放着马车,今日都已经不见。
她收回思绪,想起今日来是做什么的,心中酸涩感不免加深。
退掉所爱之人的婚事,怕她还是第一人。
可若不这般做,她又有何物与傅昭作为交换。
小斯很快出来,态度恭敬地将闻姒迎了进去。
不远处酒楼之上,两男子执酒杯对窗而坐。
瞧见方才的事情,面色如玉的男子晃动手中酒杯,打趣道:“闻家嫡女果真如传闻那样,还真是不一般。”
傅昭唇角抽动,似是想起昨夜。
丢下一句“甚是无趣”就再也无话。
不懂迎合,一昧乱撞。
白衣男子瞧见他的样子,搁下酒杯拿着玉佩在手中把玩,“上京想娶闻姒的人可不少,她滴下一滴眼泪,随意撒娇扮弱几分,怕是都有人要将世间珍宝献上,你当真不醋?”
傅昭手中敲打折扇的动作微顿,昨夜那若有若无的花香似是又在他的鼻尖显现,勾的他燥热难耐。
身上异样被压下,可心中异样却难消。
他又恢复往常,仿若失态之人并不是他,靠在椅背之下瞧见下面倩丽之影进入府中,不接白衣男子的话说句旁的,“多个乐子,何尝不可。”
闻姒跟着门房小厮进入府邸之中。
靖国公府内部低调内敛,可处处彰显着好景致。
踏过圆门,走过石桥,七拐八拐才到内宅中公府夫人见客之处。
早在进入内院之前,引路的小厮便已经换成婢子。
“闻三小姐,烦劳您稍等片刻,我家夫人马上就来。”
闻姒淡笑,“有劳。”
茶盏与点心一一奉上桌,闻姒被青烟扶着坐下,只用细白的手腕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茶香四溢,细品有些回甘。
闻姒终究不是贪恋的人,浅酌两口后放下茶盏。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孟氏被嬷嬷搀扶着进到里间,一身素衣倒是与靖国公府内奢的模样不太相衬。
闻姒听得声音立刻起身对着她福身。
“好孩子,”孟氏亲自过去,将闻姒拉至自己身边坐下,“我知晓你今日会来。”
闻姒有些诧异,却并不意外。
出现这般事情,若是不来,才叫人想不通。
她并未多言,只是敛了眉目,鬓发微垂。
婢女新换了茶盏放在闻姒的手边,纵是好茶,现下闻姒也实在无甚心情去细品。
孟氏看出她心中的忧虑,“不过两日,怎得清瘦如此厉害,现下你府上没有得力的人,不若住在我陪嫁的宅院之中,届时就直接从那处出嫁,嫁妆这些你父兄早已备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话说得圆满,可只字未提兵变之事。
闻姒面上再镇定,也还是难免心急,“夫人,今日我来是想取消婚约的。”
孟氏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说辞,轻叹一口气。
拿起的茶盏又放回原处,“你昨夜与昭儿见面之事一传到我这,我就知你今日会来,可你何尝想过,若是现在退亲,莫要说你能保全靖国公府上下,就连自身也会受到牵连。”
闻姒的心朝下坠了不少。
她现在还能坐在此处,是圣上赐婚圣旨的缘故,若是没了这门婚事,她现下大概也会与嫡母、小娘们见面了。
思极此,闻姒眼眶开始泛红。
孟氏待她不错,用帕子轻沾她的眼睫,“这道圣旨是老爷为你和昭儿求来的,当年若不是你爹,便没有现在的靖国公府,老爷也疼惜你,不愿你被此事牵连,我不知昭儿昨夜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可你好好想想,你们成亲后,他当真能这么心狠。”
孟氏的一番话一直在闻姒的耳边打转。
一直到她回府,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对傅昭确有爱意,还在闺中时与傅昭那次同游,便让他牢牢占据自己的心。
可这些,到底是没有父兄重要的。
傅昭让她拿退婚之事去换他的帮助,现下……
现下可如何是好。
闻姒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却也无可奈何。
后面接连好些日子,闻姒都未曾出门。
如今朝堂之中无人肯帮,但也争论不休,到现在还没个定论。
被处刑的时间尚且不明,她现在面对的头等大事仍旧是婚约。
孟氏细心,好好待她。
闻姒拒了令居别院的说法,依旧住在府上。
家财并未充公,却也不是她私下可以动的。
唯有早已备下的嫁妆,是要随着她出嫁的。
火红的嫁衣灼烫着闻姒的脸,丫环婆子伺候她穿上。
可半月前做好的衣裳,现下就已经又变大不少。
嬷嬷在一旁看的直叹气,“姑娘这样可不行,纵然伤心,但若是嫁人,说的不大好些,顺国公府的腌臜事就与姑娘再没了关系。”
闻姒何尝不知这些,嫁与喜欢的人,她何尝不开心。
但傅昭终究是被强迫的人,他又怎会开心。
先前说退掉婚约,便帮她查查父兄的案子,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晚上入夜,闻姒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
婚期将近,她倒是没了半分的喜悦。
肤如凝脂,巧盼生兮。
她一头长发泼墨般在身后,沉静且柔和。
就在她美眸快要闭上之时,屋外头传来一阵细小的叩门声。
闻姒受到几分惊吓,从床上坐起,“青烟,是谁?”
青烟朝门口去,与外面的人交谈两句这才折回。
在淡淡的月色下,闻姒看得不大清楚。
模糊可见青烟手上,似是一封信。
第3章
◎拜堂成亲◎
她起身,青烟连忙点灯将披风搭在她肩头。
“姑娘小心莫要着凉。”
闻姒接过她手中的信,在烛火之下看的才更清楚一些。
外头什么字都没有写,闻姒拆开连忙看察里面,薄薄一张纸竟让她手心捏出几分汗。
她心中大致明了信是何人送来的。
不然这样的肆意,怕是谁都做不出来这般事情。
一点点展开,纸张上狷狂的字眼一字不落的映入闻姒的眼帘中。
上头只有一行字:事已至此,你只需成亲嫁与我,其余莫要再管。
闻姒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傅昭的来信无一不在对她说,马上要成为新妇的她,不能再与旧时的她有任何关联。
他想要的夫人,也断不能是违背三纲五常的。
青烟瞧见闻姒脸色不大对,连忙扶住。
“姑娘,这信……”
她有些犹豫,晚上送信而来,且还是避着别人,想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闻姒将信纸在手中捏的紧了一些,眼前跳动的烛火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在她脸上落下昏黄的光来,致使眉眼都变得柔和下来。
然而却也让人瞧出悲凉来。
她将信纸拿起放在烛火上。
就在火苗将纸吞噬一角的时候,又慌忙挪开手。
信纸飘落在地,一点火星子不足以烧的太旺,落地那瞬便就没了。
青烟大惊,“姑娘莫伤着自己。”
随后又赶忙蹲下看闻姒的手可有什么地方伤着的。
看到闻姒的手没被烧着这才放心,“姑娘下月便要成婚,左右也没几天,可莫要伤着自己。”
她看向地上的信纸,房中有些昏暗看得不算太清楚。
犹豫片刻,青烟还是将信纸捡起来。
闻姒见她的动作,又从她手中将信纸给拿过来。
上头的只言片语,便断了她的念想。
父兄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现下的天闷热难耐,父亲年事已高怎能受的住。
但她作为女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即将要嫁的夫婿,都对她毫无感情。
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眸中闪着泪光,她抬头才硬生生地将泪给憋了回去,“青烟,我倦了。”
青烟连忙说:“我伺候姑娘歇下吧,明日嬷嬷还要来教导姑娘。”
闻姒由着青烟将她给扶到床上躺下。
不知几时开始做了一个梦。
梦中母亲还未去世,父兄也还在上京。
虽未有现在的官职,但一家人过的也合满。
但周围浓烟四起,她站在雾中,只能瞧见母亲病逝,父亲另娶,随后便有不少的小娘也进了府上。
她虽备受疼爱,但始终觉得缺了一些什么。
渐渐地父兄越走越远,只将她一人留在上京。
外头天光微亮。
青烟端着铜盆进到里头,将床前的帷幔挂入金钩中。
闻姒听见有人小声唤她,才堪堪转醒。
做了一夜的梦,她眼下乌青有些重。
青烟没法,怕失了礼数,只得多上几层脂粉。
闻姒心绪还被昨日夜间所在的梦牵绊着,现下看起来不大有精神。
有婢女从外头端来一鼎香炉,青烟取过香匣揭盖放进去一颗沉水香丸。
热气弥漫开来,沉水香开始发挥它的作用。
闻姒醒神不少,用过早膳便要去听嬷嬷的教导。
孟氏选的嬷嬷都是曾在宫中伺候贵人的,对闻姒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但该教还是需要教的。
闻姒微微欠身,在嬷嬷身前站定。
嬷嬷看似严厉,实则温柔。
见闻姒今日用的香粉有些重,便无意询问一句,“姑娘昨夜未休息好?”
闻姒一怔,后又答,“有些,不打紧。”
嬷嬷这才放心,屏退其余众人,房中只剩下她二人。
闻姒不懂这是何意,秋眸中带着懵懂的看向嬷嬷。
“本应该让她们都留下来的,”嬷嬷莞尔笑下,“日后要伺候姑娘与世子,多少她们都该懂些,但姑娘面薄,且生得貌美,就罢了。”
闻姒还是没有听懂,只见嬷嬷拿出几本册子放在闻姒的面前,轻声道:“姑娘打开看看便是。”
册子与寻常话本那般,外头看不出是何物。
闻姒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将册子一点点展开。
然而在打开一点,看到里头的内容时面上羞愤骤然显现。
连带着面上及耳根处开始泛红。
册子中所画的分明就是避火图。
现下册子拿在她的手上,倒是还有几分的烫手。
她又不敢放在桌上,又不敢再打开。
里头的画与文字是真真的羞人。
方才只一眼,她就再也看不下去。
嬷嬷早就料到她会有这般反应。
从前她在宫中所任职的地方就是司夜局,如何教导女子她再清楚不过。
嬷嬷放下手中的茶杯,“姑娘今日要将这些全都看完,日后与世子之间,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
闻姒听到她的话欲哭无泪。
这上头也太多姿.势了,她当真要一个个试过?
从房中出来以后正午,恰巧到用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