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确实是并未撒谎,他对于这件事情之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随后他苦笑一下,随后又说:“年幼时我的父母就将我给抛弃,我自小便是在乞丐堆中长大,你应当不会有太深的体会,也不知,从小缺衣少食是怎样的滋味,旁人丢一个馒头,便一堆人争着去抢,不然,就得饿着,可若是以为,只是抢到就可以,却也想得太少。”
梁霁抹了一把脸,手心中有些水渍,“抢到后,若是吃着,挨顿别人的打倒是没事,可若是不仅没吃着,还要被别人打,才是真正的让人受不住。”
“我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哪怕什么都不懂,也知晓该怎样活下去。后来,遇到将军那次,他经过雍州,看着我被一群人打,还死死抱住怀中的馒头,过后,好在馒头没被别人抢走,我还吃得津津有味,上头全是尘土与污渍,可是却能吃饱。”
“将军不忍心,随后将我带回去,”说到这,梁霁停顿片刻,这才往下说:“他说,他有个女儿,只比我小上一两岁,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一起学武,日后也可用自个的双手挣出一片天地来,不仅不被受欺负,还可以让别人也不受欺负。”
梁霁面上有些笑意,这段时日总是开心的。
“我就跟在将军的身边,他教我习武,教我认字念书。”
“三字经,孙子兵法,再到战场之上,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那时,将军总是在半夜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也不知为何,现在想来,应当是因为你。”
闻姒听着梁霁的话,就要好似是参与到爹爹过去的日子之中。
那段,她不曾参与的时光。
她从小缺失父亲的那段日子,是梁霁在爹爹的身旁,就好似是帮她尽孝一样。
闻姒用帕子擦着眼角,她嗓音哽咽,现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头的事情,我想你应当也知晓得七八,大抵都在说,我背叛将军,在出征前一日临阵脱逃,但我并未想过要如此做。”
闻姒的心跟着梁霁的话揪起,她攥紧面上的被子,上头的云鹤纹样皱巴。
梁霁此心都在这件事情之上,于是将后头的话给说出。
“我当初本以为多年学武终将有报答的地方,可不想,将军将我调任前去雍州,做一名刺史,我当时不理解,去将军的屋中闹过。可他却只是淡淡对我道‘人的抱负,不应当只体现在沙场之上,在别处也是可以的’,我实在没有任何的办法,只得听从将军的意思,赴任雍州。”
梁霁自嘲笑下,将茶盏中的茶水尽数喝个干净,来压住内心之中的涩然,“我不知将军是不是提前就料想到什么,所以才会让我离开,现在想想,大抵是为了救我。后面再听到将军的事情时,便是他被捕,而后,你出现,从那时,我便想过,要保你一生无虞,现在,我仍旧是如此想着的。”
突然听见梁霁这么说,闻姒的心中复杂。
她开始时便不大愿意相信梁霁是个不好的人,但如今听见梁霁说出事实,却也让她分外难过。
爹爹他顾全别人,可为何就从未想过他自个。
闻姒掩面小声啜泣,自打来到陇右,事情便一桩一件都没有停歇过。
她从前从未经历过如此事情,如今,倒是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听见闻姒小声哭泣的声音,梁霁柔声对她道:“我早就已经将将军认作自个的爹爹,却也知晓我不配,是以从未提过;我也明了,你对我本无感情,先前的话就当作我从未说过,若你答允,我也可以是你的兄长,护你周全。”
闻姒不知该如此说此刻的心情,她没接话。
或许上天早就注定,她与梁霁是不可能相互心悦的。
如此,便找一个台阶下罢了。
“多谢你今日告知我这些,容我想想。”
梁霁起身告辞,在出门时,又隔着屏风看了她一眼。
随后这才有些深深的眷念,随后走了出去。
可才一出门,他就看见傅昭站在外面。
怔愣一下,梁霁直接离开。
傅昭见他从闻姒的房中出来,目光晦暗不明。
当时才一听见闻姒醒来时,他欣喜若狂,想要去看看闻姒。
可却又想到长宁王所说,闻姒不愿见他。
心底似是有只大掌在揪着一般,将他的心重重提起。
随后又直接放下,任由它坠入无尽深渊之中。
可不论是怎样,他都并未找到落脚点。
还没等他平复下来,便又听到外头在说,姒姒要见梁霁。
登时,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便想要冲出去。
腿上的伤痛提醒着他此刻发生着什么,也使得他无法来去随心。
平日之中,傅昭是断然不会做折损颜面的事情。
可是今日,他看见床边放着的拐杖,却什么都顾不得,过去将它给拿在手中,撑着自个,一步步的朝外挪去。
然而到了闻姒门口,里头没有半分的声响,只有一众婢女站在外面。
他倏地,就生出胆怯的心来。
他怕惹恼闻姒,怕闻姒根本就不想见他。
也怕,他行差踏错一步,便真如誓言一样,再见不到闻姒。
在看到梁霁出来的那刻,无疑他是嫉妒的。
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梁霁离开,后再也做不到什么。
两人间有着一阵短暂的眼神交锋,随后随着梁霁离开,又全然都没有。
房门仍在眼前合上,他只得压下心中的苦涩,又一步步地回到房中。
白鸢与沈煦看见傅昭的背影,不免多些疑惑。
还是白鸢先皱眉道:“你有没有觉着,傅昭似是变了许多。”
沈煦点点头,“姐姐也发现了,其实自从来到江州后,我便觉着傅昭有些不大一样,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来。”
两人说着话就摇头,而后进到闻姒的卧房中。
屏风已经被青烟挪开,她请二位坐下倒茶。
虽然闻姒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是眼眶泛红,却也能瞧出几分的伤怀。
白鸢不免问道:“怎的了,可是与顺国公的事情有关?”
闻姒缓缓抬头,看着白鸢精致的面容,复又点点头,证实白鸢的想法。
而后,她将梁霁告知她的一切,都又转达给白鸢与沈煦。
两人面上皆是一片的凝重,沈煦的祖父与祖母早已不在朝堂之上,对朝局这些却没闻姒看的清楚。
白鸢抬手,制止两人之间的揣测,“若要是如此说,顺国公是被冤枉的,却不大好办。”
闻姒匆忙问道:“此话怎讲?”
白鸢面上有些难色,“圣上是最在乎名声的人,若是他知晓你父亲是被冤枉的,可却不一定会让人重新查案,一来,这就是在告诉天下众人,当年的事情是他做错,二来就是明摆着,在让他的颜面之上过不去。”
沈煦捶下桌子,“那便是找到全部的证据,也终究是没有办法?”
白鸢看着沈煦,眸中全是无奈。
随后她只得点点头,来证实沈煦的想法。
沈煦还想说些什么,都被白鸢给拦住。
“此局几乎没有可解之法,若是圣上不松口,就是太子去说都是没用的。”
闻姒秀眉蹙起,手拿着帕子一直在胸前放着。
如今她才知晓,她曾经想做的事情究竟有多难,有多不可能完成。
但爹爹本就是被冤枉的,他一直都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也绝对忠心,如何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房中半晌都没了说话的声音。
可白鸢在这时再次开口,“姒妹妹,我大抵要说个你如今不大愿意相见的人。”
闻姒看着白鸢,苦笑一下,“是傅昭吧。”
白鸢点头,“是,如今单单依靠你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先不说我与煦妹妹在朝堂之上也说不上话,就是回去寻家中亲辈,也不见得有效,如此一来,便还是要找个与你家之间本就有联系的人来说这件事情。”
闻姒敛眉,将秋眸中的愁容全部都藏匿下来。
她如今何尝不想将事情快些查探清楚。
只是……
“那日去见我父亲旧时的部下,傅昭也曾说过,他在暗中探查爹爹的事情,可始终,都未有进展,背后之人想来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查到的。”
“如今,就先不说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现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此次茶楼纵火一事我想与他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如此的想法,到全然都是对的。
白鸢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复又轻声叹口气,“要想将事情给查清楚,还有着不少的路要走,你放心,我们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如今你才醒,别想这么多伤神的事情。”
闻姒也不愿几人在一起,便每天都是唉声叹气。
她强撑着笑下点头,对她二人说:“我有些饿了。”
见她可怜的样,沈煦点下她额头,“放心,都已经备好了,只等着你开口。”
对外头叫饭,婢女准备好小桌放在榻上。
闻姒才想来,肠胃还有些不大好,便用些清淡粥与小菜就好。
几人在一旁说着话,也是开心的。
可不知怎得,突然就提及傅昭来。
闻姒的面上登时没了笑意,沈煦也连忙住嘴。
不想一时就说出傅昭来,她这嘴还真是该打。
看着闻姒的脸色,不大像是不开心,却也确实是没有方才高兴的。
她小心试探的问道:“姒妹妹,你既已经知晓傅昭所做的事情,为何不愿意见他。”
“莫不是,还未曾原谅他?”
沈煦将心中的话给说出,可闻姒依旧是方才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一瞬,闻姒将手中的瓷勺给放下。
拿起一起的帕子轻拭唇角,而后这才道:“也不算是没有原谅,只是不知如何与他说话。”
“我知晓他为我做的事情,心中也是感激的,可从前的事情仍旧像是一根刺一样横亘在心中难以拔去,大概多过些日子,自个软了,也就掉出来了,只是现在,确实是还未曾有。”
沈煦点点头,也为着方才的冒失赔罪,“嗨呀,姐姐方才嘴上没个注意,倒是惹你伤怀。”
闻姒笑着对沈煦说:“怎会,姐姐还不了解我嘛。”
白鸢出来打着圆场,三人又开始说说笑笑。
可后来,白鸢始终是压不住话的。
她想起与沈煦两人的猜测,终究是没有忍住,将想要问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你,可是心悦傅昭,不然怎会对他这般?”
闻姒听见这话倒是平静,淡然的点头,而后承认白鸢所说:
“是,我是心悦傅昭,从十四岁那年,便已经开始了。”
第63章
◎姒姒的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我的◎
这话一出, 闻姒面上倒是平静得很,反观是两个好奇的人,开始坐不住起来。
起先是白鸢, 手中的柑橘还在朝口中送着,偏生就掉在地上。
圆滚的橘瓣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才停下。
沈煦手中的茶杯, 刚巧也就落在茶盏中,手被溅起的水渍猛然烫下, 惊得婢女是连忙从她手中将茶盏给拿走。
她二人握着闻姒的手不肯松开。
白鸢郑重问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经过这么一场劫难, 闻姒倒是什么都看开不少。
早些年就想说出的话, 一直压到如今才说出来, 心头倒是宽慰不少。
闻姒点点头,接过白鸢手中剥好的柑橘再自然不过的点头,“自然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姐姐。”
两人对视一眼, 面面相觑。
先前的猜想倒是没错, 如今听小妮子亲口承认,倒是还开始有些不知如何办才好。
还是沈煦先回过神来,状似不经意地咳下,“那你, 为何从未提起过。”
这事, 其实倒也不是闻姒不愿与她们说。
“从前我觉着,我心悦他, 我的身份,自也是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口, 便想放在心中, 想着, 毕竟有婚约在身上,两人间相处着有了感情,我也好趁此说出口,不被他笑话,可没想到,一等就是如今的局面。”
是了,上京的贵女,若是知晓谁家的小娘子或是姑娘心悦谁,免不得要受到别人的嘲弄。
闻姒这一做法,倒也是聪明。
想起这,沈煦倒是有些心疼。
“你自小失了母亲,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虽说你宋氏母亲不曾苛责你,可她也终究是有自个的孩子,对你也并未那么尽心。你与傅昭的婚事还是你父亲在时定下的,若是没发生这样的事,想来你二人之间孩子都有了。”
闻姒摇摇头,惋惜道:“如今说这些也别无他用,既然已经分开,那便不必再说。”
沈煦轻叹一口气,旁中的的三人都沉默下来。
门外有一道人影走过,混着夕阳渐斜,黑影拉的愈发的长,直到进入屋中。
又过上半个月,闻姒的身子早就已经养好。
可她却早就已经不似从前活泼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沉闷。
江州山匪早就已经被长宁王和傅昭等带兵剿灭干净。
这段时日中,闻姒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傅昭。
她心中静了不少,从前总想着,傅昭不出现在她的面前才好,如今倒是如愿。
江州又下了一场雪,比上次的还要大。
夜间入睡的时候,闻姒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还在想着,白日起来,外头的雪会让江州变成什么模样。
不想一觉醒来,白雪压枝头,外头银装素裹,枝桠与房顶之上都盖上厚厚的一层雪。
外头有婢女在打着雪仗,闻姒看着心中欢喜,倒是也想出去和她们玩一会儿。
白鸢和沈煦在这时到来。
从上头看去,底下全然都是开心的氛围,倒是让人也欢喜。
白鸢用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吸引着闻姒的注意。
听见白鸢的嗓音,闻姒惊喜的转身。
“姐姐不是身子不适,怎得出来了?”
白鸢握住她的手,又看眼沈煦,随后又掩着唇,眸中还滑过一道光芒来。
沈煦连忙上前打着圆场道:“这不是有你给配的药,鸢姐姐好了不少,听说今日这场大雪,茶楼有新戏上,我们不如一道去看看?”
闻姒倒是皱起眉来,“鸢姐姐身子还未大好,如此姐姐的身子可有些吃不消。”
白鸢压下心头的那丝异样,咳嗽两声后这才道:“不碍事的,我都快好了,江州的山匪尽数处理干净,连带着整个陇右的山匪都清理不少,圣上的身子不大好,王爷想来很快就要回京,届时你若是不回去,我们可能又要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