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傅昭一概都不知晓。
再度醒来时,他躺在驿站的床上。
猛然间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匆忙从床榻之上跑下去。
鞋履都未曾穿,身上只着一件中衣。
可甫一下床,腿上的疼痛便摄取他的心魄。
一阵抽痛,使得他不得不重重地倒回去。
姒姒,方才梦中,姒姒离开了。
他本是想硬撑着起来,长宁王却在此时进来将他给按住。
冷声道:“你这双腿,不想要了?”
傅昭看向自个的腿,用手捏了一下,倒是还在。
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来,“无所谓了。”
他又连忙问着长宁王,“姒姒,她可曾醒来了?”
长宁王点头,“醒了,你也昏睡了三天,这中间,她醒来了,大夫说她无事。”
傅昭舒下一口气,眼眸中有着寻常并不经常见到的笑意,“那便好,我去看看她。”
“诶,但她……”长宁王有些吞吐,傅昭厉声对他道:“快说。”
长宁王无奈,只得安慰道:“无事,就是她又昏睡了过去,听见周恒的噩耗,并且,她大概不是很想见到你。”
傅昭也沉默下来,他知晓为何。
点点头,傅昭轻声道:“我都认,我都认,只要她好,我在佛祖面前说的那些话,全都当真的。”
随后,傅昭似是想起什么。
面上有些怪异,却也被长宁王给瞧出,“你怎的了?”
傅昭有些不大好意思问出口,“她腹中孩子可好?”
长宁王像是看傻子一般地看着傅昭,“她与你说她有了身孕?”
傅昭点头,眉宇间皆是认真。
长宁王扯下唇角,“打从一开始,闻姒就没有身孕,便是她有,经过如此一折腾,在你们遇火的那日,大夫就会告诉你。”
越看傅昭越是觉着自个怎会遇见这样的好友。
长宁王索性还是与傅昭谈起公事来。
“我带梁霁去探查纵火之人时,他听见周恒的名字,我瞧见神色并不怎么对劲,便多问几句,看着,倒像是认识他一般。”
傅昭神思回笼,他沉声道:“从前,并未有听说过。”
长宁王点点头,“不知晓也是常事,毕竟也不是一直都在上京。”
“他好似认识姒姒,”傅昭突然想起什么,“那时我听说姒姒与他在码头初见的时候,梁霁直接就将姒姒给带回去了,像是早就知晓什么,在码头等着她一般。”
长宁王皱眉,坐在梨花木矮凳之上,“若是如此说,梁霁既然认识周恒,便也应当是认识顺国公的,只是他并未与别人说。”
傅昭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之间都陷入一段沉思之中,傅昭对他道:“我疑心,顺国公此次叛国之事,梁霁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他若不是个好人,便就只能是……”
后面的四个字两人都没有一人说出,可心中却都清楚。
背叛之人。
背叛顺国公,他也知晓此事全部的过程,可却不会说出来。
长宁王起身,对傅昭语重心长地说:“你在佛前的诚心将佛祖都给打动,你也要让自己快些好起来,不然你怎么帮得了闻姒。”
“此次你虽不是什么重伤,可身上多处有磕碰,却也得小心,不然,你怕是没命看到明日的太阳。”
傅昭沉默不语,垂头看见的全部都是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膝上疼痛非常,可想来是没什么事的。
他沉闷点头,在长宁王快要走出去的那刻轻声问道:“姒姒,可有说为什么不愿见我。”
长宁王早知他没事,也不想多说什么。
只是将唇角勾起,随后看似不经意道:“你在佛前没许这样的愿望?如今闻姒好了,愿望自然也奏效。”
傅昭眸光黯淡下去,只轻声说:“知道了。”
难得一见傅昭如此样子,长宁王若不是有事,便还真想多看看。
心情不错的从傅昭的房中出来,直接下了楼。
一旁的房间中,沈煦与白鸢依旧坐在桌前。
两人手上都有着柑橘,入口带酸。
沈煦看着闻姒还在睡着,声音都放轻一些,“今年冬日的柑橘,倒是有些酸。”
白鸢也尝了一个,秀眉蹙起,“倒还真是,大概是陇右的环境不适合长,不过也算是不错。”
两人说着闺房密话,除开三日前闻姒醒的那次,后面闻姒再也没有醒过。
问她想要见谁,她却都摇摇头。
在知晓周恒他们全部都死去时,闻姒秋眸之中有泪痕闪过。
傅昭所做之事,白鸢都已经尽数告知闻姒。
可她却虚弱地摇摇头,只说了一句,“如今,我不太想见他。”
摸不透闻姒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也明白按照她的意思来就好。
随后闻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没醒来。
好在是无性命之忧,一时倒是也不知,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件不好的事。
白鸢有些忧心,“你说她与傅昭二人,这都算是什么事。”
其实经过几日前的事情,白鸢倒是对傅昭改观不少。
从前过往的事情,想想傅昭确实是有错,可终归还了不少。
他的心意先不说有没有感动上天,单单是这份心,许多人都是未曾有过的。
沈煦握住她的手,“我们不是姒妹妹,也不知当初她心中到底被伤的有多重,可我倒是始终都有个疑惑。”
白鸢抬下下巴,“你说。”
“我从未听说过姒妹妹与傅昭之间有何往来,就是不知,为何姒妹妹对傅昭看起来如此情深的样子,她一提及傅昭,眼眸中全都是失落。”
这话一出,两人都犯了难。
是啊,好似从前没有听到过。
房中炭盆烧的旺,青烟正靠在栏杆旁边打盹。
可是却感觉有双柔嫩的手,毫无章法的摸着她手。
有道细小如蚊虫的声音,“水,有水吗?”
第62章
◎我心悦傅昭,从十四岁那年◎
青烟立刻醒了瞌睡睁大眼睛, 看见闻姒伸出的手,连忙握上。
“姑娘,你要什么?”
闻姒声音细小, 听上去便觉得脆弱不堪,“水。”
反握住她的手, 青烟对她道:“姑娘等我, 马上就来。”
后头的白鸢与沈煦也听见闻姒的声音,两人连忙倒杯茶水上前来。
青烟见状立刻退到一边给两人让了位置。
又从炭盆之上将铜炉拿下来, 接好水后又放了上去。
闻姒顾不得平日之中细细品着茶水, 此刻倒是表现得着急起来。
直到喝下两三杯, 这才堪堪停下来。
白鸢伸手, 将她身后的软枕整理好放在闻姒的背后让她靠着。
病的这些时日,倒是愈发的清瘦起来。
原先就没几两肉的小脸现在更是如此。
沈煦也颇有些心疼,慌忙握住她的手道:“可是没事了?”
闻姒笑下, 面上还有些虚弱。
她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 好多了。”
看向外头的天儿, 虽还是白天,却不知过去几日。
她问着,“我昏睡几日了?”
沈煦算着日子,眼眶泛红, “你还知晓问, 不知将我给鸢姐姐急成什么样子,今日已经是八日了, 虽说你先前倒是醒来一次,可却又受了刺激, 倒是让我们心中着急。”
闻姒握上沈煦的手, 半是安抚, 半是不大好意思,“现在不是没事了,姐姐莫要担心。”
白鸢用帕子将泪拭去,对着身后的青烟道:“去将大夫请来。”
青烟连连去办,闻姒的视线随着青烟开门,而后又回到眼前。
外头没有人,倒是个适合修养的好时候。
白鸢又倒杯热茶放在闻姒的手心之中,“等大夫来瞧过后,看看你能吃些什么,多日都未曾进食,想必饿坏了吧。”
闻姒摇摇头,喝口茶水,胃中也暖和不少。
先前带着玉镯的手腕,如今消瘦到连玉镯都不停滑落。
她索性将玉镯给褪下轻声道:“倒是不觉着饿,就是身上乏得厉害。”
心中压着事情,闻姒一醒来便有些不大开心。
沈煦与白鸢二人都没提及她伤心的事,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
等到大夫来,两人才将座位给让开。
闻姒皓白腕子上搭着一条丝帕,帘幔放下,只将手露出一些。
大夫两指并拢换着位置,眉心蹙起。
房中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耽搁什么病情。
好在大夫起身时,对两人笑着拱手,“闻姑娘如今并无大碍,只是还有些体虚,生死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如今只要好生修养,按时吃药,便没有什么问题。”
白鸢捏在胸口的手帕这才松懈,微微对大夫欠身后,让自个的婢女跟着一同出门去抓药。
闻姒也听见这话,青烟自也是高兴的。
又将帘幔放在月钩中,这才退在一旁。
沈煦一坐在闻姒的身边,面上便是止不住的开心。
“如此一来,想来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闻姒也点点头,“是啊,确实如此。”
她语气之中并无太多的开心,仿佛是在伤怀什么事。
白鸢在这时,搭在她的手背,声音中有些不忍。
“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或是有什么想说的,都与我和煦妹妹说就好,一直憋在心中怕是伤身。”
如今闻姒难过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
沈煦没有点明,是因得若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怕是闻姒心中便更不愿开口。
索性等她想说时,才是真正的放下。
可闻姒却只是道:“没什么,我想见个人,还劳烦两位姐姐帮我叫来。”
她如今这般说,两人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沈煦道:“你说便是,与我们还客气什么。”
闻姒也并未有太客气,“梁霁。”
“你见他做什么?”
白鸢倒吸一口凉气,她现在,还不知梁霁与顺国公之间的关系。
闻姒想要将事情给说出,可想想,却又忍住。
现在还没查清楚一切,贸然开口怕是不好。
所以也只是含糊不清的道:“有些事情还没能弄明白,便先不说了,还请两位姐姐帮我去找下他。”
“诶,好。”白鸢帮她掖着被角。
找来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去请梁霁。
白鸢与沈煦两人去到沈煦的房中坐着。
两人面上皆是忧心忡忡。
若是说从前的时候,闻姒的身上还有几分的天真烂漫。
可现在,倒是什么都不再剩下了。
白鸢涂着蔻丹的手轻抚过茶盏,“这都什么事啊。”
沈煦没接话,却也是认同白鸢所说。
梁霁听闻闻姒叫他,面上欣喜。
两人之间许久未见,她病的这些时日,作为外男,倒是也不大方便来看。
梁霁自也是听说傅昭对闻姒所做的那些,本以为他与闻姒之间再无可能,可不想,如今她想来,想要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站在房门口,梁霁看着面前的雕花木门。
手指微曲轻轻叩门。
里头传来一道纤柔的声响,“进来吧。”
梁霁推开门入内,床榻与小桌之间加上一道屏风。
他微微发怔,以前时,闻姒倒是并未用过这些。
可仍旧是没有朝前逾矩,随后找处地方坐下,“闻姑娘,不知找我有何事。”
闻姒听见梁霁的话语,却迟迟没有声音。
房中只剩下她手中拿着茶盏,杯盖与杯盏轻磕的声响。
那股清脆的声音,不时砸在梁霁的心上,惹得心尖一阵颤。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闻姒轻声开口,“阿霁。”
熟悉的称谓,让梁霁却有了更为不好的预感。
已经许久,闻姒都未曾这样叫过他,今天这样,着实太过于奇怪。
闻姒将茶盏放在榻边的矮桌之上,身上有些疼,她又躺回去。
随后这才开口道:“开始你救我那次,可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没等梁霁说话,闻姒接着说出,“是因看我长得貌美,还是你作为当地刺史的责任。”
“又或是,”她直直将头扭过去,看着外头的梁霁,“我的长相肖相谁?”
这话一出,梁霁就知晓闻姒定然是知道什么。
他的手都开始不住地颤抖,却不知话语该从何说起。
可闻姒倒也不急,缓缓用指尖扣在被上,默默等待梁霁开口。
直到过了许久,才听见梁霁轻声道:“你都知晓什么了?”
话语是一贯的温柔,一如才见面时他这人的模样。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就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闻姒一瞬有些恍神。
梁霁如此镇定,是根本就不怕,还是此事是她想错地方。
“我知道,”梁霁在这时猛然间打断闻姒的思绪,“你先前便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闻姒见他主动承认,却倏地萌生一种不愿让他说下去的冲动。
若是梁霁将后头的话全部说完,那以后,不论如何,两人或许中间都隔着一道鸿沟。
不可否认,若是那时在戏台茶楼,傅昭并未出现。
若是之后没有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她没有听见街上阿婆的话。
说不定,她真的会与梁霁在一起。
可如今,却不行。
她与梁霁之间隔着真相,隔着数千将士的血海深仇。
还有,那位才说,以后遇着难处,便可以去找他周恒。
每每,在她以为自个会有好的运气来临时,不想一切却又全然都变了。
在这几日的昏睡中,脑中的梦境经常与现实相交错。
那场大火,也几乎夺去她所有的心魄。
闻姒承认自个的心思,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事到如今,她只想知晓当年的真相,只想帮爹爹洗刷冤屈。
“我认识你爹爹。”梁霁温润的嗓音复又出现。
不知是话说开再无隐瞒还是怎得,梁霁倒是觉着,还有松快。
他隔着屏风看向闻姒,只能看见些隐约的轮廓。
那副柔美的样子,是他想,可以后,却都不会再拥有的了。
“你眉眼与将军十分的相像,可是在雍州救下你那次,并不是我刻意为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知晓不了那么多的事情,那日本也是前去清理匪患,却不想一眼就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