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轻蔑笑下,“逆子,父皇,儿臣可担不起这一罪名,既然病重,那便好生歇息,您的那些心思,还是早些歇歇。”
他从圣上的枕下寻出兵符拿在手中,“如今,这天下,早已不是父皇做主。”
永昌帝看着谢翊的背影,手不住在空中颤抖,最终力不从心地将手给重重摔下,躺在床上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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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要出征之事,第二日,白鸢就过来告诉闻姒。
彼时她正在绣着手中的荷包,一听这一消息,手上的针偏了半寸,直直扎在自个的手指之上。
白鸢连帮闻姒用帕子包着手,“你也莫要太担心,王爷说傅昭自小便是在军营之中长大,如此,并不会如何。”
闻姒手中的帕子捏的紧些,露出一个苦笑来,“我不担心,只是没想到。”
白鸢不明白,“嗯?什么。”
闻姒将手中的绣布放下,握住白鸢的手道:“王爷可有说,若是傅昭不去,会有旁人吗?”
白鸢点头,“自是会有,莫看那些属官在东宫吵得厉害,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如今朝中哪里没有武将,大势都在太子手中,若是不从,怕是不想活了。”
白鸢说着,又看着闻姒的面色,“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傅昭出征,想必是为了你父亲。”
闻姒大吃一惊,不知白鸢此话从何说起。
白鸢握住闻姒的手,将自个知晓的全部都告知闻姒,“你不知道,你父亲之死,是因为五皇子。当初你父亲并无支持的皇子,五皇子想借用你父亲的势力帮他起兵造反,结果你父亲拒绝,才惹恼五皇子,他怕你父亲为太子所用,便出了这一计谋。”
闻姒眼眶中的泪水簌簌朝下坠,“爹爹从不曾参与党羽的争斗,如何能碍着他的路。”
她将手朝桌子上砸了几分,“为何,为何偏生是爹爹。”
脑子中一片乱,却也知晓,为何傅昭要亲自带兵出征。
“爹爹的事情解决好再说。”
这句话,是她告诉傅昭的。
傅昭这是在告诉她,他亲手,帮爹爹讨回公道。
白鸢心疼地将闻姒的手放在手心中,“你莫要如此,如今事情已然这样,便相信傅昭与太子,事情总会变好的。”
闻姒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朝下落,她只得轻点头,应了白鸢的话。
等白鸢走后,闻姒还在想方才她说的话。
若是,傅昭死在沙场之上。
他是不是便想用这样的法子让自个记他一生。
闻姒抹掉自个的眼泪,躺在被子之中小声啜泣。
为何,要逼迫她呢。
闻姒半宿都没有睡着,可却不想,正是因为这份没睡着,外头的响动便清晰落入闻姒的耳中。
她听见外头有树在不断摇晃,又听见像是有人走过的声响。
惊得她瞬间坐起身,却不想,窗户被敲了两下。
闻姒立刻走到妆台前,拿起上头的一支簪子。
缓步朝窗台那边走过去,心中是止不住地颤动。
大半夜的,究竟是谁。
又或是哪个贼人来,可为何要做这般的动作。
闻姒小心挪动步子,缓缓走到窗前。
可到现在,外头却突然没了人。
闻姒轻步挪动,手放在窗栓之上,不知究竟是打开还是不打开。
手中的簪子握得愈发紧了起来,闻姒却在低头的一瞬,借着外头的月光,看见窗户之上压着的字条。
她心中一阵的慌乱,心脏都似是要从胸腔之中跳出。
最终她狠下心,将窗户开了一个小角后快速将字条给抽出。
拿到字条又关好窗户,她快步走到桌前,点燃烛火。
借着那一分的光亮,闻姒颤抖着打开字条。
上头迥劲有力的字体,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在看清上头写的字后,闻姒捂住口鼻,泣不成声。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你父兄尸首,皆在城郊保慈寺后面山坡安置,有碑文在那处,你去寻庙中住持,他便会带你前去。
第66章
◎姒姒,你等我归来◎
闻姒手中的字条, 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她猛然间跑至窗户处,雕花木窗被她推开,用木柱支撑。
可外头却在此时寂静一片, 连树枝都不曾晃动一分。
就连方才放信件的人,闻姒都没有见着。
她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受。
开始的满腔热血, 如今却早已只剩下被冷水泼过的感觉。
四处张望, 却也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没有料想过傅昭会寻到她,只是没想到, 他才回上京, 就如此之快。
手撑在窗栏之上, 指骨都开始有几分的泛白。
闻姒终是泄气, 手无力般的缓缓落下。
秋眸中毫无焦距,眼前只有字条上的白色。
原来,当初她问傅昭父兄的尸首在何处时, 他作弄人的回答, 不过只是他嘴上说说。
可事到如今, 若是还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闻姒也终究是白活一场。
爹爹的事情牵连之深,当初傅昭他们并未查出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若她频频露面,难保这把火不会烧到她的身上来。
闻姒缓缓蹲下身, 将字条给捡起。
外头一阵东风吹过, 从半开的窗户中刮进来。
腰间系带不时摇曳,闻姒盈盈一握的腰肢在系带的束缚之下显得清瘦。
她终是将字条用力握在手中, 再次朝外头看去。
可是外面却仍旧什么都没有。
东风将她眼眸之上的泪水吹落,冰凉地贴在面容之上。
鬓角发髻散落, 遮住面上的几分憔悴。
她将木柱给拿下, 放在原处。
窗户关上的那刻时, 角落有道人影走出。
傅昭一身玄色衣袍,却唯独腰间血色明亮透彩。
他手背在身后,面容沉冷,可湛黑的眸子中却又有深情所在。
几月不见,不想,她竟清瘦许多。
五皇子势力逐渐大起来,明日他便要出征了。
今日一见,往后几月之间,也有了寄托。
从得知闻姒的住所再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
可傅昭站在寒风之中,周身威严气势叫人不敢忽视。
便连寒风,都要绕道而行。
他静静站着,看房中的烛火终是灭下来,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地。
离开时,他翻上院墙。
在高高的脊梁之上,又朝闻姒的闺房看眼过去。
姒姒,等我回来。
闻姒这厢在房中躺下,然而手上却一直握着字条没有松开。
就连在梦境之中,也是爹爹与父兄的影子。
早晨起床,瓷枕上湿了半边。
闻姒摸着枕上的锦绣,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青烟在外头敲门,“姑娘,您可起来了。”
闻姒这才用帕子将眼眸之上残留的泪珠逝去,“起了,你进来吧。”
因着有闻姒的吩咐,青烟推门入内。
手中铜盆被她放在妆台前,又走过来将帘幔放入金钩之中。
“姑娘不知,昨日韵韵好晚……”
“姑娘,你怎的哭了?”青烟连蹲在闻姒的腿边,看着闻姒红肿的眼睛,“可是有何事?”
闻姒木然摇摇头,“不是,只是昨夜,有人给我个东西。”
说着,她将手中的字条递给青烟。
在看清楚上头的字后,青烟将字条熨平,放在桌上,“可是世子爷说的?”
闻姒点点头,随即又苦笑一下,“不是他,还能有谁。”
青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初知晓老爷与少爷去世,连尸首都不知在何处,如今世子帮姑娘安葬好他们的尸首,姑娘不高兴吗?”
闻姒手中绞着帕子,“怎会不高兴,帮我梳妆,我们今日去祭拜爹爹。”
“诶。
青烟扶着闻姒起身,见她眼眸发肿,终是拿着梳子帮闻姒梳了发髻。
随后又寻出一个雕花木盒来,打开里头暗纹锦绣丝缎上放着一支花钿簪,“老爷送给姑娘及笄礼的发簪,戴这支可好?”
闻姒看着她手中木盒的簪子,点点头。
青烟将花钿簪拿出,寻个合适的位置帮闻姒给簪上。
两人皆戴上帏帽出门,留韵韵一人在铺子之中。
可不想,才一出门,撞见的就是大军从门口过的场面。
闻姒下意识想躲开,却又想到头上还戴着帏帽,便免了这份心思。
旁边有妇人道:“朝廷又要打仗,可听闻这次带兵出征的是靖国公府的世子,那可是个俊朗的郎君。”
“可不是,谁能想到竟然是他,倒也是奇怪,按理说走朱雀门就直接出城,不知为何拐来我们这梨花街。”
“怕不是有什么傅将军的心上人在吧。”
周围两个妇人的谈话,却让青烟担忧不堪。
看着闻姒,却见她戴着帏帽,什么都看不出来。
闻姒面上无甚表情,可放在袖中的帕子绞得愈发紧起来。
是啊,本不该路过此处的。
闻姒想带着青烟离开,不想惹上什么旁的事情。
可不料,下一刻便有人骑着骏马,身上是一身精铜铠甲,玉冠束发,面容沉冷。
腰间双鱼忍冬盘旋蹀躞带,足登皂靴。
迎着日头,傅昭缓缓前行。
闻姒下意识闪躲在墙角的地方,心中狂跳不止。
傅昭坐在高大骏马之上,只能看见眼前有杏白衣裙的滑过。
却不见她花容月貌的容颜。
他淡然收回视线,只是手中马鞭握得更紧一些。
闻姒背靠着墙面,两人在拐角处擦身而过。
一人不愿相见,一人不敢相见。
等傅昭行至远处,青烟方小声提醒,“姑娘,部队快要远去。”
闻姒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转过身去。
杏白衣裙之上紫花点缀,豆青色夹袄更是让她纤细腰身显得婀娜。
即使离得远了,闻姒也仍能瞧见傅昭的背影。
她目光不断追寻,却没有挪出步子。
看向远处的日光,耀眼刺目,不敢直视。
傅昭,你定要平安归来。
待到大军过去,街上的人也逐渐散了。
闻姒依旧还站在角落的地方,没有挪动半分。
还是青烟喊她一声,“姑娘,怕是再不去天黑之前就赶不回来了。”
闻姒这才轻声道:“走吧。”
说着,与青烟出了梨花街。
可在踏出的那刻,眼前日光晃眼,闻姒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处阳光正好,春日,便要来了。
青烟扶着闻姒一点点朝街头走去,雇了两顶小轿,又与轿夫说好一直在那处等着。
给了几十个铜板,两人各自上轿。
可是此刻,闻姒坐在小轿之上,轻掀轿帘,眼前显现的全然都是傅昭那时看过来的那一眼。
他定然也知晓自个是在何处的吧,只是却也随着往日的性子来。
那一眼意味深长,连闻姒隔着帏帽都能看清里头的情愫来。
炙热却又浓烈,一如往常,怎样都逃不开。
他便如冬日的太阳,虽不让人身上热烈,却依旧晃得人睁不开眼,不敢多看。
这么想着,便就到了保慈寺。
保慈寺乃是皇家寺庙,庄严肃穆。
多来的也是上京官眷,甚少有平头百姓前来。
倒是闻姒与青烟两人,一身不算华贵的衣裳惹来不少人扎眼。
闻姒不顾旁人的视线,淡然走上去。
青烟手中挎着竹篮,里头放着香火以及瓜果。
在青砖钟声之中,她轻声询问,“姑娘,我们是先去给老爷祭奠,还是先去拜佛。”
闻姒看着大殿之中往来之人,“先去寻住持,看爹爹与父兄。”
青烟道句“好”,便用目光看着寺庙之中住持在何处。
可寻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还是问过寺庙之中的小沙弥这才得知住持在禅房中,并未出来。
闻姒福身,将面上帏帽摘下,“还请小师傅帮我与住持说一声,后山碑文,请他带路。”
小师傅一手在上,对着闻姒轻拜,“两位娘子稍等。”
闻姒揭下帏帽,便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一瞧见闻姒的面容,不由得吸口凉气。
她微微垂头,颈后曲线柔美显露。
耳旁的珍珠发钗,虽是平平无奇之物,却在她身上有着不一样的光彩。
闻姒便任由别人打探的目光,偶有一两个认出闻姒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当初傅昭离京,两人之间的事情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更莫要提这次傅昭出征,上京中说的有鼻子有眼。
还皆是在说,傅昭是为着闻姒父兄才会如此。
若放在从前,闻姒自然没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但自她回京以来,上京之中流言不断,说她之人都被罚过。
不是夜间断了胳膊,就是白日不小心栽了一跤。
虽说她才回京不久,知晓的人也不多。
可这些事情偏巧就发生。
还都是在昨日,如何能让人不噤声。
闻姒倒是不介意她们的目光,索性现在想要躲的人也早就已经不在。
况且她如今身份,这些贵眷能说些什么。
闻姒看得很开,丝毫不在意外头这些人的话语。
好在住持来的很快,身上披着袈裟,缓缓走来。
行至闻姒的跟前,他苍老的声音对闻姒道:“阿弥陀佛,我已等施主许久。”
闻姒也召着他的样子回礼,“住持此话怎讲,我们并未见过。”
住持伸出手,将闻姒朝后山引去,“不妨边走边说。”
昨日上京落雨,连带着寺中青石板坑洼之中都有积水。
闻姒与住持缓缓行在山林之间,阳光穿梭,光影洒在身上。
住持对闻姒道:“约莫是一年前,有位男施主寻到我,托我帮忙,那时贫僧还不知他身份,他只说,想在后山埋葬两人,但两人身份特殊,怕是不能面世。寺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贫僧便一口回绝男施主。”
“但他,后来每日都来,还捐了不少香火钱,又为佛主重塑金身。贫僧本是不愿,也能瞧出施主诚心是有,可却并不信佛,仔细一问这才知晓,他只对我道是为他的夫人,后头每次来,他都静静站在寺中,再到后面,他又对贫僧说,若是能让两人在此入葬,便愿以每年多倍香火钱供奉,并让寺中重修,贫僧这才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