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朝身后看一眼,只对闻姒道:“由此想来,施主当是为了你。”
闻姒闭上眼,这才明白事由之中的蹊跷来。
很快,住持将闻姒带到一片静谧林中,里头只有鸟儿飞过山林的声响。
“便是在此处,贫僧就不打扰姑娘,先一步下去,姑娘若是想回去,顺着来时路就好。”
闻姒福身,看着住持远处。
她心中却还默默想着方才住持所说的话。
他花许多银两,只为帮父兄在寺中求个安静的地方。
如此一来,也是为更好地供奉。
当初父兄还是反贼,若被发现,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知傅昭当初,到底是如何去想。
闻姒提着裙摆,缓缓走至近前。
碑文上头被擦拭的干净,一点尘埃都不曾存在。
上面字迹明了,是依着她的身份来说。
闻姒缓缓跪下,青烟将篮子中的瓜果摆在前面。
香火点燃,闻姒眼眶泛红。
“爹,哥哥,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
说着,闻姒轻磕一个头。
她葱白指尖颤抖地摸上碑文,感受着上头雕刻的痕迹。
入石三分,不可磨灭。
她将手中的纸钱慢慢丢入进去,“女儿去过陇右了,也见过梁霁,爹爹放心,他过的很好,也按着爹爹你的想法在一点点改变。”
“陇右是片大好山河,爹爹与父兄都为着它付出自个,女儿从前便想问一句,是否值得,可如今,却觉着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爹爹,哥哥,女儿怕是要让你们失望,如今,不知婚事究竟该如何了。”
闻姒絮絮叨叨在坟前说了许久。
青烟见她眼眸肿的连胭脂都快要盖不住,扶着闻姒道:“姑娘,莫要再哭了,仔细伤眼。”
闻姒这才将眼中的泪珠给擦拭干净。
站起身时,却瞧见在碑文旁边,有片衣角。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
身后曲线格外清瘦,却显得她妖娆。
这片衣角,是无意中被扯下的。
闻姒看着上头的纹样,宝蓝色云纹,她记得,傅昭便有这么一件衣裳。
上头是苏绣,所以她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他也来过此处了。
闻姒攥紧手中的衣角,这才与青烟一同下山。
可面上倒是多了几分的憔悴来,看着便让人心疼。
青烟帮闻姒擦着眼眸中的泪水,只想让自家姑娘莫要再哭。
“姑娘再见到老爷与少爷是件开心的事,可莫要再哭,免得他们认为姑娘过的不好。”
闻姒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来,“我晓得。”
她二人缓缓朝石阶下去。
看着前头漫天的绿叶,闻姒轻声道:“中午在寺中用些素斋,下午再去礼佛吧。”
青烟一口应允下来。
因得不是贵眷,并未有禅房。
闻姒便与青烟寻处僻静的地方。
寺庙之中的桃花倒是落得比旁的时候要晚些。
地上有粉红花朵点缀,与绿叶相互映衬。
上头的露珠摇摇欲坠,煞是好看。
寺中素斋向来都是一样的味道,倒是分不出什么差别来。
闻姒倒是全部吃尽,可本就用的不是很多。
两人坐在这处,倒也能感受到芳菲四月的感觉来。
闻姒轻声道:“你说,这处算是一个好地方吧。”
青烟连连点头,“自是算的,寺中香火极甚,又有僧人每日念经祷祝,老爷与少爷葬在这处十分不错。”
闻姒听见,也宽慰笑下,“是啊,确实是个好地方。”
她脑中自从昨夜知晓便乱的不成样子。
当时傅昭都不怕吗?他分明最为在乎的,就是他傅家的名声才对啊。
若是被发现,靖国公府家业毁于一旦。
况且当时他二人并未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不过就是面上夫妇罢了。
闻姒想不明白,现在也不愿去想。
就这么靠着青烟,倒是还有几分的闲情。
多日紧绷的神情也在此时放松下来。
可不想,本是清净的寺庙中,却传来不大寻常的声响。
闻姒侧耳听着,倒有些像是野鸳鸯在此处偷.情的声音。
青烟也听见,况且她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此刻听见,面上全部都是酡红。
小声羞着喊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闻姒也羞红脸,不知是谁竟然如此大胆,寺庙清净之地也敢如此。
她拍拍青烟的臂膀,小声凑近她耳旁道:“我们小声些,从后门离开,多走几步路罢了。”
“是。”
说着青烟收拾起东西来,准备扶着闻姒离开。
可地上树枝太多,闻姒脚上没个注意,不小心踩在上头。
很快,那边的野鸳鸯立刻停下声音来。
一道娇嗔的声响传出,“穆骁,你混蛋。”
两人皆发现不对劲。
丞相。
况且这声音,竟然还是煦姐姐的声音。
闻姒与青烟对视一眼,她慌忙提着裙摆跑过去。
不想见到的竟是沈煦满脸泪痕,穆骁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样子。
见到闻姒闯进来,沈煦本是想躲。
穆骁站在她前头,定睛一看,这才出声,“闻姒,怎的是你?”
听见闻姒的名字,沈煦也顾不得羞,慌忙跑到闻姒的身后。
闻姒见事情的发展逐渐奇怪起来。
煦姐姐怎会和丞相在此处,按理来说,煦姐姐也断然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来。
穆骁恢复往常的模样,手中的折扇紧了几分。
他对沈煦道:“既如此,我先离开,明日我会去你府上提亲。”
沈煦似是个炸毛的兔子,倒是在他面前露出可爱一面来,“你敢。”
穆骁眼神斜过来,语气有些轻佻,可其中不乏郑重,“你便看我敢或是不敢。”
沈煦一听,都急红眼。
闻姒连忙宽慰道:“姐姐,莫要哭花妆了。”
沈煦这才渐渐平稳下情绪来,啜泣问着闻姒,“你怎的在此处?”
闻姒面上有些尴尬,“我来祭拜爹爹与兄长。”
沈煦大惊,“你父兄尸首在这边,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闻姒苦笑,将昨夜与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与沈煦说完。
“原是如此。”
看见沈煦有些心不在焉,闻姒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着,“还没问,姐姐怎的在此,还与穆丞相…………”
后头的话她没好意思道出口,反倒是沈煦一副气极的模样。
“他就是个登徒浪荡子,我一回京,他便上门说要与我家议亲,我祖母自是不答允,谁知他竟然得了我今日要来此处上香的消息,没承想竟然还追过来。”
说着说着,沈煦面上一片绯然,“他这样的人,我才不要。”
本是想知晓两人先前发生什么,可如今局面倒是不适合问出口。
闻姒安慰着沈煦,自个心中的那股悲伤情绪散去不少。
二人到了正殿,沈煦祖母也在。
瞧见闻姒,倒是有几分惊喜,“好孩子,你何时回京的?”
沈煦祖母年纪稍大,也不怎得管外头的事情。
闻姒乖巧对她行礼,这才道:“前两日回来,一直还未去拜见您。”
沈煦祖母挥挥手,“诶,你这孩子最是懂事,不必讲这些虚礼。”
说完又对沈煦道:“正巧,我体力不支,你与姒儿一同我也安心些,就先去后院休息,等你们礼佛完,我们一道回去。”
两人笑着应答,送走沈煦祖母。
在沈煦转头的一霎,闻姒看见些不大寻常的。
她悄声凑近沈煦的耳旁,“姐姐,你口脂花了,不若去旁边补下。”
沈煦连忙慌张用帕子遮上,由得婢女将她给扶走。
闻姒也不会撇下她一人,便跟着去。
听着沈煦补口脂,娇声说出的话,闻姒摇摇头。
这都是什么事啊。
女子口脂花了,无非就是那几个原因。
丞相也真是,连场合都不管,如此胡闹。
倒是和傅昭,有些相似。
不知不觉间,又想起傅昭。
闻姒在心中轻啐一声,告诫自个莫要再想。
沈煦很快就补好口脂,还理了发髻。
两人到了正殿,依次跪下。
庄严大佛就在眼前,闻姒跪在那处只显渺小。
青灯古佛,钟声悠扬。
闻姒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跪在蒲团之上,无人说话。
一盏茶过后,青烟与沈煦的婢女依次将两人给扶起。
沈煦方才那股愤然的情愫,倒是散下去不少。
闻姒与沈煦轻声道:“我想去供奉两盏长明灯。”
沈煦了然,陪着她一道过去。
在小沙弥面前,闻姒福身,“敢问师傅,如今可还能供奉长明灯。”
“自是能得,施主要供奉的生辰八字可带来了?”
闻姒从青烟手中接过早就已经备好的字条,“备好了,在此处,供奉两盏,每盏十年。”
小师傅恭敬接过,“施主稍等,我去登记在册后便好。”
沈煦见状也不免叹口气,“叔父本可在百年之后享太庙,如今……”
闻姒连忙捂住沈煦的嘴,“姐姐莫要乱说。”
沈煦嗔她一眼,“世道变了,你的心境也该变变。”
可闻姒却摇头,“现在,我心中还是不安的很。”
两人还在一旁谈话,倒是旁边有道严厉声音传来,“你这小蹄子,又在偷懒。”
很快,闻姒听见一道熟悉的声响,还带着哭腔,“我没有,只是这处地脏了,太予师太见到让我过来的。”
闻姒皱眉,拉着沈煦就要上前。
可沈煦却将她给拦住,“怎得了,还是莫要管这些姑子的事情。”
沈煦见旁边没人,这才说道:“姑子们仗势欺人的多,你又不是不知。”
两人几句话的工夫,却听见方才求饶的姑子已经像是挨了打,在小心啜泣。
“你本就是罪人,还此处清修还不好好改过自个,偏生还偷懒,看我今日不打你。”
闻姒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意来,“我没想帮她,只是再见故人,如何能不叙旧。”
沈煦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是谁。
这时,闻姒已经拉着她上前,站在两人的面前。
地上的姑子,抬头后便四处躲闪。
倒是站着的人,恭敬不少,“不知施主前来,有何事?”
闻姒笑着答,“我们与地上这位是故交,不知可方便说话?”
师太看地上的人一眼,又赶忙看眼闻姒与她身后的沈煦。
虽说今日闻姒打扮不算太好,可周身气质难以忽略。
沈煦更莫要说,一身衣裙,全是当今上京时兴的面料。
她连忙赔笑道:“方便,方便。”
说着,对地上之人,又恢复往日的厉色,“庆宁,还不快拜见贵客。”
“庆宁”跪直身子,却不敢抬头。
她声音中带着哭腔,小声道:“庆宁参见两位贵客。”
周遭一直都未曾有人说话,闻姒也静静看着地上跪着人。
秋眸一向都是柔婉的,可如今,却多出恨意来。
她掐着自个的掌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无意中扫见庆宁手上的伤痕,与她手中紧紧攥着的抹布,只觉一切都是她自个咎由自取。
她嗓音中带着冷淡,闭上眼,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孟蕙,许久不见啊。”
第67章
◎定余生◎
孟蕙听见她的嗓音, 在原地哆嗦一下。
手朝袖中缩了一些,没敢抬头。
沈煦见状,对一旁的师太道:“我们想与她单独说会话, 还请师太行个方便。”
说着,将拇指之上的一枚玉戒卸下来给了师太。
师太收到后, 连声道:“自然使得, 娘子们随意。”
说完,师太拿着玉戒离开, 只剩下她们三人还在这处。
现在大殿之中的人本就是不多, 闻姒见状, 与沈煦一同寻个僻静的地方。
到了这处, 孟蕙仍旧不愿将头给抬起。
沈煦见状,对闻姒轻声道:“我去祖母那处吃茶,你们在这处说话便是。”
闻姒点点头, 可眼中的恨意并未消散下去太多。
她寻个地方坐下, 如今, 她与孟蕙之间倒还真是云泥之别。
“故人相见,孟姑娘不愿抬头看看?”
闻姒手中搭着帕子,水葱一般的指尖放在杏白衣裙之上,衬得更加耀眼。
不知是何处触及孟蕙, 她啐一声, “你算哪门子的故人,你今日来, 不过就是仗着傅家的权势来奚落我。”
可她的话才一说完,闻姒轻蔑笑下。
这是她往日之中从来不常有的笑声, 让孟蕙觉得奇怪。
“你……你笑什么?”
弄不清楚状况, 孟蕙抬头。
闻姒这才看清楚她如今的模样。
一副落魄的样子。
本还有些丰腴, 可如今脸上的肉也全部都凹陷下去,眼睛很大,却十分吓人。
她头上戴着寺中尼姑的帽子,下头的头发全然都被绞个干净。
闻姒的目光,上下打量,这才是让孟蕙更加难受的。
“你觉着我是借着傅家的势?这你便是真真错了,你想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孟蕙伸出手指着闻姒,“你这个下作的小人,从前便想与我抢表哥,如今又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以为你如今是傅家的少夫人又能如何。”
闻姒听见她的话,只感觉心中一道烦闷。
怎的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不管说些什么都不愿意听。
她看见孟蕙手上仍旧有许多的伤口,比从前还要厉害。
“我说了,我与傅家没有关系。”
索性一口气将话全部地都说完,“你喜欢傅昭,我拦不住,可你如今,不过是个绞了头发进寺庙的姑子,你当真以为,他还会待你如从前一般。再说,你觉着傅家好,可我偏偏不稀罕,便是从前,我也只当你是我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你就算是在寺中待上一辈子,也没人敢接你回去,从前你奚落我,说我不过是罪臣之女,如今这话,倒是真真映衬在你的身上。”
想起方才师太所说的话,闻姒眼中露出讥讽来,“你来到这本就是代罪出家,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