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行,她于是又凑上去,顺着那圆圆的骨节轻轻摸了一圈,试图把那块多余的药膏抹下来。
可摸着摸着,那药膏竟直接化开了,倒是从她指尖传来汩汩的脉搏跳动的频率。
许幻竹指尖一烫,有些心虚地抬头。
于是看见他交错着的眼睫轻颤,高挺的鼻梁隐在阴影里,唇上带着健康红润的颜色,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时,下颌锋利的线条也柔和起来。
和梦境里那个好像一碰就碎的时霁不一样,现在的时霁,虽然也闭着双眼,但许幻竹能感受到,他气息温热,血脉跳动,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许幻竹脸上忽地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接着蹑手蹑脚地往下,两指夹着他的衣襟,轻轻掀开。
另一只手从松着的衣襟口往下探。
重点是,鉴魔镜肯定在他身上。
方才在时霁的梦境里,许幻竹注意到,被带往诛魔台之时,那两个押着他的人用鉴魔镜鉴别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说,那时候,他是见过这镜子的。
更遑论那一日在温家,突然落到她身上的追踪蝶。
她早就知道,时霁心里憋着坏呢,拿着这镜子,指不定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他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容易出岔子。到时候殃及她这条池鱼,那可就太冤了。
只是她摸了半天,别说镜子了,时霁身上什么也没有。倒还叫她发现,他看着清瘦,实则胸腹硬实,肩背宽阔,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气。
那味道很特别,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阳光落在草地青松上,漫山翠海碧涛,风吹着送到鼻尖的味道。
许幻竹抬手在空中挥了挥,试图扫开这股影响她干正事的气味。
接着又拉起他垂在地上的手,左右翻了翻,袖口内侧有几处指甲盖大小的磨损。
又顺着他的腰封摸索了一圈,连个储物袋都没见着。
她不禁自我怀疑,自己平日里对他有这么不上心么,竟叫他过得如此拮据。
要不出去之后给他购置几件衣裳好了,再怎么说,这家伙这样出去,被人发现了影响的可是她的形象。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小气呢。
许幻竹正思忖间,腕上一紧,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拖入那个带着淡淡的清爽气的怀抱。
接着肩上忽地一重,时霁竟径直靠了过来。
她挣扎着往外退开,却被抓得更紧。
海风猎猎,吹得四周的茅草叶子刮擦,呼呼作响。
刚刚在时霁的梦境中,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就是作为长辈,安慰地抱一抱,也是没有什么的。
可现在的这个怀抱,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阳刚气,又热又紧,压得她喘不过气。
许幻竹用力推了两把,那人纹丝不动,只是把脸蹭着埋到了她颈窝里。
颈间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她突然僵住,梗着脖子,好似那里横着一把刀,叫她轻易不敢动弹。
什么情况?
这逆徒,他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着?
她又往后抽了抽,他实在抱得太紧,根本抽不开身。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在那里。
后头的太阳已升了老高,阳光射在许幻竹的后背上,照着久了,有些烫。
许幻竹往前倾了倾,想借着树影当着一些。怀里那人感应到她的动作,覆在她肩背上的一双手又落回她腰间,埋在脖颈处的下巴也跟着往里点了点。
于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耳侧,简直如一道惊雷在许幻竹脑中炸开。
“时霁,你在哪?”
“时霁!”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发作,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这是那几个冤家找过来了。
第16章
众人找到时霁之时,他一个人昏靠在树下,脚边还跟着许幻竹养的那只绿毛鹦鹉。
宋辰喊了时霁许久,又给他喂了些乱七八糟的丹药,几人守了半日,时霁这才怔怔然睁开双眼。
他往四周望了一圈,只见符术班的六人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大眼小眼地瞪着他。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探,低头看着空落落的双手,只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于是眼神绕过众人往外扫过去,直到看见许幻竹安安分分地呆在一边,这才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昏了这么久?”宋辰将他扶起,递给他一个装着灵泉水的水囊。
时霁接过那水囊,仰头灌了一口,那股口干舌燥又火气燎燎的感觉终于被带下去一些。
他又偏头看向一旁的许幻竹,朝着她伸了伸手,对众人道:“我被卷入了一场幻境,险些被困住了。”
许幻竹抖了抖翅膀,什么叫‘险些’,若不是她,他哪能出得来。
再说了,中个魇而已,这人就跟失了智似的,仗着昏迷对她胡作非为,简直可恶!
还招她过去?许幻竹现在只想啄爆他的狗头。
时霁见那鸟对自己怒目圆瞪,一双眼看着许幻竹,也跟着微微眯起,不禁开始思索自己方才是哪里惹到她了。
于是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紧接着一双手和唇畔都莫名燥热起来。
他眼睫轻颤,故作镇定地往前倾身,长臂一揽,轻轻松松地就将许幻竹捞进了手里。
“幻境?是不是和玉珍的情况差不多?”,童锦芝若有所思,“难怪没见着你。”
翟永跟着开口:“我们几个被那风扫到了一处断崖下,里头有好多花妖石怪,费了许多力气才出来。”
宋辰忍不住,脸上闪过许多奇怪的表情,凑近压了压声音埋怨:“你不在,全靠我一个人,我都快累死了。”
“你说什么呢,我和阿颂也帮了忙的好不好。”童锦芝抄起一块石头就往宋辰身上砸。
宋辰站起来躲过,连声喊着‘姑奶奶我错了’。
范玉珍盯着时霁手里的鹦鹉,手里递过去几颗野果子。
时霁一只手托着许幻竹,一只手摸着鸟头,看了一眼,拒绝道:“她不吃。”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范玉珍悻悻地收回手,把那几颗果子往回收。
杨文楠半路拦了一把,抓了两个到手里。他一把将果子高高抛起,用嘴去接,接着酸得眉头一跳,直往外呸呸呸,“你拿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范玉珍尴尬地笑笑,“我尝的那颗还挺甜的。”
一日晴好,这会的太阳正慢慢下坠,天边霞色染开,映在海面上,美如幻境。
翟永伸了个懒腰,在树下靠着坐下,去应范玉珍的话,“秘境出口不是后日才开么,反正现在天也快黑了。依我看呐,我们不如先在此处休整休整,明日再说。”
在崖底打了一夜,大家都累了。
姜颂连忙附和:“我同意。”
众人看向时霁。
夕阳西下,霞光映在树下,风也轻,天光也柔和。
只见躺了一日的少年神清气朗,眼里罕见地蓄起笑意。
他忙着逗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朝几人点了点头。
童锦芝收拾完宋辰后在姜颂身边蹲下,轻轻捏了捏姜颂的衣袖,小声道:“我没看错吧,他刚刚笑了。”
“可真好看。”姜颂捧着脸,一脸沉醉。
范玉珍顺着两人的视线往那边看,于是也痴痴望了半天。
“怎么样,时霁是不是很很好看。”童锦芝撞了撞她的胳膊问道。
范玉珍回过头来,语气认真,“你们说,鹦鹉到底喜欢吃什么?”
童锦芝:“……”
姜颂:“……”
几人说话间,天色渐渐黑下来,晚风卷着海水拍打在岸石上的声音,在岛上散开。
简单支起的柴火堆烧得正旺,火苗如舌一般灵活地四处吞吐。
宋辰一手拿着一只烤兔子,举在火苗上烤得油水滋啦,香气四溢。
童锦芝咽了咽口水,催道:“你放近些。”
“一个人干活,七张嘴等着吃。”
宋辰一边埋怨着,一边手下不停,又是往火里放近了,又是不停地打着圈儿,好叫它受热均匀。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杨文楠急缭缭地伸手接过一只,麻利地扯着兔子前腿。
他烫得龇牙咧嘴,捏着一只前腿大发慈悲地递到范玉珍面前。
范玉珍双手盖在火面上烤火,见状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吃吧。”
杨文楠长眉横立,“你再说一遍?”
那气势吓了范玉珍一跳,他每次要收拾人之前,就是这副表情。
于是她只得道了声谢谢,接过那只散着热气的兔腿。
翟永扯了另一只腿,举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真香!”
他咬了一口兔肉,又对着范玉珍说:“玉珍,你别怕他,他就是欺软怕硬,我们这几个人里啊,他只敢欺负你。”
那一边,宋辰也是举着一只前腿递到时霁面前。
时霁拒绝:“我不要。”
“我烤了好久,你给个面子呗?”
许幻竹从地上跳起来,啄了啄时霁的袖角。
时霁看了眼兔腿,低头问她:“你想吃?”
废话,她又不是真的鸟。
许幻竹连忙点点鸟头。
“给我吧。”时霁接过兔腿,抓着许幻竹放到了腿上。
他掰开鲜嫩的烤肉,一片一片地递过来。许幻竹迅速地衔着叼进嘴里,鸟腮鼓起,三两下的功夫,吃下了半只。
时霁点了点她的肚子,声音带着戏谑:“别忘了你可是只鸟。”
许幻竹后退半步,警惕地看向时霁。
话里有话,他不会是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吧。
她垂了垂鸟头,有些心虚。发现时霁不再逗她,反而低头继续吃着那只许幻竹没吃完的兔腿。她又抖抖翅膀,瞬间精神起来,昂首挺胸地退到一边去,自己玩了起来。
“原来翠翠喜欢吃肉啊。”
范玉珍远远地看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并暗暗在心里记下。
杨文楠看她目光温柔,眼波潋滟的样子,心中对范玉珍的鄙视更深了。
这傻子居然会喜欢那种傻鸟,和许幻竹一样没品味。
时霁低头吃肉的时候,闻见油香气之中,隐约夹着淡淡的草药味道。他移开那半只兔腿,又低头闻了闻,发觉那味道好像是从自己的颈间传来的。
于是一只手缓缓摸了上来,摸到一丝黏腻的膏体。
原来脖子上的伤口上,擦了些药膏。
他敛着眉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药膏的味道,很熟悉。
一阵海风吹来,吹得几人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
吹得跟前的火焰四下摇曳。
吹散指尖淡淡的药草香气。
吹得许幻竹一个趔趄又滚回时霁脚下。
兔肉香嫩,的确可口,时霁吃了一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月色火光相交映,他笑的时候,好像橙红的火焰褪了色,翻覆的浪潮海水失了声,只能看见他眼里的细碎的光华,比星星还亮。
童锦芝和姜颂肉也顾不上吃,双双捧着脸,痴痴地望着。
不得不说,就算是以一只鸟的视角去看,时霁这样子也极好看。
所以如今许幻竹和那两个花痴弟子一样,多看他两眼,也没什么问题。
她自我开解。
“翠翠,站那么近,你的鸟毛不要了?”
时霁这一声出来,总感觉好像击碎了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跟着打趣:“翠翠,当心烧秃了,许仙长就不要你了。”
一阵阵哄笑声传开。
许幻竹翻了个白眼,内心哀嚎:翠翠不想理你们,翠翠想回家。
范玉珍认真道:“你们不要笑它,小鸟也是有自尊的。”
许幻竹闻言用力地点点鸟头。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几息过后,又爆发出更为夸张猛烈的笑声。
杨文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范玉珍,你是傻子吧?”
时霁偏过头去,许幻竹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扯得很紧,肩膀发出细微的不连续的抖动,好像在竭力忍着什么。
许幻竹放弃了挣扎,在一阵阵笑声中,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流落海岛的一个普通的深夜,此刻一只小鸟的自尊心正放在地上被碾碎。
终于笑闹得累了,宋辰倒在时霁脚边,童锦芝和姜颂相互靠着,范玉珍抱着双腿坐在角落,杨文楠和翟永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一边,发出悠长的呼吸声以及……雷鸣一般的鼾声。
时霁把许幻竹捧在手里,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脖颈上,顺着往后轻轻摸着她的羽毛。
“是不是很吵,我们去别处睡。”
许幻竹抖了抖脑袋避开,时霁不理会她抗拒的动作,环着她起身,往另一边的大石块下走去。
走出去十几米远,没了那恼人的打鼾声,这边果然清净许多。
时霁靠着那石块坐下,将衣襟扯散了,抓着许幻竹的头把她放了进去。
她起先挣扎了几下,后来累了,折腾不动了。
于是干脆不动了,安心地躺在里头,毕竟时霁的嘴虽然很冷,常常不讲人话,但身子还挺暖和的。
怀里的绿毛鹦鹉终于消停了。
时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头发来,长长的一根,乌黑亮泽。
是女子的头发。
他将那发丝缠在尾指上,又松开手指,于是风一吹,那一根头发丝便打着转儿往后退。
然后轻飘飘地,随着风吹向看不见的地方。
黑夜中,抬着手的少年随风呢喃:许幻竹,是你吗?
还是鹦鹉的许幻竹埋在时霁怀里,无意识地回了一句啾鸣。
于是那人抬着的手慢慢放下,轻轻覆在胸口,感受到那只鸟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他缓缓开口:“好,翠翠,我知道。”
第17章
翌日,天色渐亮,岛上传来鸟鸣声,声声悠远清脆,和翠翠那破絮般的叫声不一样。
时霁还未睁眼,一只手便就摸着往怀里探,直到触到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才转了转脖子,起身离开。
走到昨夜其余六人休息的大树下,地上的火堆烧得只剩黑色的炭块和白灰,风一吹,朝着四周撒去,沾了一些他的衣角上。
他面无表情地抖开,朝着周边望去,树下空无一人。
时霁昨夜休息的地方离那几人也不算远,按他们咋呼响亮的嗓门,若是离开了,他应当能注意得到。
时霁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这几步路走下来,许幻竹早在他怀里被颠得够呛。她哆嗦着从他衣襟口探出脑袋来,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见了眼前这景象,十分疑惑,这群人怎么还能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