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楼梯口沿着楼层的圆弧往里走,走到二层的最里,停在了一把剑器前。
天青色的剑柄,剑身长约三尺七寸,看着比一般的长剑要轻薄灵活些。
时霁握住那剑柄,稍一用力,便有一声剑吟,清透悠长,听了只让人觉得畅快过瘾。
他将剑缓缓插入鞘中,对温明寒道:“就要这个。”
这里分明有一堆上等的剑器,时霁选了半天却拿了把女子用的剑。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温明寒本想叫他直接拿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态度也缓和下来,“行,这剑还未开刃,过两日我叫人送到山鹤门去。”
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储殷与温明寒寒暄了两句,便带着时霁回了学堂。
一日过去,到了傍晚,今日学堂的课也都结束了。储殷又遣着榆林拿上一堆灵石、丹药之物送往那七人的宗门处给他们的师尊,以资奖励。
于是榆林拿着一堆东西先去了一趟两仪门。
找到刘玉海时,他正在送走几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弟子。
榆林一瞧刘玉海愁眉苦脸的模样,便知道他又是在为那两个惹祸精徒弟擦屁股了。
“刘仙长。”榆林拿着东西走近与他打招呼。
刘玉海擦擦额上的汗,将他迎了进去,“榆林,可是那两个家伙又欺负了哪个新弟子,叫你来知会我?”
榆林将一袋灵石递过去,恭喜道:“您今日没课,大概不知道,昨日杨师兄和翟师兄他们那一队在秘境试炼中得了第一,这是宗主给您的奖励。”
“当真?”刘玉海满脸不可置信,在得到榆林肯定的回答后眼眶都湿润起来,连连拍手自语:“好啊,好啊。”
等榆林都走出去好远了,回头望一眼,见刘玉海还捧着一袋灵石傻傻地在那站着。
时不时还用袖子擦一擦眼角。
这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榆林接着去了清音宫。
曲荣荣果然不在。说实话,榆林到现在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听童锦芝和姜颂的意思,曲荣荣这次的道侣是个凡人,她跟着去了人间,她们俩也许久都未与她联系上。
然后是妙丹阁。
是范玉珍开的门,“榆林,你找我师尊吗?”
榆林:“昨日范师姐一行得了秘境第一,宗主高兴,说诸位师尊教导有方,让我给蔺阳长老送些东西来。”
“那你等着,我去知会师尊一声。”范玉珍正要进去,榆林又喊住她:“也……不必麻烦,这东西您收着也行,我就不打扰了。”
范玉珍手上一重,再抬头时,榆林已经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玉珍,进来。”
“来了。”范玉珍抱着东西往丹房走。
榆林有一回找蔺阳长老,他正在丹房炼丹。榆林见四周没人,便在门外喊了他一句,结果被蔺阳长老一声呵斥,吓得他再也不敢来妙丹阁。
这一晚上连着跑好几处,他真是累得没了话讲。
到凌虚宗时,大晚上的,季晋华还带着一堆弟子们在后山练剑。
榆林与季晋华说到宋辰这个名字的时候,见他面露疑惑地往人群中扫视一眼,他便十分贴心地指了指那个虚举着一把剑在队伍里头划水摸鱼的大个,季晋华这才连连点头,认出宋辰来。
最后是山鹤门。
一圈跑下来,天都黑了。
完了,这个时间,许幻竹不会已经上床睡觉了吧。
想到这里,榆林连忙加快了脚步。
运气颇好,他来小院时,许幻竹正抱膝蹲在地上,盯着竹床边上的一丛月见草发呆。
“许仙长,您换花啦?”
粉色的花朵摇摇摆摆,像是在与人打招呼。
许幻竹敷衍点头。
她昨日本想把着一处的压坏了的月季拔了,再寻个好日子种些别的花。
结果那会才蹲着清理了一株,便觉得竹床上的酒香得很。
想着喝几杯再来弄。
于是一杯又一杯,好像给自己喝倒了。
方才不知怎么在房里的床上醒来,再走到院子里,便看见这处的残花都被拔除了,栽了一片粉嘟嘟的月见草。
脑子里闪过些昨日的片段。
花前、月下、两人、对饮……滚花丛……
她有些难堪地低头,接着伸手按住一颗摇摇摆摆的花脑袋。
眼神带着警告,好像在对那小花朵说: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
“许仙长?”榆林见她一个人玩得出神,忍不住提醒,还有一个人在这儿。
许幻竹继续看着花,往榆林的方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前几次来山鹤门,又是让许幻竹去上课,又是让她去发表感言,他总觉得自己当的是恶人,因此也格外不好意思。
但今日他是来送钱的,所以格外理直气壮。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宏亮地重复了一便刚刚在前几处讲的话,并递过去一大袋子灵石和丹药。
储殷特意嘱咐过,许幻竹的分量要多给,她最辛苦。
因此她的袋子是最大的。
“放竹床上吧。”许幻竹懒懒地应道。
?
这不对啊。
许仙长不是最爱灵石了吗?
榆林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呆呆站着。
许幻竹问:“怎么,你还想吃桃子?”
榆林抬头望了一眼桃树,那桃子还是剩了许多,看来压根没人敢吃。
他连连摇头,将东西放好后便快步走了。
榆林走后,柳山斋传来通讯符。
“许幻竹,你和时霁说了没,你们什么时候来?”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没回来。”
“那你给他传个信,你先来。”
许幻竹有些不情不愿,看了一眼眼前的花丛,才勉强道:“行吧。”
许幻竹点亮时霁的通讯符,那边等了一会之后才有人接起。
“师尊,我马上就回去了。”时霁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许幻竹蹲得有些腿麻,稍微动了动才回他:“你一会直接去柳山斋的酒馆,柳山斋说为了庆祝你秘境试炼得了第一,今夜请我俩喝酒。”
“好,我马上去。”
直到通讯符灭了,时霁还盯着看了一会儿。
直到榆林从外头办完事回学堂,见他这处还亮着灯,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慢悠悠地将桌上的笔砚收到一边,又拿起写了满满两页的纸张,揣进了怀里。
去听风等雪的路上,他心情很好。
大概是因为那句“请我俩喝酒”而不是“我俩请你喝酒”。
可这好心情在打开酒馆后堂隔间的门时,陡然破裂。
许幻竹和柳山斋两人,勾肩搭背,早就喝得不亦乐乎了。
“柳山斋,你说储殷是不是盯上我了?三天两头给我找事儿。一会让我带着我班上那几个孩子去温家看藏宝,一会让我去凌虚宗分享经验,你说我哪有什么经验可说的。
不就是区区一个秘境试炼,我当年也是第一,怎么就没叫我师尊”
许幻竹说到这里,忽地又顿住,自己倒是没忍住笑了一声,接着拿起酒仰头灌了一口。
柳山斋拍拍她的肩道:“你呀,每一次说起来,嘴上是一百个不情不愿,到最后还不是颠颠地跑去?作为老朋友,我送你六个字‘少说话,多做事’。”
“你说得倒是好听,干事的不还是我?”许幻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我当年也是瞎了眼,说是要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做个废物,谁知道一脚跳进你这火坑里。”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俗话说的好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许幻竹一盏酒直直送进他嘴里,“你快闭嘴吧,我告诉你,如今的姑娘们都喜欢那种温文尔雅,谦谦如玉的翩翩仙君。像你这样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可最不受待见,也难怪你那个心心念念了等了许多年的姑娘不回来找你。”
“G,你不能这样戳人痛处啊。再说了,我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从前的我,形象高冷,寡言少语,一身正气,曾经上过修真界梦中情人榜男榜前十呢。”
“那不就是死板、无趣、一根筋?”
许幻竹说到这几个词的时候,柳山斋手里的酒杯忽地晃了一下,落在桌子上洒了一桌。
第21章
“没拿稳,你继续。”
柳山斋拿了一旁的桌布若无其事地擦拭起来。
许幻竹倒是没在意这一段小插曲,继续道:“还有那梦中情人榜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咱们山鹤门是青云天宗仙门考核榜的垫底,本人呢是青云天宗仙尊榜的垫底,倒是没见过你说的这个榜。”
她说这话时也不见半分不好意思,颇为理直气壮,可见让她连拿两个倒数第一,并不冤枉。
柳山斋擦完了桌子,瞥了许幻竹一眼,对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十分不齿。
“那就让你看看。”于是柳山斋大袖一甩,两人面前凭空出现一道光影,光影汇聚变成文字,写着‘修真界梦中情人榜(男榜)’几个大字。
他难得认真介绍道:“这是青云天宗那群人弄的排名术法,原来只是为了方便年底的考核评比,所以正经的排名只有你刚刚说的那两个。但咱们修真界人才众多,又弄出了许多野榜。”
他指了指眼前这个。
许幻竹往前凑了凑,名单冗长,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从第十位往上看,找了半晌,许幻竹道:“没有你的名字啊,倒是第五个有个叫柳晔的。”
柳山斋强调:“我说的是曾经,曾经上过。”
“切”,许幻竹继续往上看,手指越往上,动作越慢。
蝉联梦中情人榜一二位的都是老熟人。
凌清虚和时霁。
柳山斋看到那两个名字也顿时僵住,他本想将这榜拿出来吹吹牛,谁料现如今真叫他认识了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
那就是现如今的女修们,的确不喜欢他这种类型。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破榜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扯开话题:“说起来,时霁怎么还没来?”
许幻竹慢慢附和道:“是啊,他怎么还没来。”
总算是想起他了。
也不知道是给谁庆祝,主人公都没来,他们倒是喝得挺开心。
时霁面色黑如锅底,跟个雕像似的在门口站了许久。
“诶,你徒弟来了。”
柳山斋一回头猛地被吓一跳,一边用肩膀挤挤许幻竹,又抬手招呼门口那雕像进来。
许幻竹闻言抱着酒瓶回头,冲他甜甜一笑:“时霁啊,你干什么去了。”
她好像喝得上了头,面上升起两块胭脂色,眼睛也亮晶晶的,和昨夜栽倒在竹床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拿了个凳子,生生挤在在两人中间,抢过许幻竹手里的酒瓶,解释道:“在学堂办了点事,耽误了。”
时霁举起那酒瓶与柳山斋相碰,“多谢掌门记挂,特意请弟子与师尊来此饮酒。”
柳山斋顺道揽过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客气什么,还要恭喜你在秘境试炼里拿了第一,为我们山鹤门挣了脸面。这几日来我酒馆的人见我就夸,我们山鹤门收了个好弟子。”
许幻竹被抢了酒瓶,软塌塌地扑在桌面上,就这么看着这二位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看不出来,时霁酒量还不错,在柳山斋的手下,既然还能与他打个平手。
不过话说现如今的修真界的女修们都是什么眼光,竟叫他们二人排了个第一第二。
但若是真正计较起来,许幻竹觉得,时霁比凌清虚还是要强上些。
凌清虚这个第一,拿得也太名不副实了一些。
这么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她渐渐听不清楚那两人在讲些什么,睡了过去。
许幻竹闭眼睡去的那一瞬,时霁执着酒杯的手也跟着停住。
“怎么不喝了?”柳山斋抬手按在他手腕上,推着时霁的手往前送。
时霁放下杯盏,余光扫向许幻竹一眼,状似无意问道:“掌门,弟子刚到山鹤门之时,掌门曾说过,师尊与凌虚宗渊源颇深。弟子在青云天宗这段时日,也听过不少传言,弟子能否问问,师尊从前在凌虚宗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事啊,也该让你知晓,好叫你知道他们凌虚宗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柳山斋冷哼一声,借着酒气,十分激愤地讲起当年许幻竹被骗去焚山采药的事情来。
时霁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听着。
柳山斋讲到后头,醉意渐浓,伸手揽过时霁的肩膀,断断续续道:“
你别看许幻竹成日里一副浑噩的模样,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她其实倔得很,真是应了……她的名字。
你既来了山鹤门,那许幻竹便是你一辈子的师尊。他凌虚宗的人安安分分的也就罢了,若是再惹到许幻竹面前来,你一定……要义无反顾站在她身边……”
柳山斋的声音渐弱,最后慢慢从时霁肩上滑落,倒在桌子上。雷鸣一般的鼾声从他鼻腔里传出来,桌子上酒盏里的酒水好似都被震起波纹。
许幻竹眉头蹙起,将脑袋往自己的臂弯里拱了拱,额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衣服印子。
时霁伸出手按在她额头上,轻轻揉了揉。
她此时乖顺得不像话,鼻尖呼出均匀温热的气息,轻轻浅浅地落在他手掌心。
他眼中明明灭灭,视线忽地软下来,“真是个傻子。”
等浅薄的意识再一次回笼时,许幻竹只感受到耳边轻轻掠过的风响,下巴搁在一处温热的地方,闭着眼轻轻挪动时,还寻到一处坚硬的骨骼。
她缓缓拉开一丝眼帘,只看到眼前人的一小边侧脸,皮肤冷白,眉如墨描,月色下的耳尖透着冷光。
时霁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鹤门的方向走去。
她开口喊道:“时霁?”
此时迷迷瞪瞪地开口,声音有些哑,好似在撒娇。
那人脚步放的极缓,语气还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师尊醒了?马上就到山鹤门了。”
“嗯,柳山斋呢?”
“掌门说他就在酒馆里歇了,叫我带你回去。”
“哦。”她说完又闭上了眼。
半晌,许幻竹头还埋在他背上,突然冒出一句:“你栽的那花还挺好看的。”
这是说他栽种的那片月见草,他笑笑:“那师尊可知道它们有什么寓意?”
“纯洁?”
时霁摇头。
“可爱?”
时霁又摇头。
许幻竹懒得猜了,放弃道:“师尊没文化,师尊不知道。”
时霁压着笑意开口:“对了,我怀里有件东西,师尊后日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