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特别凶的男的,说是来送东西的,我说我先来通报一声,他不理我,非得闯进来。”双双控诉道。
“许仙长,我是来给令徒送秘境第一的奖品的,我这人心急了些,你不要见怪。”温明寒抱着个剑匣子,场面话说得十分漂亮,一双眼睛却在进了院子以后暗暗地左右张望。
许幻竹离开后,时霁还独自在树下愣了半晌,在许幻竹与双双说话时,他一只手悄悄抬起,学着许幻竹的样子虚拢在头上,又不敢抚上去,又莫名其妙地自己从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等温明寒进来了院子他才回过神来。
他两步走到许幻竹身前,正要去接那剑匣子。
温明寒往后闪了闪,“这是时道君的屋子吧,我给你送进去。”
说着便往时霁屋子里走。
时霁也不拦他,就这么跟在温明寒身后进了屋子。
许幻竹一脸狐疑,她就说这么一件东西,温家随便派个人来送也就行了,偏偏温明寒还亲自来一趟。
他这一趟的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不过他莫不是以为这么一趟突击检查就能找到鉴魔镜了?
许幻竹笑着摇摇头,年轻人,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啊。
果然,温明寒在时霁房里呆了许久,最终还是黑着脸出来了。他这一次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也懒得再与他们俩虚与委蛇,袖子一甩便直接出了门。
许幻竹让双双跟着送一送,自己提步进了时霁的屋子。
时霁站在桌子前,打开了温明寒送来的剑匣子。
里头躺着一柄长剑,玉质的剑柄,剑鞘精致轻薄,刻着云纹,如流水般轻灵飘逸。
许幻竹凑到他跟前,“这就是你去临水阁挑的宝物?”
时霁将剑取出来,递到许幻竹面前,“我替师尊挑的,师尊看看喜不喜欢?”
“给我的?”许幻竹指了指自己,在得到时霁肯定的答复后接过剑比划了几下。
剑身轻盈,剑吟清澈,拿着十分衬手。
她有点喜欢。
但这家伙无事献殷勤,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许幻竹犹疑了片刻,最终缓缓将剑放下,“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不过我今日去凌虚宗时,凌清虚已经把我的清虚剑还给我了。我也用不上这么多,你留着自己用吧。”
“清虚剑?可弟子今日未曾见到师尊佩剑啊。”时霁将目光落到许幻竹腰间,那处空空如也。
许幻竹闻言双手跟着往腰间一捞,确实没有东西,于是又开口:“肯定是我刚才进屋放在屋子里了。”
说着正要回屋去找。
时霁拉住她,“方才弟子送药盒子进去,也未曾看见师尊房里有剑,想来师尊应该是将剑落在凌虚宗了。”
许幻竹扼腕:“啊,可我记得我明明带回来了啊。”
“我们过几日就要下凡去历练,师尊没一把像样的武器也不像话,不如就拿着这把流云剑。”时霁又把剑往前递了递。
许幻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时霁推回房里的。
此时夜已深了,她独自站在窗前,怔怔然看向手里的流云剑。
剑身比一般的剑还要短些,拿在手里也十分轻盈,甚至比清霜剑还要轻。
她有旧伤,不大能动武,这剑的确很适合她。
她心中突然感慨万千,时霁自己的剑也不过是把普通的下等兵器,有这样的机会,他不替自己寻一把好兵器,反倒浪费在她这个半废的人身上。
第25章
许幻竹拿着剑看了半晌, 要说内心没有丝毫触到,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许幻竹脑中不禁浮现起与时霁相处的种种,突然意识到, 她作为他的师尊,好像的确当得不太称职。而反观时霁, 除了那日鉴魔镜的事情,他这徒弟, 可以说是做的挑不出错处。
想到这些, 拿在手中的流云剑忽地有些烫手。
许幻竹竟难得生出些类似羞愧的情绪来。
用剑鞘顶开窗子, 许幻竹悄悄往外望了一眼。
时霁房中的灯已经熄了。
“罢了, 大不了以后对他好点就是了。”她收回手,将剑扣在一旁, 喃喃自语。
时霁屋子里的灯的确熄了, 但人却还没休息。
他手里不知从哪拿着一把银色的长剑, ‘哐当’一声丢进了床底, 银色的剑柄漏了一小截, 从床沿边上探出来。
不往里走, 压根瞧不见。
办完这事,他才躺在床上,又摸了摸怀里的东西。
直听见轻微的铃铛声响, 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
是夜,凌虚宗中寂静无声,书房中的灯还燃着。
凌清虚在书房案头展开一张人界地图,手指轻点着边角上的一个图标,是泗阳的位置。
泗阳处西南方向, 高原、低山、河谷纵横交错,地势多变, 民风彪悍。
凌清虚开始担心,许幻竹带着一堆不甚省心的弟子,不知是否吃得消。
屋外传来敲门声,凌清虚道了一句请进,便继续低头看起地图来。
君沉碧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凌清虚洗浴过,穿着一件灰白色长袍,头发仍然一丝不苟地束起,端坐在案头,聚精会神地看向桌面上的东西。
仿佛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端方君子一般的凌虚宗掌门。
君沉碧的目光落到他腰间的玉叶子上,又飞快地别开眼,温声道:“师尊,这是季师叔让我给您送来的这次下凡历练的弟子名单。”
凌清虚伸手接过,打开名单看了一眼,转手又递了回去,“人数似乎对不上,少了一个?”
君沉碧解释:“少了一个叫宋辰的弟子,储宗主特地吩咐过,这一次历练,宋辰便跟着许仙长她们去泗阳。”
听到许幻竹的名字,凌清虚眼皮动了动,语气无波无澜:“好,我知道了,你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君沉碧好似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沉吟了片刻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弟子还以为,师尊闭关十年才出来,这一次的下山历练,会由师尊带着弟子们去。”
“晋华办事可靠稳妥,他去还是为师去,并无什么差别。”
君沉碧显然是话里有话,见凌清虚没有正面回她,她看向桌案上的地图,又添了一句:“泗阳在西南,丰宁在东北,隔着十万八千里,且此行又不知归期,难怪师尊不愿去。”
凌清虚此时终于抬起头来,向来温顺乖巧的徒弟今日却屡屡语含冒犯,甚至有些阴阳怪气,他面色不悦,“你究竟想说什么?”
“弟子想说,师尊不愿去丰宁,是舍不得许仙长?”
“你在胡说些什么?”
凌清虚忽然站起,桌案上的书本纸张洒落一地,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几息,他此时看着君沉碧暗沉沉的眸子,眉头重重一跳。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君沉碧,不太了解。
只见那素来如白兔一般温软无害的弟子缓缓开口:“今日在夷正堂的小道上,弟子都瞧见了。”
“该瞧见的,不该瞧见的,弟子都瞧见了。”
君沉碧的话音在他脑海中炸开,仿若伪装被戳穿一样,他此时有些羞恼,却还是碍着自己多年的身份教养死死压着那股试图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下颌紧绷,“你想干什么?”
君沉碧笑笑,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弟子能干什么,不过是想劝师尊一句,许仙长是什么样的人,师尊应当清楚,您莫不是还以为,发生了十年前那样的事情,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弟子不过是想劝师尊,断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好好修炼,早日得道,也不枉我父亲舍命救您一场。”
君沉碧走后,凌清虚还维持着方才与她对峙的姿势,僵硬挺直地站着。
“好好修炼,早日得道。”当年许幻竹初入修炼一途时,怀的便是这样的愿望啊。
他何尝不知道,他与许幻竹之间弄到今日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可挽回的余地呢。他不过是想让许幻竹回来,让她实现早日得道的心愿罢了。
残灯一豆,燃至天明。
几近午时,修真界繁市的四条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景象。
许幻竹在西街的成衣店里逗留了好一阵。
她想给时霁挑件衣裳,不过店里的衣服总是花哨有余,实用不足,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合适的。
店里坐着个衣着华丽的大娘,十分亲热地走到许幻竹跟前:“姑娘,你若挑不中,不如说说你的要求,我给你定制一件。”
“定制一件要多久?”
还有五日就要下山去了,许幻竹想着离开山鹤门之前若是能做好,那还不如定制一件。
“四日就够了,你把尺码报给我,我马上找人去做!”
尺码?
许幻竹面露难色,“我给你比划行吗。”
“也成。”老板娘拿了个本子在一旁记着。
许幻竹于是开始了表演。
她把手举到自己脑袋往上再高大半个脑袋的距离,“大概这么高。”
然后划了划自己的腰侧:“腿在这个位置。”
“腰很细,比一般的男修都要细点。”
接着又比划了一番肩宽和臂围,“看着瘦瘦的,但还是有些壮实的。”
老板娘面露笑意,在本子上记下几个数字。
“对了,他平日里要练剑,衣服最好做得利落方便些,布料不用太华丽的,扎实耐用的就好,款式也不要太花哨,简单些。”
“姑娘这是给道侣做的吧,真是有心了。这年头都是男子上店里买衣服给女子,像姑娘这样的不多见了。”老板娘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麻利地拿出几块布料,让许幻竹挑个颜色。
许幻竹一边翻着那布匹,一边回道:“不是道侣,是给一个小辈做的。”
“做两件吧,一件茶白色,一件蓝灰色。我四日后叫人来取。”
“好嘞,姑娘这边结账。”
四日后,储殷在青云天宗给他们一行即将要下凡去的弟子们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再准备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许幻竹给时霁传了音,叫他去繁市西街的成衣店里替她取个东西,所以出了学堂,他便马上去了成衣店。
“老板娘,我是来取衣服的。”
时霁报了许幻竹的名字。
今日生意不好,那老板娘正寻思着这会要不要关门,见了时霁,连忙起身。她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包裹,正要递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笑眯眯道:“这衣裳是给公子做的吧。”
时霁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许幻竹只是叫他来取衣服,别的倒是什么也没说。
“这么看起来,那姑娘那日冲我比划的身高和胖瘦与公子的体量一般无二。”
老板娘将包裹拆开,抖开一件茶百色的长衫,十分热情地递过去,“公子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时霁缓缓伸手,轻轻摩挲着衣衫的袖口,布料柔软扎实,袖口还加了布,应当很耐穿。
他此时被那老板娘说得心动,也想拿了衣服换上,看许幻竹给他定的衣服究竟合不合身。
“她可有说过,是给谁做的?”
“姑娘说是给一个小辈做的,不过我看你们瞧着年纪也差不多,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给自己道侣做的呢。”老板娘将衣服举了半天,见时霁迟迟不接,不免有些疑惑,朝面前那人看去。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见眼前这公子原先还一派晴朗的面容突然暗淡下来。
他闷闷开口:“不试了,替我包好吧。”
她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时霁拿着包裹回来时,许幻竹还没歇下。
她在门口拨弄着鸟笼,一脸纠结。
“师尊,衣服取回来了。”时霁拿着包裹走近。
许幻竹随手指了指竹床道:“放那吧。”
再没多的话。
时霁忽地有些愤懑,分明许幻竹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平日里倒是总爱端一副长辈的态势。今日那老板娘说那衣裳是给他做的,他当时便有些飘飘然,以为许幻竹终于良心发现了。
结果一句‘小辈’倒是将他心里激荡的些微微漾漾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只得一路上不住地开解自己,许幻竹那般一毛不拔的人,花钱给他做衣裳,待他已是极大的不同了,想来凌清虚和柳山斋应当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了一些。
只是为何叫他把东西放着,而不是叫他拿进屋子里去,莫非这衣裳不是给他做的?
他实在有些好奇,又不敢问出口。
便借着放衣服的空挡,抬手将竹床上浇花的花壶推了下来。
“嘭”的一声,花壶滚落在地上,里头的水花溅起,一大半落在时霁身上。
许幻竹被这一番动静吸引,三两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
时霁甩了甩手上的水,捡起地上的花壶,面带歉意,“弟子不小心把花壶打翻了。”
许幻竹接过他手里的花壶,十分善解人意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快进去换件衣裳吧。”
“好。”时霁缓缓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果然不是给他的,他在期待什么。
他捏紧了身侧湿湿凉凉的衣摆,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沉重。
第26章
许幻竹看向时霁的背影, 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
一步一步走得又缓又慢,像是在等她叫住他似的。
况且花壶放在竹床角,衣服放在竹床头, 他是怎么顺手打到那边去的?
诶,不对, 衣服。
许幻竹终于想起什么,连忙喊住他:“时霁, 那个包裹里是两件新衣服, 是给你做的, 你把衣服也拿进去。”
时霁才走出去两步, 闻言即刻转回身来。
“给我的?”他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对,给你的。”许幻竹拿起那包裹递过去。
时霁小心地接过, 周身萦绕的那股紧绷和沉重终于散开。
他勾了勾唇角, 声音含笑:“谢谢师尊。”
“不必客气, 早些休息。”许幻竹拍拍他的肩道。
“好。”
两人道别后各自回屋休息, 这一夜好似过得很快, 时霁只觉得自己才熄了灯, 天便转了明。
今日是下凡去找玲珑塔的日子,他们一行人约在青云山的山脚碰头,然后一起出发。
那几个弟子未曾出过远门, 对于这一次的历练,都十分期待,所以早早地就等在了山脚。
远处从山上下来一双人影。
时霁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玄色的腰带束在腰间,衣衫飘扬落拓, 走起路来便如玉山朗朗,青松巍巍, 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