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小心跑到这儿来的,方才见您倒在地上,怕您出什么意外,才过来看看。”
许幻竹说完,那人才松了手,擦了擦眼角因为过分激动而涌出的热泪,又仔仔细细将时霁打量了一番,末了锤了锤大腿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老婆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将小公子认成了我家的孙儿。”
时霁将她扶起,“没事,您住哪里,我们送您回去。”
老妇顺着他的力慢慢站起,方才在地里晕了一阵,突然站起来,还有些腿软,于是也不推拒两人的好意,指着前面的一条小道说:“沿着这小道走,前面那个茅草屋就是。”
老婆婆姓王,与孙儿在村中相依为命。
前些日子村子里说是在隔壁山头发现了座金矿,为了村中的发展,便要一家一户出个人头去开采,于是王婆婆的孙子便被带了去,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孙子走了许久,没什么音信传回,她日日心焦,才把人认错。
往茅草屋去的路上,当王婆婆问及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时,一人说是同乡的好友,一人又说是路上认的干姐弟。
王婆婆闻言一双眼中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再纠结两人的关系,只得摆了摆手又问他们:“你们是从外边来的?”
许幻竹:“是的,不知您这两日是否有见过和我们一样的外来人?”
“不曾见过,不过不知村中那边有没有人知道。正好明日我要去村中给村长送菜,送完菜还会在那边摆几个时辰的菜摊,你们若是想找人,不如同明日我一起去看看。”
“真是麻烦您了。”
“别这么说,你二人今日救了我,老婆子我还不知如何答谢呢。还有啊”,王婆婆突然一左一右地拉住两人的手,郑重道:“我们这里啊,对外边来的人十分排斥,你们明日与我出去,千万别说自己是外边来的。我在浦荥山那边有两个远房亲戚,是我的表侄女和侄女婿,名叫黄翠翠和盛时,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只说是我的侄女和侄女婿便好。”
“黄翠翠?”时霁脚下一顿。
许幻竹脸上一黑。
“小时啊,小夫妻没有连名带姓叫对方的,你得喊”王婆婆很快进入了角色,只是她话还未落,时霁很快补上:“翠翠。”
“G,对了,就是这样。翠翠呢,你得喊他”她又拉起许幻竹的手。
许幻竹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试探性地回了句:“小时?”
王婆婆摇头,时霁也跟着学样。
“小盛?”
王婆婆继续摇头,接着恨铁不成钢道:“哎呀,你自然是要喊相公啦!”
那两个字从王婆婆嘴里冒出来,许幻竹顿时感到头皮发麻,闭上眼摇摇头道:“这不好吧。”
“你们可别以为老婆子在吓唬人,若是不小心让他们知道了你们是外边来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几人说话间,到了王婆婆家。她这时体力恢复过来不少,暂时顾不上继续调教许幻竹,推开了门迎两人进去。
时霁先一步进了门。
许幻竹站在门口,提起裙摆跟上时霁的步子,一脚迈进去,她忽然拉住时霁的袖子,声音极弱地喊了句:“相……公?”
时霁被她拉着的那只手本随意垂着,她突地来这么一下,他一时竟不知要作何回应,铁板一样站在那儿。
只是悄然捏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才唤得一丝理智回笼。
王婆婆端了茶水出来,许幻竹很快松开他,“你别介意啊,我提前进入一下角色。”
他停在原地,垂眼看了看被扯皱的袖子,微不可闻地回了一声:“嗯。”
也不知是在应她之前说的那句,还是之后说的那句。
“婆婆,你能同我说说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那么排外,还有我们怎么样才能出去吗?”许幻竹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见时霁还站在那儿,冲他招了招了手,“过来喝茶啊。”
他这才慢慢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攥在手里,静静看着两人谈话。
“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从小就在这儿生活的。村子里呢,家家户户都认识,知根知底。外头来的人我们不知他的底细,若是藏着害人的心思,那可如可是好。至于你们如何出去,这只怕要去浦荥山找子秋长老。不过你们既然要找人,出去的事情也要等找到人之后再说。”
许幻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不知明日是否找得到。”
“你们就在我这儿住下,明日找不到,大不了再找几日。”
“好,多谢婆婆。”
“客气什么!”
三人在院中聊了半晌,用了些简单的饭菜。到了下午,时霁和许幻竹又帮着王婆婆去菜地里忙活了一阵,等回来时,天也黑了。
王婆婆放下家伙事儿,一边往屋里去给他们两人收拾屋子,一边对他们两人说:“我这里就只有两间屋子,我那间屋子太小,可能得麻烦你们俩去慈儿的屋子里挤一挤。我去给你们拿些多的被褥,在地下打个地铺。”
“师尊,咱们睡一间?”
时霁耳根子红了一片,忽然有些扭捏。
但实际上,前几日在山鹤门的院子里和许幻竹喝酒,两人一起滚到花丛里时,他都没觉得有这么不好意思。
“是睡一间房,又不是睡一张床。你看看你脸都脏了,快去洗洗。”许幻竹抬了抬食指,点在他脸上的一片泥渍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转身连忙追上王婆婆:“我来帮您吧。”
时霁摸了摸自己的脸,去水缸边舀了一瓢水,一只手掬着水往脸上带,冰冰凉凉的终于让他脸上的温度褪散下来。
水缸里的水面微漾,倒映出他的影子。
影子晃晃荡荡,水中人好似缓缓扬起嘴角,笑得和煦温柔。
屋子收拾好了,王婆婆从房里出来,本打算回去休息,见时霁还在水缸前发呆,便转了方向往他这边走。
“小时,怎么还不进去休息?”
时霁往屋子那看了一眼,解释道:“她今日累了一天,我怕现在进去打扰到她,等她睡着了我再进去。”
实际上,他只是忽然有些紧张。
不知道是许幻竹那句恶作剧一般的“相公”,还是方才无意间抚上他脸颊的手指。
这些莫名的情绪倒叫他生出一股怯意。
王婆婆笑笑,面色和蔼,“小时啊,婆婆能问你件事吗?”
“您问。”
她偷偷瞧了时霁一眼,才试探一般地继续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屋子里那个姑娘?”
他似是没预料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眼中茫然怔楞了一瞬,又习惯性地看了眼屋子。
里头的人还没睡,透过窗子能看见她的影子,她在烛台前撑着脑袋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风轻柔和缓,夜色中,他的眉眼忽地柔和下来,声音又轻又慢,听在耳里有股子郑重其事的意味,“我……”
房中人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在窗子前回过头来。
第28章
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闯入的小村落, 对着一个认识才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他本没有必要袒露心中隐秘。
但也许是这山村中的春意烂漫,漫山遍野都是生机。
也许是这春风温软, 遥送花香,惹人沉醉。
也许是许幻竹今日随口喊的那一句‘相公’, 让他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如野草般疯长。
他往前遥遥看去,声音又轻又慢, “我……的确喜欢她。”
他喜欢许幻竹。
爱意从心底里萌芽。
或许始于空间阵里替她扶起桃花簪, 临水阁外替她摘下发间的花叶, 又或是秘境中那个唯一温暖的拥抱和颈间淡淡的药草香……
这感觉起初不过就是有些痒麻, 那时不去管顾,忍一忍, 仿佛也还过得去。
只是后来不起眼的情绪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风一吹, 就能落下叶子来。
一发不可收拾。
以至于有人这么不经意地一问, 他就能毫无保留地倾倒出来。
仿佛他讲得多些, 屋子里那个人也能有所感应似的。
“你呀, 我就知道。”王婆婆笑得十分开怀。
时霁说完这一句,低下头来,被她感染着眼底也溢出一丝笑意来, “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突然想,外人能看出来,许幻竹会不会也能?
心里莫名又紧张起来。
王婆婆于是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今日你们二人送我回来,不过半柱香的路,一路上你便瞧了她十几回。”
“是吗?”他自己好像都没有意识到, “那婆婆可注意到她瞧了我几回?”
王婆婆仔细回想了一阵,才含含糊糊地开口:“她也是瞧了你几回的。”
时霁不打算这样被她糊弄过去, 于是继续追问:“几回?”
“一……回。”
王婆婆犹豫着开口,似是怕他伤心,又连忙补充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说了,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们在这儿多呆上几天,婆婆从前可帮村子里许多人做过媒,经验相当丰富,一定好好帮你!”
原本王婆婆说许幻竹只看了他一回时,他心里还十分不是滋味。
毕竟那日在夷正堂,他看得清清楚楚,许幻竹可是瞧了凌清虚不少次的。
只是听到那句‘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心下顿时又明朗起来。
他是许幻竹唯一的徒弟,他们日日相对,形影不离,没有人比他离许幻竹更近。
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他,以后也不会是别人。
时霁黝黑的瞳孔之中划过一丝涟漪,满院的月色拢在他的肩头,他说:“那就先多谢婆婆了。”
那不过是普通寻常的一句客套,可他说完这句话,却在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明白,简简单单的单方向的喜欢已不能满足他。
心底里生出更荒唐的妄念。
“不必说这些谢不谢的,你和慈儿瞧着差不多大,婆婆今日一见你,就觉得心中亲切。这几日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先住下,你放心,以后你的事情就是婆婆的事情。”
王婆婆再开口说话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见她的嘴皮子上下开合,眼角的笑意随着皱纹拉开,末了又缓慢落下。
他最后只敷衍地冲她点点头,便提步进了屋子。
许幻竹跟着王婆婆进来收拾好了屋子,想着等时霁进来一块商量商量明日的事情,于是便在窗前坐了一会。
她不过是让时霁把脸洗一洗,应当快得很,可他不知怎么在院子逗留许久。
后来听见隐约的说话声,她顺着窗子往外望。
窗扇关着,她懒得打开。
于是只见到两道朦朦胧胧的影子。
王婆婆不知在与他说些什么,两人聊得好像十分开怀。
她还以为,以时霁那个性子,是不大爱搭理旁人的。
夜色渐渐深了,许幻竹收回了视线,拨了拨烛台上的灯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样了,但愿明日能将他们找到才好,不然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的师尊们交代了。”
许幻竹这一边,有个安稳的住处,还吃了两顿饱饭,实在称得上岁月静好。
另一边就不是这样的场景了。
另一头的夜色里。
“上次在秘境挖石头,这次又在这儿挖石头,咱们是和石头杠上了吧。”
宋辰推着一车矿石,一步一步走得艰难缓慢。
“别……别让老子看见那只绿毛臭鸟,老子见它一次,揍它一次!指的什么破路!”
杨文楠抬起脸,只见他脸上布满了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嘴巴肿起,说起话来还含糊不清。
“你小子还不服气?”一个壮汉从后头上来,皮鞭子抽在地面上,卷起一块石头,弹在翟永脑门上。
翟永默默后退,与杨文楠拉开一道距离。
杨文楠立马噤了声,推着车子往前走,不敢再说话。
是什么让杨文楠和翟永这两个混世魔王在这儿任劳任怨地搬着石头?
是一顿顿胖揍。
昨日在山洞中休息,天刚亮,几人也是从洞里出来时发现外面变了天。
洞前忽然出了两条路,一条往南,一条往北。
众人犹疑不决时,翠翠叼着范玉珍的衣领往南走。
他们那时候觉得,这是许幻竹养的鸟,或许和许幻竹有着什么天然的感应,于是纷纷跟上了翠翠往南边去。
谁知竟被它带到了一处采石场。
立在乱石嶙峋的荒地上,几人正手足无措之际,几个壮汉二话不说涌上来,将他们几人抓了。
那三个姑娘稍稍好一些,被拉去后厨做活。
而宋辰他们三人就倒霉了,跟着采石运石忙了一天,累得没了脾气。
终于熬到晚上休息的时候了,没人再盯着,于是几人偷摸摸地聚在宿房外的角落里商量对策。
“昨日进山洞之前,外头分明没有这两条路。怎么还自己变出来了。”
“对啊,而且这地方古古怪怪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他们现在看我们看的紧,况且我看他们大概也只是普通的凡人,应该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不如先静观其变,等我们搞清楚了状况再说。”
那几人讨论地热火朝天,杨文楠罕见没有出声,背对着几人,脸也不愿意露出,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踢着石子儿。
范玉珍悄悄戳了戳翟永,问道:“杨文楠怎么了?”
翟永压低了声道:“你知道的,他那个脾气,今日干活的时候被那监工的给揍了,揍得鼻青脸肿的,估计心里难受了。”
“那你们怎么不帮帮他呢?”
宋辰和翟永虽看着疲累,身上倒是没什么外伤。
翟永:“苍天在上,打他的时候我俩被带到其他地方干活了,可不是见死不救啊。”
宋辰:“不过说实在的,他那个脾气,若是不收敛收敛,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翟永跟着点头。
宋辰揽上他的肩继续道:“你们看,小永就不一样,平日里虽也跟着一块作威作福,但遇到打不过的,该认怂还是认怂。”
翟永继续点头,又摇头,随即拍开他的手,纠正道:“你莫要瞎说,我那是审时度势。”
童锦芝:“小永?啧啧啧,这才一日功夫,你们关系就这样要好了?”
姜颂靠近小声道:“这是不是现下修真界正流行的,两个男的在一块的那种爱情?”
“阿颂,你别说还真有点感觉。”
“诶,姜颂,你平日里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俩清清白白!”
“好嘛好嘛,我以后不在你们面前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