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范玉珍悄悄退了出去,回了白日里几人干活的后厨。
今日拣菜时,她发现菜堆里混了几棵三七,随手将它们藏到了后厨的柴堆里。
这会趁着夜色正黑,她悄摸摸地拿出来,用小碗捣碎了藏在怀里,往宿房外的墙角走去。
等她回来时,那几人都已走了,只剩杨文楠一个还抱膝蹲在那儿。
听见脚步声,他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又埋下头去。
“你上哪去了,他们都去睡了,叫老子在这等你。”
范玉珍将碗递过去,“你擦点药吧。”
浓绿色的汁液混着植物的残破的茎秆聚在碗里,发出一阵土腥味。
他抬起头嫌弃地看了一眼,“臭死了,老子不擦。”
“这是活血化瘀的,你擦了好得快些。”范玉珍往前推了推药碗。
范玉珍脸上也溅了药汁,和那碗里的草药一样,沾染上讨人厌的气味。
“为什么给老子送药,你是不是暗恋老子?”
杨文楠的左脸高高肿起,眼角青紫斑驳,好像个肿了一半的发面满头。
此时若是有面镜子,他应当不至于说得出这话。
范玉珍闻言急得连忙摆手,“你……你误会了,我就是想告诉你,翠翠它应该不是故意的,我们出去以后,你能不能不要生它的气?”
“为那臭鸟?范玉珍,老子真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真是活了十几年没见过你这样的二百五。赶紧拿着你的臭药给老子滚!”
宿房里传出人声。
“大半夜的,谁还在那吵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想起白日里被揍的教训,杨文楠立马闭了嘴,不敢说话。
范玉珍本就不善于与人交流,平日里能不说话时也不说话,被他这样一吼,更是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委屈巴巴地上前端起药碗,准备离开。
“喂!老子让你滚你就滚啊?”
“什……么意思?”
杨文楠不耐烦地上前,“拿来吧。”
“那你不生翠翠的气了?”范玉珍双手捧着碗递过去。
真是服了范玉珍了,这种时候还不忘了替那只破鸟求情。
“神经病。”他低声嫌弃,却还是接过药碗。
明月高悬,两人一站一坐。
杨文楠手里抹着药草,嘴上依旧不停骂骂咧咧。
范玉珍安静站在一边等他擦完。
“你怎么还不走?”杨文楠顶着一张黑绿的脸,抬头问她。
下一句“老子就说你暗恋老子”还未说出口,手上一空,药碗被她端走。
范玉珍拿过空碗,强压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朝着那绿脸怪道:“我得把碗拿回去”,接着急急转身,目不斜视,语速飞快:“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杨文楠看着姑娘匆匆逃离的身影,一只手卷起额侧的一缕头发,长长叹出一口气,“这个傻子,定是被老子的魅力所折服,与老子才稍稍单独相处那么一会会,就害羞难耐。若是这日后历练路上日日与老子呆在一处,那岂不是更加无法收拾。”
他似是十分苦恼,“不行,得找个时间跟她说清楚。”
范玉珍拿着碗飞快回了屋子。
方才杨文楠那张脸简直是太恐怖了!
若是再多看一会,晚上怕是要做噩梦。
幸好自己跑得快。
她摸了摸睡着的翠翠的鸟头,小声道:“翠翠,你放心睡吧,他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第29章
时霁与王婆婆简单道了别, 这才回到房里。
进屋时许幻竹还在窗前坐着,见他来了,她从灯火烛影里抬起头看向他, “你们两个在外边说什么呢,说这么久?”
时霁把门扇拉上, 老木门发出一道苍老干涩的吱呀声。
他缓缓走近,房子并不大, 地上铺了个床面便更显得拥挤。
看着两张并排在一起的床铺, 他的心情莫名雀跃起来, 隐隐还夹杂着些许道不明的期待。
心底里这些叫嚣涌动着的奇怪情绪, 在他走向许幻竹的时候被很好地掩藏下来。
他走到许幻竹跟前停下脚步,“也没说什么, 就是王婆婆方才与弟子说, 这里的人大都十分精明, 叫我们明日要小心谨慎些, 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许幻竹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演个假夫妻而已, 她才没当回事呢。
“若是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 找宋辰他们的事情,便没那么容易了。”
“那该怎么办?”她终于有几分认真起来。
时霁静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睫不敢看她, 那番犹豫纠结的模样真是少见,这倒是吊足了许幻竹的胃口。
她不耐烦催道:“你有话快说。”
“王婆婆说,做戏若要逼真,就得做全套。不仅是在人前,我们私下里也要照着夫妻的样子相处。”
他说这话时, 不知是怎的,眼睫不受控制地轻颤了几下。
许幻竹站起身, 一只手忽地揽上他的肩头,不以为然道:“就这啊,那就照婆婆说的做呗。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她揽着时霁回身,将他带到地铺前边,故意拉长了声调,“相――公,那就委屈你睡地铺啦。”
“不委屈,应该的。”他看着她蹬了鞋子,麻利地爬上了床,于是去桌前熄了烛火,也跟着在地下躺好。
外头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轻缓绵长,好像羽毛轻轻拂过心间。
在地上躺着,他控制不住去注意床榻上的响动,一些轻微细小的声响都能让他敏感起来。
他听见许幻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
“时……相公,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和之前温明寒在临水阁讲的那个故事有点像。”
就是那个温家的先祖误入一片桃源外境,后来发现那里的人均是魔物幻化,逃走时偶然得到了鉴魔镜的故事。
“翠翠是想说,这里的人也是魔物变幻的?”
饶是许幻竹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听他这么喊她,便又想起青云秘境中作为一只鸟活得十分没有尊严的那几日。
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只是猜测,至于究竟是不是,你拿鉴魔镜照一下不就知道了。”
拐弯抹角的,在这儿等着呢。
他闭着眼,“那镜子用不了,早就坏了。”
随即听见许幻竹那边传来一阵响动,她赤着脚踩到时霁的被褥上,居高临下,声音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你终于承认了?”
他撑着手缓缓地坐起,“师尊放心,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弟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把师尊和山鹤门拖下水。”
说得好听,不会把她拖下水。
“那上次在临水阁,为何那几只追踪蝶会指向我?”
“我用了师尊的空间阵,将镜子藏在阵里,大概因为那符是师尊所写,所以它们才会落到师尊肩上。”
用她的空间阵藏东西,难怪她到处找不到,温家的人也搜不到。
真是出息了。
她刚要发火,时霁扯了扯她的裙角,“师尊,弟子将这个空间阵藏东西的法术符向储宗主申请了独占,写的师尊的名字,往后只要有人用这个法子,就得给师尊缴使用费,费用相当可观。”
他是懂怎么拿捏许幻竹的。
事实上,他讲到有钱的时候,许幻竹就不受控制地松动下来。
他乘胜追击道:“当务之急,是要早点把他们找到。”
许幻竹冷哼一声,就这么服软的话,显得她很没面子。
于是双手抱着胸,居高临下并且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准再有下次!”
裙裾下的一双脚未着衣袜,泛着冷白的光。
他双手撑在棉絮上,半个身子支起,朝她身下瞥了一眼后迎着她的目光微微后仰。
这般动作,衣裳的领口都被撑开,漏出一小片白玉一般的肌肤。
活脱脱一个勾人的男妖精。
那妖精挑着眉,眼里的笑意明显:“师尊这样看我,是想要一起睡?”
“你想得美!”隔着棉被,许幻竹朝他膝盖上飞快地踢了一脚,接着一骨碌翻上了床榻,背过身子去不再理他。
时霁拉过自己的被子,朝着许幻竹的方向,状似情意绵长地说了句:“翠翠,好好休息。”
便也躺了下来。
许幻竹从来都是一沾床就睡的,今日不知怎么的,闭眼在床上躺了许久,还是没有几分睡意。
她转过来往地上看了一眼。
底下那人闭着双眼,面容恬静,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别说,刚刚踢他那一脚,她自己还挺疼的……
许幻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外头的公鸡扯着嗓子一下接着一下打着鸣时,自己终于被吵得坐了起来。
天色还未全亮,外头像蒙着层灰似的。
再看看地下,时霁并不在,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了被放在一边。
许幻竹下了床,走到院子里。
这时候时霁和王婆婆正好把菜装好,装了约有大半车。
“你们怎么不喊我啊。”
三个人吃,两个人干,她老脸实在有些挂不住。
王婆婆拍拍手,“不是什么重活,用不到那么多人。”
她说着便去厨房里端早晨煮的米粥,路过许幻竹时,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他心疼你,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现在已经装得差不多了,你若过意不去,便去帮他打打下手吧。”
跟时霁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她只是看见老人家还在干活,有点不好意思罢了。
心里这么想着,许幻竹面上还是冲王婆婆点头道知道了。
“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没发现。”
许幻竹上前顺手捞起一颗滚落的白菜,塞进车里。
时霁拉过麻绳,又缠了一圈,“你睡得太香,没忍心叫你。”
动作间,他额头上有些汗珠渗出来,晨风一吹,凉飕飕的。
“翠翠”,他一手给绳子打着结,一边冲她喊道:“我出汗了。”
王婆婆正巧从厨房里出来,见状忙放下托盘,拿了块方巾塞进许幻竹手里,催道:“快去给擦擦,别受凉了。”
许幻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拿着方巾走近,时霁随即将脸凑过来,微微垂着头,好让她少费点劲儿。
她拿着方巾从他额角开始擦拭,一路到眉心。
擦完半边脸,她刚想收手,时霁便很识相地转到另一边。
许幻竹真想一帕子丢到他脸上,但王婆婆在后头盯着,再加上昨日又和时霁说好了,为了顺利找到那几个倒霉蛋,没人的时候也要好好地与他扮演假夫妻。
她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真就老老实实地替他擦汗。
王婆婆心情倒是很好的样子,望着两人,笑意盈盈:“好啦,快来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就启程去村中。”
时霁松了车上的麻绳,接过许幻竹手里的帕子,顺手拉过她的手腕,往桌子前走去。
“你干嘛!”许幻竹往后抽了抽,愣是没抽得动。
“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翠翠莫不是以为,夫妻之间,只是改个称呼便够了?”
他转过来,眉心上挑,额前的一小缕碎发浸湿了搭在一边,面上带上些薄红,气息微喘。
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就跟一道旋涡似的,瞧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若无其事地避开,往前推了推他的手,尝试接受目前这番混乱的状态,认命道:“快走了,粥要凉了。”
两人相携着来到桌边,王婆婆把粥盛好推到他们面前,夸赞并鼓励道:“有进步,今日比昨日要像多了,争取明日更像,后日更更像!”
得,照她这意思,他们明日怕是找不到人了。
看着王婆婆一副打了鸡血,甚至比许幻竹这个年轻人还要亢奋得多的精神状态,许幻竹突然感觉自己大概猜到了王婆婆的职业。
她以前肯定是做媒婆的!
不然简直不能解释她这一系列过分热心,热心到令人发指的行为。
许幻竹端过碗,十分敷衍地扒拉了两口,接着起身就要收拾碗筷放到厨房去。
王婆婆拦住她,“放着我来收,我给你们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你们俩先去房里把衣服换了。”
许幻竹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若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去卖菜,那倒确实是有些奇怪。
她很快应下:“好。”
她和时霁到了房里,只见床榻上放着两套麻布衣衫。
一套是浅白色的上衫,配一件碎花裙,一套是靛蓝色的长衫,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时霁退了出去,“你先换,我在外面等你。”
时霁背对着门扇,王婆婆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两人遥遥望了一眼,王婆婆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也用嘴型回了声‘多谢’。
背后的门扇被拉开,许幻竹已经换上了王婆婆准备的衣服,只是一只手还提溜着一根白色的带子,一时往腰上带,一时往肩上扯,好似怎么也弄不明白。
“怎么了?”
“这个臂绳我不会绑,我去让王婆婆帮我绑一下。”
许幻竹低着头,一边鼓捣着,一边往外走。
时霁站着不动,一抬手,扯住她的后领,将她拖了回来,“她去洗碗了,我来给你弄。”
第30章
王婆婆收拾完出来, 两个年轻人还没下来。
她朝那边喊了一句,许幻竹应了一声,急急忙忙下来。
给许幻竹的衣服是她年轻时穿过的, 没舍得丢,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她拉着裙子从木扶梯上下来, 头发随手挽了起来,用一根木钗子插着, 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个温婉俏丽的小媳妇。
时霁跟在后头, 怕踩到她, 走得缓慢稳健, 许幻竹时不时回过头喊他快些。
他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这村子名叫阳襄村, 王婆婆家住在村子的边上, 这一块靠近水源田地, 住的人不多。村子里的大部分人, 还是住在村中。
村子不大, 村中这一段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酒楼、药馆、书店、一应俱全。村长一家子就住在村中。
听王婆婆说, 村长田清荣是个厚道人。村子里的学堂和药馆都是他出钱办的。
王婆婆的孙子被召去山头做活之后,他可怜王婆婆一人在家,便给了她一些钱, 让她隔一段时日就将菜送一些去村中。
几人推着菜车,从王婆婆家一路到了村中,花了大约半个时辰。
此时天色已亮了大半,路上稀稀拉拉地有出来摆摊的人。
绕过几条主干街道,王婆婆带着两人走到一条小巷子口, 从巷子口进去,里头一户三进的院落便是村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