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你兜圈子,十年前你打我那一巴掌, 我咽不下这口气。在凌虚宗师尊看得紧,不许我去找你麻烦,但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君云淮一步一步逼近,许幻竹往自己的腰上摸了摸,才发现今日出门得急,剑也没拿。虽说拿了剑她也不一定打得过……
“怎么,你离了凌虚宗去了那么个破地方,如今出门是剑也不带了是么?不过也是,你如今是废人一个,拿着剑又能如何?”
君云淮说着扬起手来,一个掌风直直扫下。
裴照雪震惊:“他他他……要打女人?”
许幻竹:“别慌,我有救兵。”
君云淮其实没打算真的打她,他就是看不惯许幻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想要吓一吓她。所以见她被惊得闭上了双眼时,他觉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收手,手掌却迎面撞上一个凹凸不平的硬物。
随着他一掌拍下,那东西应声裂开,窜出许多小拇指粗的马蜂来。
他哪里料得到眼下这副场景,根本来不及躲避,被一群马蜂围着蛰。
而许幻竹早已跑得没了影。
这会再进去时,走得颇为畅通,她一路哼着小调,心情愉悦。
许幻竹的位置在第一排的师尊席,因为她一会要上去发言,所以她直接坐在了最边上。
前几日连着喝了两日酒,连日里脑袋昏昏涨涨的,昨日睡到下午才起。
本想起来之后看一会儿时霁给她写的稿子,晒了会太阳又困了。
于是临到要上台的当口,她才拿着那两张纸临时抱起佛脚来。
许幻竹一目十行地略过去,首先保证不能有不认识的字,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个糗,她大概不用在青云山继续混了。
接着还要一边注意台上的凌清虚讲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她,不然若是他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她又没准备好,那也是要出丑的。
终于在许幻竹第十八次看向凌清虚的时候,时霁将凌虚宗送的灵果捏成了两半。
宋辰一脸痛惜:“时霁,你不吃给我啊。”
童锦芝:“他单手捏果子的样子好潇洒。”
姜颂附和:“我也觉得。”
杨文楠和翟永:“……”
凌清虚今日本来只准备讲三炷香的时间,但在台上时注意到许幻竹神色颇为紧张。想到她好似的确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便又拖了两炷香的时间才下来。
凌清虚的剑道课虽珍贵难得,但他今日讲得实在太久了,再加上底下除了各宗门的弟子,还有许多世家子,又遇上这样的春困时节,大家精神也不太好。
是以到最后,大家神情恹恹,都有些困顿。
许幻竹上台时,便看到底下一张张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脸。
这样也好,她也不愿讲,他们也不愿听。
于是许幻竹飞快地念着了自己一千字的稿子。
没有感情,全是文字。
她还时不时地瞄了一眼储殷,见他满意点头,便知这稿子合他心意。毕竟时霁可是在里头把青云天宗好好夸了一番,这种话他向来是爱听的。
储殷连连点头,还是凌清虚想的这注意果然不错,原先还以为许幻竹不会配合,如今看来,她收了个徒弟之后,人倒是稳重端庄不少。
稿子飞快念完了,底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倒不是因为许幻竹讲的多好。
实在是她讲得太快了,他们终于可以解放了。
许幻竹讲完后下去继续坐着。
季晋华上了台去,给大家介绍了下午的安排。下午会带着弟子们在凌虚宗游览一番,事后各位师尊还得留下商议一些事情。
凌清虚没落座,就站在台下。
许幻竹想到一会人多,找凌清虚不方便,于是她直接扔了个纸团在凌清虚脚下,手往外指了指,示意他同她出去,然后猫着腰从侧门走了。
凌清虚捡起地上的纸团,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夷正堂很大,若是不一直关注着一个地方,那么一些细微的动静其实很容易被忽略。
不过在许幻竹和凌清虚出去之后,很快也有人跟了出来。
许幻竹停在夷正堂门后的小道上,转头时凌清虚正好追上来。
他脚步匆匆,停下时袖摆衣角都还晃荡着。
在许幻竹往怀里找玉坠子时,他也往袖间摸出一瓶丹药来。
“幻竹,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这药对你的旧伤有帮助,你把它收下好不好?”
许幻竹头也不抬,拒绝道:“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叫你出来,是把这个还给你。”
她拿着那枚玉质竹叶,绳子垂下,随风飘荡,往凌清虚手里递过去。
回想那时在凌虚宗与他相处的时光,许幻竹突然觉得恍如隔日。
她刚开始练剑时,腕上没力,宗门里的剑都是男子用的,她一整日一整日地举着,拿久了胳膊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凌清虚特意为她打了一把清霜剑,那把剑用的铁料特殊,拿起来比一般的剑要轻,也更适合她用。而为了答谢这把清霜剑,许幻竹在秘境试炼取得第一后,上温家挑了无念剑送他。
凌虚宗的人爱佩玉,凌清虚收了这把无念剑后,又在她结丹破境后送了她这枚竹叶形的玉坠子。
如今东西都还在,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凌清虚拿着那药瓶缓缓将手垂下,古井无波一般的五官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这个就不能留下吗?就非得……算得这么清楚?”
“你若不想看我把事情闹大,就快把东西收回去。”
许幻竹将东西往前又递了递。
他知道她的性子,倔起来不要命,于是只好伸手将东西接过。
他们两人出来得隐蔽,这条小道上素日也没什么人来,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
凌清虚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去,于是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夷正堂朱红色的墙角下发现一小片玄色的衣角。
是时霁。
许幻竹将东西还给凌清虚之后没有再与他多话,提步就要离开。
她今日穿的一身蓝色长裙,腰上系着一条月白色的腰带,上头绣着银色的鸟雀纹,她一转身时,裙角散开,像一树盛放的蓝楹花。
他突然想,若是许幻竹的腰间继续别着他送的玉坠,一定更好看。
明知道这样于理不合,但动作比脑子更快。
他突然伸手拉住许幻竹的手腕。
许幻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手心,他冷冽的眉眼开始出现松动。
人人都说,凌虚宗掌门,端正自持,道德仁义,光明磊落,心胸宽广,是青山松柏一般的如玉君子。
他也以为,自己能一直守着初心,守着从前和师兄立下的誓言,早日得道,庇护一方。
可自从十年前那一次违背道心的欺骗之后,他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自己了。
明知会被她推开,被她用刀子一样的言语刺痛,他仍不受控制,不顾身份地拉着许幻竹,只因突然想到那日在温家的临水阁前,时霁替她拈花的场景。
那一日惠风和畅,春日晴好,桃花树下的男女看着如画上去的一般。
也是在那时,他那颗修炼百年才沉冷寂然的心突然流淌过欲念,嫉恨和怨愤。
那是他第一次失态,那一刻,凌清虚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完了。
他从前以为,自己对许幻竹的在意,只是单纯的欣赏。他欣赏她的努力,上进,欣赏她的天资,欣赏她的赤诚,也在她为他只身闯入焚山取药时产生过莫名的心悸。
有些细枝末节的情愫早已深深种下,他以为不去管顾,闭目锁心,便可得一时安宁。哪知如今春风一吹,心底那棵小树苗便无可抑制地抽芽生长。
许幻竹不肯原谅自己,不要他费心为她炼制的丹药,不愿回到他身边继续做他的徒弟,甚至还了玉叶坠不愿与他再有牵扯,却让那个一无所有的罪人之后跟在她身边。
日日相伴,形影不离……
可他却见不到许幻竹,于是拐弯抹角地同储殷讲自己要开什么剑术课,费尽心思将她弄来,可她仍是记恨着他,连这玉坠也要还他。
他面上突然露出奇怪表情。
这表情在这样端正持重的一张脸上显得十分割裂。
却在许幻竹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时又恢复原样。
他曾经也是许幻竹的师傅,若那人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凌清虚一只手无意识地捏得更紧了。
第24章
“你做什么?”许幻竹不明所以地回头。
“你既然要与我算清楚, 就把这个也拿回去。本来想把无念剑还你,但那把剑我日日带着,许多人都见过, 给了你恐遭人误会。我想了想,还是把清霜剑给你。”
凌清虚取下腰间的清霜剑递到许幻竹手里。
这时候, 时霁从墙根里往外走了大半步。
树叶的阴影打在他半边脸上,看不清表情。
他一只手攀上青灰色的墙皮, 指节在微微曲起, 阳光下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 似是暗暗绞着力。
时霁觉得, 凌清虚或许还是不太了解许幻竹,以她上次对他的态度, 是不大可能再收他的东西的。
不过饶是如此想, 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上前, 想要瞧个究竟。
只是这一脚迈出来后, 原本还明朗无虞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
许幻竹居然将剑接了!
她只是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 本来上回在温家时她就惋惜自己走时没能把清霜剑拿走, 如今兜兜转转,这剑又回到了她手里。
说起来,她与这剑, 也算有缘。
总而言之,她不想欠凌清虚的,更不想吃亏。
于是顺手接过清霜剑,喊了句:“不用送,我认得路”, 说罢便大步迈着往前走了。
直到那抹背影消失在转角,凌清虚才收回视线。
他低头, 缓缓取了腰间原本挂着的佩玉,换上许幻竹刚刚还回来的那一条,慢条斯理的系上……
储殷说等晚间的时候有事要和大家商量,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又提前了。
于是急匆匆地喊季晋华帮忙安排了一间书房。
这会人都到齐了,只见储殷坐在桌前一手抚额,愁眉不展。
大家齐齐望着他,等他发话。
他抿了一口茶水,颇为艰难地开口:“是这样,天帝前些年游历归来,带回一只白鹤,那白鹤颇有灵气,讨得天帝欢心。我刚收到消息,就在这几日,那白鹤带着离华天的宝物玲珑塔失踪了。据离华天的仙者来报,白鹤带着塔跑去了我们青云天宗管辖的几个区域,所以天帝托了人传话,叫我们帮忙将塔和白鹤寻回来。
我是这样想的,正好我们每一年夏季的时候,要带弟子们下凡间去历练,不如这一次就将历练提前,各位师长们带着自己的弟子分别去一个辖区,以历练之名去寻回玲珑塔。”
储殷与天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本来按照储殷的资质,他也该在离华天当个神君战神之类的威风角色。只是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他受了重伤,修为大损,便不愿再留在离华天,转而下了修真界。
所以对天帝的事情,他向来都看得十分紧要。
许幻竹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清霜剑的剑柄。
她两指夹着从剑柄的头滑到银色的剑鞘上,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
每一次储殷讲话,落在在她耳朵里就是“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好,今天就到这里。”所以她只需要敏锐地捕捉他的结束语便好。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没等来结束的话语,却听见储殷突然喊住她:“许幻竹,你带那七个弟子,去泗阳。”
“啊?”许幻竹抬起头来,这还有她的事儿?
储殷就知道她没认真听,拍了拍桌子又强调了一便:“啊什么啊,你带那七人,以历练之名,去泗阳暗中寻回玲珑塔。你带着两个混世魔王,切记,一定要低调行事。”
许幻竹算是知道方才刘玉海为何要用那般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了……
感情刘玉海这个师尊全然是挂名的啊,怎么什么事都能揽到她头上来?
许幻竹是左推右阻,但储殷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飞快地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只是突然被通知要带着这几个家伙下凡去,许幻竹这会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顿时没了继续在凌虚宗呆着的心思。
等储殷吩咐完了,便带着时霁匆匆回去。
回去的路上,不知出了什么事,时霁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往她手里的剑上,那脸色瞧着比她还黑。
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地回了山鹤门。
许幻竹进了屋子,瞥见桌子上放着的一箩筐宝物,心情又好了些。
昨日榆林送这些东西来的时候,她倒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会突然又来了兴致,抱着那一筐东西走到院子里。
时霁还没进去,他站在竹床边给昨日新栽的花儿浇水。
许幻竹将东西‘啪’的一声放在竹床上。
时霁闻声回过头来,“师尊,这是什么?”
他手上动作未停,花壶里的水如细线一般洒下,在夕阳下折射出一道暖色的光影。
明知故问,许幻竹轻嗤一声。
但看在这一筐子灵丹宝物的份上,她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回他:“昨日榆林送来的,说是为师的好徒弟在秘境里得了第一,送些东西来犒劳犒劳我这个当师尊的。”
时霁将花壶放下,跟着坐下来替她整理分类,眸色微动,“好像是听榆林提了一句,没想到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啧啧啧,话里话外,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许幻竹拢了拢袖口,斜靠在树干上,看着他将丹药一样一样地摆进药匣子里,将灵石装进袋子里,又替她将这些东西搬进了屋子里。
最后再出来时,东西已被他收拾地十分妥当了。
他正要拿起那花壶继续浇花,许幻竹突然朝他招招手。
时霁走近,许幻竹的袖子忽地柔柔落在他颈间。
她踮起脚,将手覆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你真棒。”
他低头,垂眸,落进许幻竹清清亮亮的微微弯起的眼底,心头好似有阵春风吹过,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一瞬间抚平层层褶皱。
这夕阳照在身上,分明早就没什么温度了,可为何耳后却烫得惊人……
“许仙长,有人来了。”双双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进来,接着便见他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
许幻竹很快收回手,往前走过去,“怎么了,慌慌张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