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玉晚换完衣服出来,面颊仍带着点红晕地回到他跟前,他才看向她,道:“快午时了,继续走吧。”
玉晚乖顺应好。
在西天境内,不论凡人还是修士,皆遵循冬参夏学的传统惯例。
无沉身为首座,更是如此。
距离今年的结夏已不剩几日,他得尽快找个适宜久居的地方。
这一找便到了晚上。
按照无沉的习惯,以往他自己一个人安居,只要能打坐,不拘什么平原荒野、山林沼泽,哪怕与野兽同处一穴,他也能安安稳稳地入定三个月。
但这次多了玉晚,她又是初次安居,无沉便要多考虑一些方方面面,以防出现变故。
最终他选中一座石窟。
石窟洞口不大,里头却很深很静,也没什么野兽巢穴特有的气味,非常适合初次安居的人。
大约是闺密之间心有灵犀,这边玉晚才听无沉说完要在这座石窟里安居,那边梅七蕊的传音就来了。
“你跟无沉选好安居的地方没?”
“刚选好。”
玉晚翻翻须弥戒,可巧,各种杂七杂八的用于传音的灵物都有,就是没备能传递画面的传音镜。
无沉正在洞口处进行清理,玉晚不想麻烦他,便口头给梅七蕊描述石窟。
梅七蕊听着,道:“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玉晚道:“你以前来过?”
梅七蕊道:“没来过,但我好像听过你说的这个地方。对,你往里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里面应该有条暗河,河对岸有好多壁画和雕像。”
玉晚依言往石窟深处走。
随着越走越深,果不其然,潺潺水声由远及近,湿凉水汽扑面而来。
举高夜明珠往前照,一条暗河静静流淌。河对岸的石壁上,色彩鲜明的佛教画作清晰可见。
再往前走,夜明珠光芒照得更远,玉晚便望见壁画上方,即石窟的顶部有着许多雕像,佛、菩萨、罗汉等,尺寸大小不一,但尊尊皆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玉晚对这些雕像作礼。
礼毕往回走,梅七蕊咳嗽几下,继续道:“你们运气好,这地方入口常年被暗河淹着,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进去。只偶尔到了旱季,暗河水势没那么大,洞口才会露出来,当地传言说能进去的都是有福的。”
玉晚道:“这地方叫什么?”
梅七蕊道:“不知道,叫什么的都有,没定名。”
玉晚道:“那这地方确实挺神秘。”
旋即问起那个元神自爆的魔修。
梅七蕊道:“魔修啊,他元神半点没剩,只能等新的魔修出现了。”
玉晚道:“村子呢?”
梅七蕊道:“住持让在村子附近云游的师兄去查了,没查出新的魔印。不过听住持的意思,什么残害凡人、魔印夺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声东击西,南山那边想玩调虎离山。”
玉晚道:“听起来师父他们已经有对策了。”
梅七蕊道:“是有,不过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就先不跟你说。总之这事不小,咱们两个插不了手,碰见魔修能保命跑路就不错了,谁还有工夫查这查那的。”咳了声又道,“你好好安你的居,真碰着事就找无沉,无沉打不过再找住持,现在就别管了,想多少都白搭。”
玉晚道:“也是。”
安居长达三月之久,期间她会不会踏出石窟都不知道,还谈何去查那些魔修的事。
“对了,”梅七蕊问,“九方承找你了没?”
“找了。”
把昨天的事一说,玉晚歉意道:“当时气上头了,光顾着扇他巴掌,忘记用灵符砸他,下次一定。”
梅七蕊道:“扇得好!这种自以为是又自作多情的人就是要亲手打才最解气。我是不在场,我要是在,我非得给他脸皮扯烂,再踹几脚狠的,什么玩意儿。”
玉晚笑个不停。
照七师兄吐槽永远这么精准犀利。
再聊了会儿,玉晚算着无量寺该敲暮鼓了,便催梅七蕊去睡觉。
虽说她今天咳得没昨天厉害,但小毛小病最是要重视,这段时日还是得多休息。
“……怎么又催我,”聊欢了的梅七蕊有点怨念,“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就想要抛弃我这个昨日旧人。”
玉晚失笑:“哪有女人啊。”
明明有的是男人。
好容易把梅七蕊哄去睡觉,玉晚放下传音石,去洞口找男人。
此时无沉已经将洞口地面的落叶枯枝等清理到一起,生了堆火。火光映在他脸上,灼灼跳跃,那双淡静的慈悲目里似多出点融融的温情。
玉晚在他对面坐下。
也不知无沉从小到大究竟学了多少东西,就她一来一回的这点时间,他居然还用她认不出的宽大叶片做了个锅。这会儿锅里咕嘟咕嘟的,水快烧开了。
这显然是专门烧给她用的。
玉晚道了声谢,从须弥戒里摸出张热气腾腾的烙饼。
她今夜要修太上忘情,得先吃点垫垫肚子,以免修到半路没坚持住饿了。
她问无沉吃不吃。
无沉说不吃。
玉晚道:“你以前安居是不是整整三个月都不吃东西?”
无沉说是:“安居旨在修学,我是修士,自然无需进食。”
玉晚皱皱鼻子。
那这三个月就都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刚生出一个人吃没有两个人吃起来香的念头,忽而玉晚转念一想,她今夜开始修炼,运气好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灵力,到时她也辟谷,完美。
遂等水烧开,玉晚抓紧吃饭,吃完就去暗河边打坐。
她以前修过水法,暗河水对她修炼有益。
随着玉晚平心静气,太上忘情的心法与口诀一同运转,淡淡水汽环绕在她周身,天地灵气随之汇聚而来,随着呼吸徐徐进入丹田。
对岸那些壁画雕像好似也活了般,色彩愈发鲜明。
无沉看着这一幕,闭目无声诵经。
很快到了深夜。
子时即将走完的时刻,玉晚睁开眼。
在她对面的无沉也睁开眼,道:“恭喜。”
玉晚一笑。
她应道:“好顺利啊。”
这才半个晚上,她已经恢复炼气期的修为。
料想等夏学结束,她就能回归之前的巅峰状态。
无沉道:“你事先做了万全准备,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玉晚道:“我就当你夸我了。”
她站起身,慢慢踱步,适应重新充满灵力的身体。
待热乎乎的丹田也降温,她双手结成兰花状,随即向两边张开,霎时灵光闪烁,一柄二十八骨玉色油纸伞出现在她面前。
――是为本命法器,曰画见。
乍看这画见的伞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实际上伞面是画着花的。
只是平时花隐,唯有血落方才花开。
当然就目前而言,这画见伞恐怕很难再有开花的机会。
玉晚疼惜地摸摸好久没出来的画见伞,摸够了才收进丹田,然后转头看暗河。
多亏这条河,她刚才修炼几乎没感受到阻碍,非常顺畅。
她又想玩水了。
但无沉就在边上看着,玉晚寻思还是要矜持点,便只褪去鞋袜,系上金铃,她赤.裸双足浸入水中,聊作玩耍。
无沉见状问:“鞋子你不穿了吗?”
“不穿了。”
玉晚坐在岸边,骨肉停匀的皙白小腿晃啊晃的,掀起水浪阵阵,铃声也阵阵。
她随口答:“天开始热了,这样凉快。”
无沉没再问。
玉晚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谁知清晨时分,她从修炼中醒来,抬眸就见无沉正在洞口前晾晒东西。
她随意一扫便收回目光,准备借朝晖清气吐纳。
结果才闭上就又睁开,她眯起眼,仔细看无沉晾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回她看清楚了。
赫然是夜里她脱掉忘记收起的鞋袜。
无沉居然给她洗罗袜刷绣鞋……
玉晚瞬间面如火烧。
她抬手捂脸。
完蛋。
她竟觉得他好迷人。
第21章 高热
过了很长时间, 玉晚终于放下手。
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不然接下来的三个月,她都不好意思面对无沉。
脸上火烧一样滚烫,连带呼吸也发烫。玉晚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准备去暗河洗把脸冷静冷静。
孰料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有修炼还是怎样,她甫一站起来, 就觉得脑袋有点晕,抬脚走两步, 步子也发软。
不应该啊。
玉晚停在原地, 想她已经恢复修为, 虽然目前只是最底层的炼气, 但有修为和没修为真切是两码事,她不该走个路都走不稳。
莫非真的是太久没夜里打坐, 身体不习惯了?
遂一手扶着石壁, 一手按了按腿。
她不按还好, 一按便觉泛酸, 确实像没适应的后遗症。
“果然修炼要持之以恒, 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嘟囔了这么句, 她抬脚继续走。
由于常年位于不见天日的石窟深处,暗河水非常清澈,一眼望去连鱼虾都没有, 是可以直接生喝的那种干净。玉晚在岸边蹲下,才伸出手去碰水面,就觉脑袋猛的一晕,她人跟着晃了晃,险些重心不稳栽进水里。
好容易稳住了没栽倒, 那股眩晕感却久久不散,眼前也有些发黑。玉晚当即不敢再动, 就那么维持姿势好一会儿,待缓了缓才慢慢往后挪,远离河水。
等挪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她略略松口气,下一刻又紧张起来。
这不对。
非常不对。
她怎么会突然这样?
“无沉,”她喊,“我有点不对劲……你快帮我看看我怎么回事?”
玉晚自觉喊得很用力很大声,实则声音跟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又细又弱,还发着颤,若非无沉是修士耳力好,怕是根本听不见。
好在他听见了,立即从洞口走过来。
“怎么了?”他问。
话才出口,见玉晚一张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全靠手臂撑着一旁的石壁方能站稳,这虚弱的模样颇有些眼熟,他便不及再问,指尖虚虚点在她腕间。
很快道:“你发了高热。”
“高热是什么?”
她问,声音比刚才更弱,脸上潮红也更重。
无沉道:“是受了伤寒,或受了温邪引起的体内发热,在凡间是很常见的一种疾病。”
他大致解释完,便让她坐下,她这高热来势汹汹,她已然没什么体力了。
玉晚靠着石壁坐下,道:“可我是修士。修士也会生凡人的病吗?”
自从她记事以来,尤其是开始修炼后,这十多年她从没生过病。
这是她第一次生病。
原来这就是生病啊。
她晕乎乎地想,难怪梅七蕊每次发作都卧床许久起不了身,是真的不舒服。
……她现在也好想躺着。
正打算找个地方躺下,就听无沉道:“其实也不算生病,是你以前一直修玉族灵诀,如今换了太上忘情,艳骨不适应,二者相互磨合有些相冲,便导致你身体虚弱,过几日就好了。”
“……过几日?”
玉晚扶着石壁的手一软。
她腿也快软成面条。
这才刚高热就已经这么不适,可想而知后面真热起来只会更难捱。
后面几日要怎么熬下去?
玉晚思来想去,道:“要不……”
“嗯?”
“要不我去河里呆着,用凉水泡泡就不热了吧?”从没生过病,也没怎么深入了解过生病的少女天真地道,“反正是发热,我只要身上不热了,不就能病好了吗?”
无沉默了下,道:“不行。”
玉晚道:“那怎么办?”
她眼底烧得通红,呼吸声沉重,高热愈演愈烈。
无沉思索片刻。
方才他只是简单切脉,就已觉出她体内状况十分紊乱,接受不了外来灵力,他无法为她进行疏导。灵丹灵药也无用,过度的天地灵气胡乱闯入,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这么说来,唯有凡间治疗高热的药方,也就是没有灵力的普通药草才能让她缓解。
“你先躺好,”他对玉晚道,“我出去采药,回来熬药给你喝。”
“采药?”
玉晚没太懂怎么一下子从泡水变成这个。
但她知晓他比她有经验,他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便只懵然地哦了声,说:“那你快点回来。”
无沉应好。
他扶着她肩帮她躺好,又拿浸过水的巾子覆在她额头,末了布下道屏障方离开石窟。
玉晚侧卧着,昏昏沉沉地等。
本就在发高热,神志不怎么清醒,加之体力不支,会无知觉地昏睡过去,于是等无沉回来,玉晚恍觉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怎么去这么久。”
她眉心紧紧蹙着,嗓音沙哑到不行。
分明已经烧到没力气翻身,稍微动动手指也嫌累得慌,她却还是努力转头看他,雾蒙蒙的眸子里满含担忧。
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无沉说:“没有。”
不过是需要的药草没能采齐,便临时去了趟村子找采药师,才回来这么迟。
“你躺好,”他将巾子重新浸湿给她换上,又喂她喝了点水,“我去熬药,很快就好。”
玉晚便继续等。
等着等着又闭眼昏睡。
再睁眼,无沉已来到她身畔,手里端着个碗。
她喃喃道:“难受。”
无沉应她:“我知道。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他将碗放到一边,扶她半坐着。
一扶方觉她身上烫极,比之前烧得更厉害。
他没再耽搁,立即喂她喝药。
药汁入口,刚刚还病得险些坐不起来的少女瞬间皱了眉眼。
她下意识就要吐掉。
然对上无沉视线,她终究还是咽下去,眉眼更皱了。
“苦。”
费好大劲才蹦出这么一个字,玉晚扭过头,表示抗拒。
无沉道:“良药苦口。”
他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她却不肯再张口,略微失了血色的唇瓣像蚌壳一样闭得紧紧的,拒绝的态度非常明显。
他往前送了送,勺子轻轻碰上她唇,她却仍旧不张口,甚而往后缩了缩,更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