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往他那边摸了摸, 还没摸到什么, 眼前忽的微微亮起, 光芒暗淡, 她循着一看,无沉正坐在她前方不远处, 手里握着颗小夜明珠。
哦。
原来她没瞎啊。
待眼睛适应了小夜明珠的光, 玉晚自己摸出颗更大更亮的, 朝无沉挪过去。
挪到他旁边, 她还没说话, 就借着手头这颗大夜明珠的光发现他身上竟长出了……
一截藤蔓?
玉晚有点不可置信。
她这是睡了多久, 而他又这么守了她多久,以致于他身上都长植物了?
“你别动。”
玉晚支起身,伸手小心碰了下, 的的确确是藤蔓。
只是并非从他身上长出来,而是洞口的藤蔓延伸到他趺坐的地方,因他一直未动,藤蔓便缠上他身体,方使得他仿佛和藤蔓长在了一起。
将夜明珠凑近仔细察看, 确定藤蔓只是缠在他的身体表面,没扎进他衣服和皮肉里, 玉晚边把藤蔓揪起拨到洞口外,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无沉答:“四月十六。”
玉晚:“……”
玉晚:“多少?”
无沉:“四月十六。”
玉晚这才知她竟一觉睡到了结夏。
正吃惊着,就听无沉说如果她刚才没醒,那么再过两刻钟,就要到四月十七了。
眼下是十六的深夜。
“……我居然这么能睡,”拨开最后一小截藤蔓,玉晚坐回去,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我就睡了半天。”
无沉道:“无妨,也不是很久。”
然后问她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挺好的,”玉晚答,“艳骨毕竟跟了我多年,见我不舒服就很心疼,主动选择休战。太上忘情自己打没意思,也跟着安分了。”
她描述得很生动。
至少无沉在她之前,没听过谁是用这种方式来形容修炼过程。
“它俩休战后,想井水不犯河水来着,最好以后谁都别再搭理谁,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不待见对方也得考虑到我,它俩就别别扭扭地握手言和,现在已经成朋友了。
“嗯,强扭的瓜还是很甜的。”
听完她最后一句总结,无沉道:“你很适合修太上忘情。”
太上忘情,忘情方成太上。
太上即圣人。
圣人忘情,不死不灭,超出三界,不在五行,乃修行至高之境。
如此,太上忘情本性霸道,唯我独尊,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但最后肯与艳骨达成合作,二者共同为玉晚效力,足见其和玉晚是有多么相适相宜。
难怪法门万千,她却独独选了这个。
冥冥中确有天意。
“我自己选的,肯定得是我喜欢,也是我绝对能修成的。”玉晚道,“不过我也没料到一开始那么顺,后面反倒出了问题。还好问题不大,不然……”
说到这,玉晚终于记起,她睡着前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愣了愣,然后脸腾地一下红了。
越想越脸红,越想越羞耻。
天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居然能对无沉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
而他居然也没拒绝?
当下心里半是羞愧难当,也半是对无沉至纯至善的感慨。
被她纠缠到那等地步,甚至被她抱住,有了不该有的肢体接触,他也没对她生气,反而还更加温柔、更加耐心,生怕哪里没处理妥当,会让她更难受。
好像、好像最后她体力不支不小心倒进他怀里,也是他抱着她回来的?
虽说这些亲密行为只是他为了照顾她,并不算出格,但……
她何德何能?
最后看了眼无沉,玉晚捂着脸背过身去,再无颜面对这个大善人。
无沉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道:“怎么?”
玉晚没吭声。
无沉却想了想,明白了。
她在害羞。
他眸中漾开点细微的笑意。
情知这种时候,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只能她自己开解自己,无沉便也不催她,安静地等。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她磨磨蹭蹭地转过来,神情暗藏忸怩。
其实此刻的玉晚又何止忸怩。
刚才那段自我唾弃和自我劝诫的时间里,她给自己打了一次又一次的气,几乎是用尽此生全部的勇气才能再面对无沉。
就这样,她也没敢看他,只吞吞吐吐道:“那日,那日是我失态。”
她低着头,十分沉痛地道:“我也没料到修太上忘情会出现那种状况……总之,我要是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玉晚说不下去了。
她恨不能回到几天前,将那个胆大包天肆无忌惮的自己揍晕。
她绝对是脑子抽了才那么口无遮……
“没有困扰。”
……遮、遮、遮不下去了。
玉晚愣住。
抬头看无沉,就见他望过来,道:“你当时在生病,行为举止不受控制,我并未放在心上。”他道,“你也不要太过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不仅超出她和他之间既定的那条界限,她还强迫他占了他便宜――
假若她不喜欢他,这便宜占也就占了,她可能还得嫌弃。可问题是她喜欢他,所以她是对他很愧疚没错,但同时她也有点窃喜,她终于跟他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触。
所以她只会很在意,特别在意,一直在意,可能要到下次再有类似的接触,她才能不继续在意吧?
玉晚想着,表情更沉痛了。
――她完全没发现真要论起谁占谁便宜的话,她才是被占最多的那个。
但她压根没想到这点,便说:“可我那天那么任性……”
“没有。”无沉微微笑了,“我倒觉得,那天的你很可爱。”
“……”
玉晚又没吭声了。
心跳一瞬变得快极,那头小鹿又开始发癫。小鹿的主人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再度背过身去。
“照晚?”
“别理我,”她闷闷道,“让我自己冷静一会儿。”
“好。”
然而没等无沉离开给她足够的空间,就见她又转回来,表情比刚才更忸怩。
他主动询问。
她没回答,而是道:“你饿不饿?”
无沉道:“我不饿。”
说完就明白了,是她饿。
她现下才恢复到炼气期的修为,确实还会像凡人那样有饥饿感。
他道:“我记得大娘送的烙饼还剩一些。”
他都这么说了,玉晚也不再遮遮掩掩,回道:“是还有剩的,但我不想吃。”
“那想吃什么?”
“想吃斋饭。”
玉晚回忆起在无量寺跟梅七蕊吃吃喝喝的那些日子。
馒头米饭,包子面条,炒菜羹汤。
说起来都是很寻常的饭食,但似乎山上就是比山下做得要更地道点,以致于同样是豆腐馅儿的素包,城里那家味道确实不错,但她还是觉得无量寺里的更好吃。
“斋饭要怎么做,”她问无沉,“我在大娘家光看了烙饼,没看别的菜式。”
无沉道:“你学会了?”
玉晚道:“眼睛会了。”
无沉笑了下,道:“我会做斋饭,我给你做。”
恰好前天她还在睡着的时候,她经常和他提起的照七居士托人送了东西过来。
各式各样的用具物品等用了好几个须弥戒才装满,其中食材更是论筐算,足够他们二人一天两顿地吃到解夏都还能有富余。
当时看到那么多食材,他就想她还在睡,只能暂且搁置。如今她醒来,那些食材总算能有用武之地。
无沉说完起身。
玉晚见状也起来,跟在他身后说:“你跟我说怎么做,我自己做就好了呀?我随便吃点就行了,我不想麻烦你。”
他说:“不麻烦。”
玉晚还要再说,他已经在暗河边上停下,玉晚这才注意到岸边竟整整齐齐摆着好几排箩筐。
她问:“是照七师兄让人送的吗?”
无沉说是。
石窟深处本就温度偏低,暗河水更是清凉,非常适合储存。玉晚只见无沉在箩筐间游走半圈出来,手里便多了好几样食材。
随即生火烧水,淘米切菜,他动作熟练又井井有条,玉晚想打下手都插不进去。
她只能乖巧等投喂。
不多时,一菜一粥的斋饭做好,馒头也蒸透了。
玉晚一看,分量不多不少,刚好够她自己一个人吃饱,她便也没说邀请他一起吃的话,道了谢坐到旁边开吃。
无沉一面清理砧板,一面听她吃饭。
她吃饭细嚼慢咽,是非常大家闺秀的斯文相,因此她吃饭速度不快,听起来慢悠悠的很有规律,无沉听着这声音,清理速度也变得不疾不徐。
……这几日她一直睡,听不到她的动静,他竟有些不太适应。
他已经习惯身边有她在。
过了好一会儿,玉晚吃完了,端起碗筷准备清洗。
岂料继无沉不让她做饭后,这洗碗的活儿也在她路过无沉身边时被他接走。她想抢回来,却惨遭婉拒,甚至还被附送了个让她慢慢走走消消食的建议。
他一人将饭前饭后所有活全包了。
玉晚情不自禁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
――这双手就真的这么一丁点儿都不像能干活的吗?
――不是像,是就是。
玉晚遗憾叹气。
她原本想表现一下她并不懒惰,谁知无沉比她还要更勤快。
被迫懒惰的玉晚一边散步,一边看忙碌中的无沉。
看着看着就觉得他又是哄她喝药,又是给她做饭的,不管什么都不让她动手,莫名有种在被他养、被他宠的感觉。
他真的好贤惠哦。
第24章 烈焰
贤惠的无沉在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 都一日两餐地给玉晚做斋饭。
他做得定时且定量,每次玉晚刚觉得有点饿,他就已经将热腾腾的饭食送到她面前, 让她连端菜的力气都省了。
玉晚起先还很不好意思,她简直跟饭来张口似的。
但没几顿, 她就不得不心安理得,因为有回她说服无沉, 尝试着自己做饭, 结果才进行到切菜的步骤就宣告失败。
当时菜好好的, 砧板也好好的, 唯独刀被她手滑扔飞不说,还跨越不短的距离直接飞到洞口, 险些将洞口那些藤蔓给斩草除根。
“……”
沉默好一阵, 她才去洞口把刀拿回来交给无沉, 从此再不碰菜刀。
无沉对此表示没什么, 还安慰她这只能说明她不擅长做这个, 而他恰好擅长罢了, 她无需惭愧。
玉晚道:“也不是惭愧啦……就是做饭看起来挺简单,结果我连个刀都握不住。”
无沉失笑。
他道:“做饭不简单的。”
用刀同理。
她以前是道修,现在为法修, 她没用过刀剑一类的兵器,自然不太能把握拿刀的力道。
玉晚道:“嗯,试过才知道不简单。但你就做得好好。”
无沉道:“我也不是天生就做成这样,是做多了才熟能生巧。”
还拿早晨他衣服被划破的事举例子,他自知他针线活不行, 便请学过女红的她帮忙缝补,难道他会为此感到惭愧从而自责吗?并不会。
就像她之前说的, 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不擅长的去和别人擅长的比?人生在世,总有烦恼根,但这种就完全是自寻烦恼,没有必要。
无沉说了很多。
而玉晚也没有打岔。
她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然后道:“知道啦,那后面就继续麻烦你了。我会尽快恢复到结丹的。”
结丹意为结出金丹。
金丹一结,便可辟谷,此后不必再如凡人那般需每日进食。
不过结丹跟炼气中间还有个筑基,而每个大境界里又细分入门、初期、中期、后期、巅峰五个小境界,也不知道她一个月的时间能不能修到。
得加把劲了。
于是每日除必要的进食外,玉晚要么听无沉诵经讲经,要么借暗河水修炼。眨眼大半个月过去,这日她吃过饭在消食,忽听外面传来“轰隆”几声,随即噼里啪啦,下雨了。
她驻足,向外看去。
但见天际处道道雷霆炽亮无比,雨势也很大,不消片刻,地面就积了不浅的水。好在洞口那处地势较高,暂时不用担心石窟会被淹。
玉晚看了会儿雨。
看着看着道:“无沉。”
“嗯。”
“我能出去吗?雨停就回来,或者雨没停的话,天黑前回来,”她道,“难得能碰到这么好的雷雨天,我想试试修习雷法。”
安居说是禁止外出,但实际上还是能出去的。
只是最好在次日明相出现,即天亮前回来,这样就不破安居。
无沉看向石窟外。
仅两人说话的这点工夫,雨势更大,密集厚重的雨帘遮盖住洞口,一时只能听得到雷鸣声,轰轰隆隆不绝于耳,听起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去吧,”无沉道,“小心些,有事叫我。”
玉晚便撑开画见伞,打着伞出了石窟。
这雨实在太大了。
她才往雨幕外走几步,石窟里的无沉就已看不清她。
他便不再看,低声诵《华严经》。
不知过去多久,雨声渐小,雷鸣也变小。无沉刚起身朝外看,就听陡然一声剧烈炸响,随即极耀眼的青白的光照亮整个苍穹,天地似都要臣服在这威势之下。
雨势随之再度变大。
而借着这阵亮光,看到有不同于刚才那道青白雷电的呈玄紫之色的雷霆落向某处,无沉若有所感。
那里应当就是玉晚修习雷法之处。
她竟以九天玄雷进行修炼……
他无意识地提起心。
这一提,直等傍晚雨停,雷电也消停,玉晚终于握着合拢的画见伞回来时,见她还算安然无恙,才不知不觉地落回原位。
不过当看清伞面开了几朵花,知晓她修炼时还是受了伤,无沉想说什么,但都没说,只道:“以后修雷法要更小心些,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莽撞。”
雷法本就狂暴,九天玄雷更是神雷,堪为万雷之首,狂暴只增不减。
因此倘若被九天玄雷伤到,会比别的伤要更重。凭她现在的身体强度和修为,她很难能受得住九天玄雷造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