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无沉的担忧,玉晚笑了笑道:“没你想的这么可怕啦。”
她以前常修五行之法,也修过风法雨法,因此她修雷法并不困难,还挺得心应手。
要不是她打算专精雷法,其余术法作辅助用便可,她还想将电法也一并修了,技多不压身嘛。
无沉道:“那你怎么会流血?”
玉晚道:“这个啊,是刚才雨快停的时候,有只小兔子突然蹦出来,我怕玄雷会击中它,就赶紧拦了下。”
她左手握着画见,右手伸出来给他看。
手如柔荑,指如青葱,是真正的美人才能有的纤纤玉手。
然此刻雪白手背上多出道猩红伤痕,狰狞撕裂,瞧着十分}人。
虽已用过药,但伤口里仍有玄雷残留,翻卷的皮肉中隐可见丝丝雷光闪烁,可想而知在玄雷被化去前,这道伤口不会愈合。
“是不是很疼?”无沉问。
“还好,就有点麻。”
玉晚说着,临时想到个问题,便问:“如果当时我没能拦住,小兔子受伤了,我把它带回来的话,你会养吗?”
无沉答:“会。不过等它伤好,就要放它离开。”
玉晚再问:“那如果不是兔子,是小狼崽或者小豹子呢?”
兔子吃草,豺狼虎豹却是吃肉的。
――他们要上哪里弄生肉?
无沉的回答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道:“那便舍身饲虎,割肉喂鹰。”
玉晚想了想,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
不由暗道好险,还好她拦住了,不然让她看他割肉,她绝对接受不了。
然后就要给画见洗澡。
画见说着是油纸伞,洒了水淋了雨都和普通的伞没什么区别,但到底是经过祭炼的法器,血溅上去,尤其是她这个主人的血,就不太容易清理,因为它会自己吸血,好让花开得更艳更漂亮。
说起来,当初就是因为花开吸血的事,姐姐骂她物肖其主,抢过那时还没被祭炼的伞扔进火里。
火是天火。
她本以为这伞要就此没了。
谁知等她费力灭掉天火,就见伞竟奇迹般的没被烧毁,伞面上更是灼灼盛开着大朵大朵火焰一样的极其艳丽的花。伞骨也都没折损断裂,仿佛天火没能伤害到它,反叫它在天火的炙烤里得到了淬炼。
从此她十分爱惜这把伞。
哪怕母亲也说这伞不能留,说这等妖异邪诡的法器不配为玉族子弟驱使,她也还是固执地带在身边。
后来更以精血祭炼,为它取名画见,让它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母亲气得那段时间每每见到相似的伞就要发火,无数次地骂她,但她仍旧没放弃,她就是认定了这把伞,否则那么烈的天火,饶是上品法器都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偏它半点事没有,这岂不是说明它的不凡,也说明它跟她有缘?
她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最重眼缘。
认识梅七蕊是,祭炼画见是。
拜师父是,喜欢无沉也是。
因此当无沉说她手不能碰水,他来帮她清理伞面时,玉晚很爽快地答应。
和别人轻易不会将本命法器交出去不同,玉晚祭炼画见时间不长,还没养出灵性来,没有什么画见是她半身之说,她并不讲究这些。
她在暗河边坐下,看无沉掬起河水浇上伞面,接着取来张一看就是梅七蕊准备的精致绣帕,一点点地擦拭那几朵烈焰花。
他动作很轻。
仿佛怕力气稍重,就会将伞面戳破。
玉晚本来就很放心画见交给他,见状更放心了。
虽谈不上爱屋及乌,但他对她的物品和对待她这个人一样细心耐心,会让她觉得备受重视。
便说:“我这伞吸血。”
无沉说:“我知道。”
她问:“你不会觉得它有点邪魔外道吗?”
无沉答:“不会。”
此时烈焰色泽略浅了些,没之前那么重。他掬捧清水冲了冲,血色混入水流,在如玉无瑕的伞面上绘出道道鲜艳色彩。
他说:“你以前在中州的时候,应当见过不少剑修?”
玉晚点头。
中州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是中界最繁华的一天。
莫说是来自东海之天的剑修,便是南山魔修、北域妖修等分别在西天和东海境内并不受待见甚而喊打喊杀之辈,在中州境内则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无沉道:“你既见过剑修,那应当也见过他们的剑,往往都开有血槽,甚至具备吸血之效。可你有听说过哪位剑修因为剑会吸血,就被打为邪魔外道吗?”
玉晚想了想,摇头。
无沉道:“这便是了。所谓邪魔外道,并非看兵器如何,而要看兵器被如何使用,以及使用兵器的人如何。”
他说:“你一不用画见杀人,二你自己也不杀人,何以称得上是邪魔外道?”
玉晚没接话。
下一瞬,她扑哧一下笑开来。
仿佛听到很好玩的东西,她笑得身体发颤,笑得双眸含泪,笑得终于停住,长长叹了口气。
“无沉。”
她叹息着轻声说:“能遇到你,我好幸运啊。”
画见伞上的烈焰已尽数熄灭,无沉擦干净最后一颗水珠,收好交还给她。
然后双手合十回道:“亦我之幸。”
第25章 飞天
画见上的血是洗掉了, 玉晚手上的血痕却没那么容易消掉。
无沉为此想了很多办法。
这时候就不得不再提一句梅七蕊。
这位照七师兄虽养在深山古寺,但远见是一等一的厉害,譬如她早早就考虑到玉晚和无沉在外安居可能会用到药草灵草, 托人送来的那几枚须弥戒里,止血的镇痛的化瘀的应有尽有, 以致于无沉以灵力化解玄雷不得,转而尝试用灵草搭配制药时, 没几次就成功了。
一副灵药下去, 玉晚伤口中的玄雷肉眼可见地变淡。
但想全部化解还需一段时间, 因此这段时间里, 任何会用到右手的事,无沉都不让玉晚做, 惟恐加重伤势。
要不是玉晚坚持, 他甚至连拿筷子吃饭这个都要替她包圆了。
玉晚:“……”
她还不至于真被当成孩子来养。
但被偏宠的感觉很好, 惹得玉晚一时既想沉溺, 却又不免生出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路都不会走了的忧虑, 很是有些患得患失。
遂每次用药, 用不着无沉还要像之前那样拿糖来哄,玉晚表现得非常积极。玄雷在她的悄摸期盼下一天天化去,直至某天彻底消失不见。
玉晚长出一口气。
之后的两个月没出什么大事。
唯六月十九, 观世音菩萨成道日的凌晨,玉晚正问无沉,以往寺院在这日都会举办什么仪轨,就听咆哮声遥遥传来,紧接着是道略显微弱的凄鸣, 似乎有野兽正在相互厮杀。
去到洞口一看,赫然是两头野狼在围攻一头母鹿。
还是头大着肚子的母鹿。
“它好像要分娩了, ”玉晚眼尖地注意到母鹿身下有滩不太寻常的水迹,“得救它。”
话落,风声骤起,无沉已经赶过去。
玉晚脚程没无沉快,等她赶到的时候,无沉已经令那两头狼离开,正矮身察看母鹿情况。
还好他们发现得及时,母鹿仅有几处皮外伤。许是知道自己安全了,母鹿冲他们呦呦叫了声,便开始分娩。
然最先出来的竟是只后肢。
难产了。
玉晚当即挽起袖子,匆匆施水法冲了手臂,就要为母鹿助产。
但她此前毕竟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手才伸进去一点,刚刚还算温驯的母鹿便蓦地大动,把她惊了一惊。
还没来得及反思是不是她力道太重弄疼它了,就听旁边无沉说:“放松,先摸清楚它收缩的规律,别急,慢慢来。”
他的话仿佛甘霖,玉晚立刻冷静下来,小心试探。
这次母鹿没有再动。
很快,在无沉的指导下,玉晚终于把手伸进去。
多亏是修士,灵识在此时很能派得上用场,玉晚在尽量不加重母鹿痛苦的前提下稍微加快了点速度。片刻后,一头四肢健全的幼鹿掉落出来,分娩成功。
才出生的幼鹿不怎么好看,眼睛闭着,浑身也都是湿乎乎的黏液。
但可能因为是自己亲手接生的,玉晚觉得小家伙很可爱,下意识想摸。不过担心幼鹿会沾染自己的气味,她就没摸,随即刚站起后退,母鹿就转过身来舔舐幼鹿。
舐犊情深。
不多时,被舔干的毛茸茸的幼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蹒跚着找母鹿要奶喝。
光听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就知,小家伙很健康。
待幼鹿饱餐一顿,一瘸一拐地学习小跑,母鹿又冲面前的玉晚和无沉呦呦叫了声。
叫声充满亲近之意,望向他们的目光也很亲近,含着感激。
显然知晓是他们救了它和它的孩子。
“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和小家伙,”玉晚像是能听懂它的叫声一样,对它说道,“有缘再见啦。”
母鹿又感激地叫了声,方带着已经学会小跑的幼鹿离开。
目送母子俩走入森林深处,玉晚低头,看着自己黏糊糊的手。
她道:“好神奇啊。”
就是这双什么活都没干过的手,居然帮忙接生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我第一次接生呢。”她说。“真的好神奇。”
无沉道:“你有什么感想?”
玉晚道:“嗯……我脑子有点乱,等等,让我想想。”
她动动手指。
黏液已经快干了。
但那种触碰的感觉,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
便道:“其实也没什么感想,就觉得原来新生命的诞生是这样的……它虽然很疼,但平安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它应当是全天下最开心的那个吧?”
无沉道:“是这样。世上的母亲,大多都很爱自己的孩子。”
玉晚没接话,只轻轻嗯了声。
无沉也没再说了。
他们都知道的。
这世上还有一些母亲,以及父亲,并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就不必在这种时候明说了。
直等过会儿玉晚自己开口,说了句真好,无沉也道:“嗯,真好。”
得到他的认同,玉晚盈盈对他一笑。
那目光里,全是他看不懂,却又不能躲避的深情。
接着他们又去别的地方解救了几头母兽幼崽,领它们去安全之处放生。
看刚才还在天敌利爪下吓得不敢动弹的幼崽像是知道安全了,撒欢地蹦蹦跳跳个不停,玉晚问无沉:“今日放生,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
无沉说是。
玉晚便很高兴。
她以前没做过什么善事好事,甚至摆在她面前、求到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而今她愿意去做,力所能及也好,力不从心也罢,总归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在改变。
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她想要的方向去改变。
纵然这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但哪怕仅是一点点细微的不同,也已经很值得人高兴。
心境上的这点变化让玉晚这天回石窟时努力抛却了羞涩,跟无沉说她一身的腥味,想找地方沐浴。
无沉同意了。
但他不赞同在外面沐浴。
这荒郊野岭的,倘若碰着事,他不方便赶到。
于是最终玉晚在石窟深处沐浴,无沉在洞口守着。
石窟里里外外皆被布下重重屏障,确定没有遗漏后,无沉封闭了自身五感。
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闻。
沉默板正仿若一尊经年石雕。
直等玉晚拍上他肩,说她好了的时候,石雕方解除禁制,五感回归。
然后便感到了水汽淡淡,嗅到了幽香浅浅。
他回头,就见刚出浴的美人单手挽着尚还湿润的长发,道:“你要不要也沐个浴啊?”她说,“换我守你。”
无沉原要拒绝。
但耐不住她各种举例,说清尘术没沐浴舒服,他到底是应下,进了石窟。
他一进去,玉晚边就着夕阳余晖晒头发,边悄悄支起耳朵,想听里面的动静。
结果当然是半点声音都没听到。
无沉比她还要严防死守。
玉晚遗憾地摇摇头。
算了,她还是清心寡欲一点比较好。
清心寡欲带来的成果是斐然的,之后修太上忘情时,她速度明显加快,原计划可能要三个月才能恢复的元婴期修为,只花了两个多月就做到了。
计划虽提前完成,但玉晚没有就此停歇。她继续修炼,争取赶在解夏前再突破一个小境界。
时间在修炼中过得飞快。
眼看就到了七月十四,解夏前的最后一天。
原本这日,该按部就班地上香诵经,然刚点过香,还没坐下,玉晚看着壁画上的飞天,突发奇想道:“无沉,我跳段飞天舞给你看吧?”
无沉闻声抬头。
没等他开口,她已经起身跑走,留下句要去换衣服。
无沉只好在原地等。
等了约两刻钟,她出来了。
但见她脱掉裳裙摘去榴花,除脚踝处的金铃外,她全身都换成了飞天特有的服饰。
发束高髻、头戴宝冠;香肩赤露、细腰无遮。
以及佩戴在颈上的项圈璎珞、还有臂上的臂钏手镯等,精美玲珑,婀娜多姿,样样皆与壁画上的飞天一致,可见她对这支舞的认真。
“飞天舞我跳得不多,”她提着华美披帛,隔岸同无沉道,“我要是哪里没跳好,你就当没看到。”
无沉自然应好。
随后便见少女足尖一点,霎时长长披帛飘扬,她好似从九天之外而来,乘清风缓缓降落在凡尘水上。
赤足虚踩着水面,荡开若有若无的涟漪。她凌空走了几步,走到无沉对面,同时也是暗河最中央处停下,随即轻轻一抬手,便拈指成鹿角式。
手如兰,足似莲。
金铃微响了声又静止,像波澜微起又平定的心绪。
这是第一次跳舞给别人看。
也是第一次跳舞给他看。
玉晚定了定神,道:“我要跳啦。”
语毕,起舞。
石窟深而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淌着的暗河水上,盛装的少女勾腿而起,顿时金铃脆响,只这一下,就显出极致的灵动与秀美来。
随着她手臂向外舒展,轻薄披帛飘逸如流云,在她周身不断盘转回旋,轻盈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