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指头尖都粉粉润润,花儿似的。
可真够媚的。
荀夫人并未注意到自家儿子露骨的眼神,继续和寂归说话。
“刚才有个事,忘记和上人说了,我怀疑荀蜚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家里的人都被那鬼闹过,只有荀蜚什么事都没碰到。”
什么摔倒、附身、困死屋内统统没有,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没被鬼魂针对的人。
这就很明显了。
鬼一定跟他有关系!
寂归听罢,仍旧没多说,只请夫人带他去鬼魂出没的地方看看,需仔细探查过,才好给出相应的解决办法。
“好好好,多谢上人肯出手相助。”
荀夫人即刻打开门,带寂归去家中各处看,玉晚和无沉随行。
荀少爷也跟上了。
他缀在最后,一边遛着颗小石子踢踢踏踏地走,一边盯着前面和他仅半丈之遥的身影,眼神愈发露骨。
瞧这小腰细的,走个路都会扭得很。
真勾人。
于是到了荀夫人曾被困住的正房,寂归不好入内,叫玉晚跟荀夫人进去时,荀少爷一个箭步越过无沉,冲到最前方,抬手推门。
他回头笑道:“来,小娘子,跟小爷我……”
话才开口,仿若有什么刺骨寒意倏地袭来,冻得荀少爷整个人一僵,后半截话再说不下去。
紧接着他就挨了荀夫人的巴掌。
“又瞎说什么!”
荀夫人打完这一巴掌,转而又拧他手臂上的肉,那拧转的角度看着就疼:“这位是上人的亲传弟子,要称居士,你是不是来的时候又没好好听?”
多亏荀夫人这一打一拧,那股莫名的寒意瞬间驱散,荀少爷化冻的脑子也顺便记起,他来见客的路上,仆从有同他说三位贵客的身份,让他一定要表现得客气些。
还隐晦地提醒他,千万不要像平常那样去对待其中的一位女居士。
说女居士是叫,叫什么晚来着……
“照晚,”寂归道,“你进去看看,注意那面铜镜。”
对。
法名叫照晚。
好像以前是中州那边哪个氏族的修士,身上有天生的什么骨头……
荀少爷绞尽脑汁地回忆。
“是,师父。”
玉晚应下,荀夫人也忙松开儿子,带她进屋。
很快,玉晚出来了。
寂归看向她,她摇了摇头。
她的金莲没动静,正房里没有任何魔气。
不过:“镜框上有血。我问夫人,夫人说不是她的血。”玉晚仍将绢扇挡在脸前,说起别的发现,“还有门窗边框上也有很淡的印迹,我对比了下,像是手。”
和她的手差不多,应当是女孩子的手。
说到手时,玉晚睨向荀夫人,果见荀夫人神情有那么一瞬间隐约变得不自然,似乎知道那是谁的手。
再看荀少爷,这人浑然正神游天外,根本没听她说的话。
但凭他经历过鬼上身,却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能开玩笑地跟荀夫人说自己又被上身,就知这位大少爷即使听到了她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玉晚收回目光,将绢扇握得更牢。
大约是怕被追问那只手的事,荀夫人很快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期间寂归问玉晚,正房里可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重新走在最后的荀少爷一边遛石子,一边听着那一句句照晚,总算记起前些日子听过的一些关于中州的传闻。
具体内容他是没印象了,但他记得几个词,玉族,艳骨,封印……
所以这玉晚,不对,是照晚,这小娘子身上现在应该没什么灵力?
荀少爷眼珠转了转,旋即脚下一个用力,小石子飞射而出,直朝那比石榴花还艳的裙摆飞去。
他眯着眼,已经能想象得出美人被小石子砸中,惊呼着向他扭过头来……
“啪。”
仿若撞上墙壁的声音响起,荀少爷才觉出这声音好像不太对,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见那小石子像被某种凡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修士惯用的屏障――给阻拦,先是诡异地停顿在空中,而后落地,骨碌碌地滚到个他不换方向,就没法继续遛的地方。
荀少爷不算笨,只稍微一想,冷汗就下来了。
他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再没敢盯着前面的玉晚。
反倒玉晚主动回眸,看了眼荀少爷,又看看自己身后。
她也想明白什么,情不自禁笑了。
接着到了荀家老爷之前被困的一间偏房。
这次是玉晚不方便进,便在外面等着。荀少爷似是畏惧于刚才那道屏障,不敢跟无沉呆一块儿,也留在外面。
但恰恰正是因为这一留,此地只荀少爷和玉晚两个人,荀少爷不管朝哪看,视线最终都要控制不住地黏去玉晚身上。黏着黏着,才被压下去的贼心又蹦Q起来。
他探头瞧瞧,见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往玉晚身边凑了凑,想同她说话。
孰料他才凑近一步,玉晚就退一步。
他再近,她再退。
看她这浑身都写着不让他靠近的样子,荀少爷不高兴了。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个小娘子这样拒绝过?
这小娘子未免有些不太懂事。
荀少爷干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长手抢那把绢扇。
边抢边道:“照晚居士,都已经认识半天了,就不需要再用扇子挡着了吧……”
他光顾着瞧那扇子,没留意扇子后那双眼睛,秋水凝作冬雪,少女另只手的指尖也不知何时多出张灵符,随时准备砸他。
好在没等他碰到绢扇,他突然脚下一绊,面朝地摔了个大马趴。
顾不及寻思这一摔会有多狼狈,荀少爷疼得龇牙咧嘴,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的敢绊小爷……”
才说半句,就见玉晚望向他后方,眸中略有诧异。
荀少爷不自觉住了口。
他想玉晚以前可是玉族人,她什么没见过,要多了不得的东西才能让她诧异;又想起早前他爹娘被鬼推的经历,饶是再对鬼魂一事不上心,荀少爷此时也忍不住干咽了下,小心翼翼地回头。
身后没人。
唯墙边树影随风轻轻晃动,在夕阳余晖里透出种朦胧光彩。
荀少爷心下一颤。
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屋里可是有两位修士在,这鬼还能这种时候动手,让他在美人跟前出这么大的丑?
他不信邪地再次回头,终于看清那些影影绰绰的树影下,似乎有……
人?
荀少爷噌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肯定是这人暗中绊了他!
他顿时也顾不得身上疼了,抬腿冲过去,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骂:“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绊小爷,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小爷我把你给,给……”
看清树下的人是谁,荀少爷到嘴边的话一咽,踹出的脚也强行一拐踢到树上。
这一脚让他又疼得龇牙咧嘴。
但很快就收回脚站好,讪讪笑了声,问:“哥,你怎么过来了,娘不是让你在房里呆着不要乱走吗?”
荀蜚看着他,没接话。
少年眼眸黑沉沉的,宛若无边深夜,斜照的残阳似都无法映入其中。
眼神也很沉,甚而是平静的,缄默的。
毫无情绪。
亦毫无温度。
荀少爷被看得头皮发麻。
但还是讪笑着继续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最近不太平,娘也是怕你出事,才让你不要到处乱走。趁娘还没发现,哥你快回去吧,不然娘又该骂人了。”
荀蜚还是没接话。
只看了眼玉晚,转身走了。
荀少爷这才后知后觉他哥好像认识玉晚。
不然就凭他哥那说好听点是高冷,说难听是冷血的性子,别说能出手帮忙,哪怕有小娘子在他哥面前脱得精光,他哥也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等荀蜚走远,荀少爷脸色蓦地一变,冲荀蜚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要不是有美人在,他扯个鬼的脸皮子跟这坏种装兄友弟恭,他早将这坏种揍得鬼都不认识!
呸完了,荀少爷重新挂上笑容,笑嘻嘻地回去找玉晚。
但经过荀蜚那阵耽搁,这次荀少爷没能再抢玉晚的扇子,因为寂归和无沉查完偏房出来了。
甫一出来,正好撞见玉晚连连避让好几步,离荀少爷不能更远。
这一看就知肯定发生了什么,荀夫人立刻拧着荀少爷耳朵让他给居士赔礼道歉,无沉则走近玉晚,低声问:“他欺负你了?”
“没有,”玉晚摇头,“荀蜚来了。”
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欺负。
无沉默了下,道:“我下次会注意。”
玉晚问:“注意什么?”
无沉却摇摇头,没再说了。
――注意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也要将她保护好。
――免她受伤,免她无助,免她不开怀。
第7章 承担
玉晚看着无沉。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大概能猜得出来,肯定又是跟担忧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有关。
真是可爱死了。
她一高兴,就忽略了他没传音,他是切切实实和她说话的,一时便也忘了她的扇子,往无沉身边近了近,附耳小声说:“没事的,像他这种人我以前见得多了,不理会就是了。”
又道:“要动起真格来,还不知道谁能落得好呢。”
无沉看她这根本是司空见惯的神态,甚至说到最后时,眼里还有小小的得意之色,便知她没将荀少爷放在眼里。
她早就习惯了。
无沉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
说是玉晚生就一副和玉骨完全相反的艳骨,这已然很不同寻常,毕竟玉族自上古传承至今的千万年里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状况,故玉族内部便怀疑族长夫人与外人通奸,背叛族长,不得已,族长夫人以金针刺破玉晚手指,用玉晚与心头相连的指尖血来证实玉晚确为族长血脉,这事才算了结。
便因此事,玉晚不受族长夫人喜爱,后者直接将她丢给别的族人抚养,眼不见为净。族长夫人已然摆明不待见玉晚,再加上男孩子们容易被艳骨的特质吸引,偏好和玉晚玩,导致她亲姐姐也反感她,带头孤立她,她在玉族几乎举步维艰。
但越是艰难,越是要从淤泥里开出花来。
她修玉族灵诀,这灵诀只认玉骨,难以与艳骨融合,可她反倒比她姐姐、比所有同龄人进境都要快;她持戒律、点守宫,任是对她再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玉族此代子弟里最有出息的,她继任少族长简直是板上钉钉。
这么看来,玉晚处境似乎开始一点点地好转。
然而一切结束在她及笄那年。
起因源自由上界某位仙家整理出来的三界美人榜、天骄榜以及名士榜。
这三榜里,最受关注的天骄榜有骨龄三十岁以下的限制,因此修士们并不像凡人那样重视十五及笄二十及冠,但恪守成规的玉族重视,只是玉晚在族里身份尴尬,族长夫人不开口,没谁敢为她庆祝,所以三榜一同更新那天,玉晚名字直接登上其中的美人和天骄,中州以外的四天方知玉族竟出了这么位玉女。
这一下使得玉晚声名鹊起,无数人在玉族族地外徘徊,只为见玉晚一面;更有天骄亲自登门拜访,声称想与玉晚结契。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玉晚名声骤然一落千丈,具体细节无沉不得而知,但他听过因玉晚而起的一句话。
“玉族艳骨,艳极则媚,媚极则妖。”
此后,诸如九方氏的少主、楚家的公子等天骄皆异口同声地称玉晚为妖女,导致玉晚在玉族、在中州,彻底寸步难行,她便干脆封艳骨、出中州,真的当起了妖女。
可……
何为妖女?
无沉想,他入世三年,走过西天许多地方,也到过昆仑,到过北域,更到过佛魔谷,他见过最圣洁的天人,也见过最邪魅的精怪,连热衷取人元阳的合欢宗女修都不见得能被称妖女,为何偏偏是玉晚成了公认的妖女?
只因她天生艳骨,天骄们在她面前往往难以自持,便借口妖女来掩盖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欲念?
但这与玉晚有何干系。
究其根本,问题难道不是出在天骄自己身上?
是他们自己定力不够,贪恋女色,不肯正视内心便罢,反还将一切都推给玉晚,仿佛这样就能继续维持他们对外的完美形象。
无沉看着他身边的少女。
本该前途无量,光明磊落,却被害得声誉有损,流离在外,如今更是险些被欺负,还要一脸习以为常地跟他说没事。
这样的玉晚,真的是妖女吗?
无沉道:“还是要小心些为上。”
玉晚说:“我知道。”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吗。她想。
但想归想,玉晚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捏着手里圆溜溜的扇柄,捏着捏着想转圈,却被扇面碰到脸,这才惊觉她居然忘记用灵符了。
她悄悄看向寂归,见师父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和无沉,她将扇子朝脸贴了贴,同无沉传音道:“刚才你没传音。”
无沉顿了下。
然后回道:“无妨。”
玉晚道:“万一被师父发现什么端倪可怎么办?”
无沉:“此事为我之过,我自一力承担。”
玉晚扑哧笑了。
她将扇子贴得更近,近乎嗫嚅地轻声说:“谁要你承担呀。”
真要承担,也该是两个人一起。
他们两个在这边说悄悄话,那边荀夫人将荀少爷耳朵都拧白了,转得跟麻花似的,就这后者还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嚷嚷着赔什么礼道什么歉,他连人扇子都没扯下来,脸没看到手也没摸到,有什么好道歉的。
荀夫人闻言,面容一下青了。
瞎说什么看脸摸手!
这可还在当着人师父的面!
荀夫人几乎不敢看寂归,只暗暗加重了拧转的力道,大有要将这只不长记性的耳朵给拧下来的趋势。
这回荀少爷感到疼了。
他在荀夫人跟前也算是个人精,一看他娘这回铁了心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就知道他不道歉的话这事肯定没完,便忙哎哟哎哟地叫着疼,嘴里喊着错了错了知道错了,他这就道歉。
知子莫若母,荀夫人如何不清楚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真当着外面的人发火,荀夫人便松手让他去道歉。
荀少爷撇撇嘴,胡乱揉了下发麻的耳朵,低着头给玉晚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