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边洗干净了手,阿风也掀开帘子重新走进来,他朝孟锦绣唤了一声:“小娘子,我回来了。”
孟锦绣看看他,有些紧张的攥起了手,先问他:“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的。”阿风点点头,他知道孟锦绣紧张,想到这一趟的结果,叹了口气才说道:“这趟去洛阳,依照宋主簿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位孟公,却不像是小娘子的父亲。”
阿风朝孟锦绣看了一眼,见她神色上似没有变化,只张了张嘴。阿萝扭过头来,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看阿风。
孟锦绣沉默片刻,才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说?”
阿风道:“那位孟公初听到我的来意,很是惊讶,但等听我说完小娘子的情况之后,倒是笑了。他说同妻儿失散的时候,小女郎已经是及笄之年了,如今算起来,恐怕已过了花信年华,同小娘子的年纪不相符。”
阿风又补充道:“另着,我见那位孟公虽衣着富贵,但在诗书上却是不通,与小娘子告诉我的信息也对不上。”
阿风将这话一股脑儿倒出来,然后便紧张的瞧着孟锦绣的反应。
阿萝也连忙将手里的碗搁下走过来,朝孟锦绣安慰:“小娘子也别着急,就算这次不是,咱们下次再找就是了,一定能找着的。”
孟锦绣站在原地,似没听到阿萝的劝慰。良久之后,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看阿萝、又看看一脸紧张的阿风,愣了好一会,忽的笑了。
孟锦绣朝阿风说道:“这一趟辛苦你了,灶上是新出锅的萝卜羊肉煲,冬日里最是滋补。让阿萝给你盛一碗喝,喝完先去休息吧。”
阿风没有动弹,他看看孟锦绣,试探着问道:“小娘子若是失望,便发泄出来,心里好受些。”
孟锦绣朝他摆摆手,说了句自己无事。
阿风见孟锦绣这样说,神情又似果真没事的样子,点了点头,端着阿萝递给他的大汤碗,转身出了厨房。
因着明日是冬至,阿风又提前回来了,所以傍晚的时候,孟锦绣特意包了偃月馄饨。
本朝的偃月馄饨类似于后世的饺子,所谓偃月,是同月亮一样的弯曲形状。
孟锦绣站在案板前面,将发好的面揪成一个个剂子,用手心压扁之后,再拿着擀面杖擀皮。这一步阿萝看着十分有趣,便主动承担了压剂子的活计,将小小一团面在手心里揉圆按扁,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孟锦绣一手拿擀面杖,一手揪起面团边缘,旋转着擀几下子,一片厚薄均匀的皮子就成了。
阿萝说道:“小娘子这皮子擀的真好,我就不成了,老擀不成圆的。”
孟锦绣听着她懊恼的语气,笑着看她一眼:“不会擀皮也不要紧,待会儿包馅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若是包馅也不好的话,还可以最后往锅里下馄饨。”
阿萝连忙点点头:“下馄饨我最是拿手的,小娘子交给我就好。”
两人说笑间,阿风也从房间里休息够了,见两人在忙活,连忙走进来帮忙。别说,阿风在擀皮子倒极有天赋,在最初擀坏了几张之后,便做的像模像样了。
孟锦绣见状,便放心的把擀皮的事情交给他,自己转身去拿灶台上的肉馅。这馅是不久前调好了的,肉三鲜的馅料。选三分肥七分瘦的豚肉,用刀剁成肉馅,韭菜和摊好的鸡蛋切碎,加入盐和芝麻油,顺着一个方向搅上劲。
这调好的馅料中有红、青、黄三色,看着便觉得漂亮。
偃月馄饨的包法很多,因着是自己家吃,孟锦绣便选了个好包又好看的方法,包出来的偃月馄饨皮薄馅大,如同个胖月亮一样整齐摆在案板上,待三张案板都摆满了,馅料正好用完。
孟锦绣拍掉手上的面,开始收拾这一桌子空盆空碗。阿萝则抢着端了案板,按照之前的话,回灶台旁边煮饺子。
窗外星月疏朗,食肆内灯烛点的亮堂,两侧窗户上的棉帘子皆拉的密实不透风,再配上刚煮出来的偃月馄饨,并几道热腾腾的家常菜,孟锦绣三人皆吃的惬意。
这肉三鲜的馄饨一口咬下去,烫嘴的热气之下,醇香的豚肉、浓郁的韭菜和滑嫩的鸡蛋,在嘴里混合成一种格外鲜美的滋味。因着这馅提前搅上了劲,所以嚼起来紧实劲道,其中包裹的肉汁在齿间爆开。
孟锦绣吃完一只肉三鲜馄饨,哈着热气又夹了第二只,放入到嘴里。
阿萝和阿风还是头一次吃这个馅,两人皆被热气烫的直吸气,尽管如此,仍是一边微张着嘴巴,一边拿手在嘴边扇着风,待扇凉了之后,迫不及待的将那馄饨咽下去。
食肆外面,江洵伴着月色迈进来时,三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正端着桌上的桂花饮子,小口小口喝着。
孟锦绣见江洵这个时候来,有些惊讶的起身迎了上来,见他脸上微微有些倦意,莫非是处理完今日的事情,才匆匆赶来的?
孟锦绣这样想着,嘴上问道:“江少卿还未吃饭吗?”
江洵摇了摇头,朝孟锦绣开口:“未曾,可否劳烦孟小娘子,随意上些吃食就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食案旁坐了,眼睛却看向不远处的阿风。
孟锦绣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家中厨子,便也没问他怎么不回去吃饭。
她点点头说道:“因着明日是冬至,提前包了肉三鲜的偃月馄饨,江少卿可要尝尝?”
江洵点头:“有劳孟小娘子。”
待孟锦绣回身进了厨房中下馄饨,江洵双目投向阿风身上,朝他问道:“听闻小郎君前两日,去了趟洛阳办事,可是今日刚回来的?”
阿风没想到江少卿突然间跟自己攀谈,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连忙点点头:“正是。”
江洵点了点头,似随意的问道:“却不知道事情办的如何?”
阿风和阿萝对视了一眼,朝厨房的方向看看,见江洵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耐心的等待答案,阿风只好将在洛阳中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当孟锦绣煮完偃月馄饨走回来时,阿风和阿萝已经不知道去哪了,食肆中静悄悄的,只有江洵正拿着一杯桂花饮子,不急不徐的喝着。
孟锦绣好奇的往周围望了望,见阿萝和阿风自竹架子后面浇那几盆新挪来的菊花,便收回目光,把一盘馄饨并两碟小菜摆在江洵面前。
她说道:“江少卿请慢用。”
江洵应了一声,却不拿筷子,而是抬目朝孟锦绣看了过来:“此去洛阳之行,孟小娘子的父亲下落,可验证过了?”
孟锦绣不料他问这个,不过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摇摇头:“阿风去亲口问过了,却不是阿耶。”
江洵看向她:“既如此,想来孟小娘子就不必离开长安,前往洛阳。”
孟锦绣看看江洵,发现他双唇紧抿起来,似乎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她反倒笑了起来:“的确不必去了。”
孟锦绣笑过之后,又摇摇头:“其实儿后来仔细想过了,莫说那人不是阿耶,就算是,儿也未必会去的。”
孟锦绣说完,迎上江洵的注视,又解释似的补充道:“先不说那位孟公已经另有家眷子女。单单说这长安城的友人、眼下这间食肆,就是怎么也丢不开的。更何况,还有江少卿说过的那些美食美景,儿还未来得及一一体验呢,江少卿说是不是?”
孟锦绣将这一席话讲完,感觉自己心中蓦然间松下来一块,笑盈盈的抬目朝江洵看去。
就见明晃晃的灯烛下,江洵突然间眉眼舒朗开来,低低笑了一声。
他说:“孟小娘子说的极是,的确、怎么也丢不开的。”
第60章 鸡肉蛋卷、顺路(捉虫)
自那日同江洵谈过话之后, 接下来这几日,白日却不常见到江洵。
似乎临近年末,大理寺中忙碌了起来, 每每江洵来的时候,皆是傍晚时分, 有事甚至夜晚才匆匆赶过来,却不吃饭, 只站在门口那棵榆树之下, 安静等孟锦绣关门打烊, 再陪她同走一段夜路。
阿萝对这举动表示十分不解, 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最后朝孟锦绣问道:“小娘子, 江少卿每天晚上都来, 是为了特意陪小娘子回去的吧?”
孟锦绣正手里拿着竹夹子, 将腌制好的羊肉放在铁板上烤, 见阿萝还在纠结这件事, 不由无奈的看她一眼, 再摇摇头:“应该不是,可能只是顺路罢了。”
阿萝:“顺路?可是咱们每晚都是往南边走,江少卿家却在北边, 哪里顺路了?”
孟锦绣将翻羊肉的动作停下,依照阿萝的话仔细想想,发觉似乎确是如此。阿萝见小娘子突然不说话了,只弯起眼睛笑起来,只得疑惑的看她两眼, 自顾自的纳闷起来。
到了第二日中午,郑迁独自一个人前来的时候, 听到阿萝的疑问,才点点头,解了孟锦绣二人的疑惑。
郑迁一脸神秘的说道:“这些时日,大理寺上下皆忙的脚不沾地,听说是刑部里面出了事情,圣人震怒,如今让大理寺暂时接管刑部的事情呢。江砚之每日往返大理寺和刑部,时不时还要进宫向圣人汇报,忙起来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孟锦绣手上摆盘子的动作一顿,不由得惊讶抬头:“竟是如此吗?可是让大理寺插手刑部的事情,于规矩上似是不合?”
郑迁拿起筷子来,耸了耸肩:“谁叫刑部中出了大纰漏呢,这会子便也顾不上合不合规矩了。更况且,江砚之是圣人颇为器重的小辈,又有崔公在一旁镇着,料想朝廷内无人敢出来反对。”
孟锦绣听着郑迁的话,不禁想到先前,江洵在东市中秘密寻找贼人的事情。先前她就猜测,这贼人牵扯了朝廷官员,如今看来,牵扯的竟是刑部中人,难怪当初江洵行事如此谨慎。
孟锦绣思及此,无声抿了抿嘴巴。
郑迁却已经笑嘻嘻的用筷子夹起盘中那羊杂来,先是吃了一口羊杂,又喝两口汤,而后感叹:“孟小娘子这羊汤熬的真好,味道比我酒肆中那大厨熬出来的还要好些,不如将汤底的方子卖给我如何?”
孟锦绣方才正在出神,当听到郑迁的话之后,好奇的朝他看看。
孟锦绣奇道:“郑郎君要买这羊汤的方子吗?不过,我观郎君酒肆中那水盆羊肉,味道已属上乘,若是突然换了汤底,客人们反而未必会喜欢。”
郑迁也只是随口说说,他对什么都不在意惯了,听孟锦绣这么一说也有道理,便点点头作罢。
见孟锦绣转身要走,郑迁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孟小娘子近日,可见过崔九娘?”
孟锦绣顿住步子,看着郑迁拿用手摸鼻子,很是忐忑的模样,她挑眉笑笑:“倒不曾见过,若是郑郎君想九娘的话,不如亲自去大理寺找找。”
孟锦绣说完这句话,就见郑迁脸上神色变换几次,一副很是纠结的模样。孟锦绣嘴角上扬起来,不再多说话,转身绕过了青竹架子,留郑迁一个人坐在原处陷入纠结。
当天晚上,当食肆关门打烊的时候,才见到披星戴月赶来的江洵。
孟锦绣朝身旁阿萝惊讶的摇了摇头,她自将食肆的门窗关好,然后便朝那棵榆树下走去。
这时节,榆树上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地上有零星几片枯黄的叶子散落,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响声,更显出夜色浓重静谧。
孟锦绣抬头看向江洵,朝他问道:“江少卿这个时候来,可是刚从刑部中赶来的。”
她见江洵目中露出讶异,又低声向他解释:“今日中午的时候,郑郎君来过一趟。”
江洵点了点头,他瞧出孟锦绣眼里的关心,唇角无声朝上扬了扬,回答道:“今日却不是从刑部,而是刚从宫中过来。孟小娘子今日打烊了吧?”
孟锦绣朝他笑笑:“是。”
江洵见到孟锦绣笑起来,心情似乎也变得格外愉快,他说道:“那恰好,某也正巧顺路回去,就陪孟小娘子走一段。”
孟锦绣朝江洵脸上看了一眼,见他唇角上扬,面上没有丝毫心虚的模样,只得由他。
恰好“顺路”的两人,如前几日一样并肩同行着,阿萝手里拎着个竹篮,静悄悄的跟在后面,生怕破坏了这宁静的气氛。
就听江洵开口:“虽说如郑迁所说,但又不太一样。圣人并未将刑部交给大理寺,只是如今刑部里面出了事情,上下皆一团乱麻,圣人担心人心不稳,这才让某和老师暂代职务,估计等到年后,里面的事情理顺了,就会任命新的上官。”
江洵虽未明说,但孟锦绣仅这么听着,便知这桩案子干系重大。竟然连上官都要换掉,那恐怕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刑部都得跟着出乱子。
孟锦绣放慢了脚步,转头看向江洵。只见月色之下,他双目看上去带了些疲惫,夜晚光线暗看不清楚,但料想他此刻,眼下多半有淡淡乌青色。
孟锦绣咬了一下唇,停住了步子,朝江洵开口:“江少卿,其实这夜路不长,我和阿萝走回去十分安全,江少卿不必每日特意前来……送我回去。”
孟锦绣最后半句话的声音渐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江洵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她垂着头看自己脚尖,眼眸中升上几缕笑意。
他开口:“孟小娘子怎得这么快就忘记了,某每日走夜路,只是恰好同小娘子顺路而已。”
孟锦绣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笑意,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他一眼:“江少卿莫要诳人,少卿既不住在永崇坊中,又怎得会顺路呢?”
江洵笑意未改:“怎得不顺路?只是,稍微绕的远些而已。”
孟锦绣听他似轻呢喃般的话,又看他一副正经的表情,终是忍不住“扑哧”一下子笑了起来。
江洵也跟着笑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色,笑着摇摇头,神色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