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乘马车来到食肆外的时候，便听到阿萝清脆的称赞，以及孟锦绣低低的笑声。
江洵自车内朝食肆门外看去，果然见孟锦绣今日穿了件颜色极为艳丽的石榴裙，手中提一只莲花灯，头上梳了长安女郎们时兴的双环髻，却未施妆。此时脸上盈盈带着一个笑容，似乎因着今日这上元灯节的缘故，比平日里更加明艳娇俏几分。
江洵的目光在那张笑颜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默默移开，他从马车里下来，大步走向食肆外，就见孟锦绣和阿萝，皆是一脸惊讶的朝自己看过来。
孟锦绣原本以为二人约在上元灯会，江洵会在东市等她，却不料竟会来接他。此刻见江洵眉眼舒朗，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心下惊讶之余，嘴角也禁不住向上翘起来。
江洵见孟锦绣看着自己笑，眼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走到孟锦绣身前，温言开口：“看来，洵这个时间来的正好，恰巧在路上遇见孟小娘子。”
孟锦绣见江洵玩笑了一句，眼神却认真，不禁挑眉看他一眼，故意问道：“哦？江少卿今日，莫非又是顺路来的？”
江洵迎上孟锦绣那张笑盈盈的脸，也低低笑出了声。他见周围人多，稍朝前靠近了半步，垂眸看着身前的孟锦绣，低声开口：“今日倒并非顺路，而是特意前来。”
江洵这句话说出口，看着孟锦绣一如元正那日烧红了的脸，便轻声笑笑直起身来，不再逗她。
孟锦绣感觉江洵朝后退了半步，不禁抬起头来嗔他一眼，只觉得这位江少卿平素看上去那样深沉冷峻，谁能料到，此刻说起话来竟是这样的胡闹。
阿萝站在一旁，虽然听不见江少卿跟小娘子说了什么，但看见二人神态亲昵，很自觉的朝后拉开一段距离。恰好这时候，阿风雇的车来了。
阿萝见状连忙开口：“江少卿既然来接小娘子，那小娘子就上前面的车吧，我和阿风在后面跟着就好。”
说完，就笑嘻嘻的进了后面雇来的车里，催车夫赶紧调头。
孟锦绣见状，无奈的笑笑。
江洵看向她说道：“走吧。”
孟锦绣轻点了一下头，和江洵走到前面那辆马车前，她认出这是当日自己在坊内摆摊时，江洵乘坐的那辆车，倒是颇为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江洵知她想什么，便也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她看完。
待孟锦绣收回好奇的目光之后，抬脚踩着脚蹬上车，过程中，江洵似随手轻扶了她手臂一下，在耳边轻道一句小心。两人衣袖摩擦间，孟锦绣感觉气氛颇暧昧了些，她连忙朝他一点头，进了车厢里，才刚坐稳，便听身后传来动静，江洵亦进了车厢坐好。
待二人坐稳之后，马车调转了方向，朝东市驶去。
车厢里面，孟锦绣自方才江洵扶她上车开始，心里便有些后悔。再加上街道上行人多，马车的速度不快，她正襟危坐着便觉得累。心道自己若是和阿萝阿风同坐一辆车，此时必定不拘怎么坐着，不光有说有笑，还能在路上吃些零嘴。
孟锦绣想着今天上午准备好了、让阿萝带在身上的吃食，不禁懊悔的抿了一下嘴巴。她动弹一下，发现江洵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亦抬头朝他看过去。
江洵眼眸中似自始至终都带着笑意，看出了孟锦绣坐的不舒服，朝她含笑说道：“孟小娘子那处座位不妥当吗？若是不舒服，可以同洵换坐。”
孟锦绣摇了一下头：“不是。”
江洵挑眉：“哦？那就是觉得马车里气闷，不如换个舒服的坐姿，或许好些？”
孟锦绣见他眼中带了点笑意，知他看出自己的窘迫，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此处东市还需要些时间，总不能一直这么委屈着自己，孟锦绣索性点了一下头，将挺直的后背弯下来些，这样放松之后，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孟锦绣笑着弯起了眼睛，又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江洵。见他后背挺直，靠在车厢壁上，竟然不觉得累，实在是佩服。
车辆晃动中，孟锦绣在脑子里琢磨自己准备的吃食，就见面前伸出来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块芝麻酥糖，孟锦绣惊讶的抬眼。
江洵朝她笑笑：“这些芝麻酥糖，洵平日里会带些在身上，累的时候吃上一块，感觉心情甚好。”
孟锦绣将酥糖接过来，认出是自己平日里做的那糖，听江洵说他会每日随身带着，脸上有些发烫。她连忙道了声谢，将酥糖放入嘴里。
江洵见她吃了，自己也捡出一块放进嘴里，任由那甜味从口腔内化开。
就听孟锦绣说道：“江少卿既然喜欢，那儿下次就再多做些，给江少卿带在身上吃。”
江洵轻笑了起来，他看一眼说完这句话，脸上犹有些发红的孟锦绣，扬起嘴角应了一句好。
等马车从东市中停下来，孟锦绣下车朝四周看了看，却不见阿萝和阿风的踪影。
街上行人越发的多了，人群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再加上天色渐黑，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实在不方便找人。
江洵站在孟锦绣身侧，将她和人群隔开一些距离，见她不住的往周围眺望，垂下头轻声问道：“可要先去找人？”
孟锦绣看了一眼手上精美的莲花灯，朝身前收拢了些，摇摇头：“还是算了，街上这么多人实在难找，咱们先进去吧。”
“好。”
江洵一切皆听孟锦绣的，见她从人群中收回了视线，便点了一下头，两人迈步朝灯会的方向走去。
这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几乎是随着人群不由自主的向前挪脚。饶是如此，孟锦绣仍然觉得十分新鲜，她瞧着街边的花灯或者舞蹈，脸上流露出好奇的表情。
身旁，随着两人顺着人群向前走，似乎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传来。江洵见孟锦绣看的津津有味，眼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微微侧身为孟锦绣隔出一块空间，防止她看的太投入，被往来行人撞了。
江洵低声问她：“孟小娘子觉得这些花灯可好看？”
孟锦绣从左前方一只兔型花灯上收回目光，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看。”
孟锦绣说着，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的莲花灯，倒是庆幸还未点燃，否则这样的拥挤之下，怕是很快就被挤坏了。
江洵见她宝贝似的护着这灯，知她是真喜欢，便也伸手替她朝回拢了拢。
孟锦绣感激看他一眼：“多谢。”
两人说话间，只听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渐渐传来热闹的乐器声，孟锦绣连忙好奇的转过头去瞧。
只见周围华灯初上，一棵棵巨大的树形灯，蓦然间从两侧亮了起来，几乎将这片天空都照亮了，引得人发出一阵阵抽气声。
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前面似有人停下了脚步。孟锦绣猝不及防，被右侧人撞了一下，脚下踉跄的往左边倒。
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小心”，江洵看着踉跄撞入自己怀里的孟锦绣，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瞬间撞到了一起，几乎是拥抱的动作，孟锦绣闻着周围那铺天盖地涌入的陌生气息，感觉自己的呼吸不稳，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好在，人群里很快便恢复了秩序，孟锦绣攥着提灯从江洵怀里站起来，低着头朝他道了句谢，发现他双手依然扶在自己的肩膀上，感觉心脏砰砰跳动的厉害。
孟锦绣捂了一下发烫的脸，朝江洵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江少卿，咱们先找个人少的食肆或者酒肆坐下吧。”
江洵亦点点头：“好。”
他看着身旁低头的孟锦绣，回想起刚才怀里那短暂的软玉温香，不禁觉得嘴唇发干。
见孟锦绣又抬头朝他看过来，江洵才颇为不舍的将双手自她肩膀上移开，却未拉远两人的距离，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朝酒肆中走去。
第68章 浮圆子、又一春
酒肆中, 郑迁今日并未在此，不过酒肆里的伙计认出了江洵和孟锦绣，连忙引着他们上了二楼, 寻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又拉来屏风将这里同外面隔开。
离开了那喧闹的人群, 孟锦绣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
等轻松下来之后, 孟锦绣好奇的朝窗外望望, 发现这里视线极好, 不仅将街道两旁的灯树尽收眼底, 而且还能看到远处一大块空地，在空地上伫立着一只巨大模型, 在夜色中看不清楚是什么。
江洵顺着孟锦绣的视线看了一眼, 然后就收回目光, 朝她解释道：“那里是兴庆宫的灯轮, 高达二十余丈, 故在兴庆坊之外便能看见。等灯轮燃起之时, 会有千人在灯轮下面载歌载舞，很是热闹壮观。”
孟锦绣惊叹着点了点头，可惜这会儿还未到燃灯时间, 看不清那灯轮具体长什么模样。
孟锦绣颇为遗憾的将目光收回来，就见江洵已经拎壶倒了两杯饮子，将其中一杯推到孟锦绣面前。
孟锦绣道了句谢，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喝屠苏酒时的窘态，脸色稍微有些红。
她略低了低头, 却见江洵唇角带着笑容，似乎也回忆起那日的事情, 手指轻拂了一下杯杯，朝她看过来。
“江少卿在笑什么？”孟锦绣抬头瞪他一眼，话说出口之后，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明明当初刚见他时还颇有点紧张，觉得这位江少卿冷峻难以接近，如今怎得都能大着胆子瞪他了？
江洵瞧着孟锦绣笑盈盈的模样，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双眉眼却舒展开来，朝她问道：“想吃些什么？这会儿人多，先吃些东西再下去逛。”
孟锦绣点头：“也好。”
她等江洵叫来小厮，然后点了几道寻常小菜，忖度着这些菜江洵也爱吃，便问他一句：“江少卿看看，可还有要加的？”
江洵略一思索，便道：“今日上元灯节，就再加两碗浮圆子吧。”
那小厮应了一声，连忙跑下去通知厨房。
孟锦绣心中微微讶异，朝江洵看过去。待那小厮端着菜和两碗浮圆子上来时，孟锦绣先尝了一口。果然，本朝这浮圆子甜腻的很，不是江洵惯常爱吃的口味。
孟锦绣偷偷朝江洵瞥了一眼，见他也拿了勺子，舀了一只浮圆子放入口中咀嚼，神态一派从容淡定。见孟锦绣好奇的看向自己，亦朝她看过来。
孟锦绣指了指碗里那白胖喜人的浮圆子，惊讶问道：“江少卿不嫌这浮圆子甜腻吗？”
江洵淡笑了一下，点头：“的确甜腻的很。”
见孟锦绣双眼中露出疑惑神色，江洵继续说道：“不过能和孟小娘子一起过节吃这浮圆子，便是甜腻些，洵也甘之如饴。”
孟锦绣不料他这样回答，握着勺子的手心开始冒汗，她抿了一下嘴，勉强笑笑说道：“江少卿这成语却用错了。”
江洵想了想，便也点点头，眉眼含笑着看她，改口：“确实，那就是……甘心情愿？”
孟锦绣的脸上一下子红了起来，没想到只是吃个浮圆子，气氛竟然这样暧昧。她埋头看着碗里，假装用勺子舀吃食，那浮圆子却比想象中的滑，几下竟没舀上来。
安静中，只听酒肆外面的街道上突然间传来一阵抽气声，兴庆宫的方向轰然有亮光冲天而起，那只巨大的灯轮被点亮起来。
孟锦绣顺着灯光讶然转头，只见巨大灯轮上面，绫罗绸缎五颜六色、各式花灯姹紫嫣红，端的是美轮美奂。优美婉转的歌声自灯轮下方响起来，遥遥望过去，宛若身处流云彩霞般的天际。
整个食肆里面都鸦雀无声，显然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孟锦绣瞧着那壮观的灯轮，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当她无意间转头的时候，却见江洵一双眼眸正看向自己，眼眸深邃如墨，其中的认真让孟锦绣愣了一下。
“江少卿？”孟锦绣张口唤他，感觉自己手心里的汗出的更多了，一颗心下意识的砰砰直跳。
江洵盯着孟锦绣，神色认真的开口：“洵心悦孟小娘子，不知孟小娘子可否接受洵的心意？”
孟锦绣感觉自己嘴巴有些发干，浑身的热度仿佛全都冲上了脸颊，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跳动。她连忙低头喝了一口饮子，脸埋在杯口中，掩盖住脸上的热度。
气氛似乎开始停滞，酒肆外面是长安百姓的欢呼声，孟锦绣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却听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江洵问她：“还要不要饮子？”
孟锦绣低头看向杯子里，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一杯热饮子已经被她喝光了，此刻正被自己攥在手里，她连忙将杯子放下，轻声道了声谢。
江洵拎起铜壶，又替她倒了一杯热饮子。然后便极其自然的拿起公筷，替她细心布菜。孟锦绣发现，他夹的菜不多不少，而且皆是自己爱吃的。
孟锦绣低低的开口：“多谢江少卿。”
她将脸埋在盘子里面，安静的低着头夹菜吃。却听耳边再次传来江洵的声音：“孟小娘子不必立刻答复我，不管多久，洵皆愿意等待。”
孟锦绣听着他那真诚的话，心下徒然软下去了一块。只不过……
孟锦绣抿了一下嘴，这才将头抬起来，认真的看向江洵：“儿听九娘提起，除夕宫宴那日，圣人曾问起江少卿的姻缘。依儿想，江少卿是皇亲，必不该喜欢长安城中一孤女。”
江洵肃起了脸色，他答：“那孟小娘子也该知道，洵当时回答自有打算，不劳圣人挂心。”
孟锦绣倒不料他如此的坚持，她无奈看他一眼，又道：“可是料想长公主那边，必不会同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