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能清晰看到她泛着水雾的无望眼神。
不是看不出来。
她在用这种方式倔强地同他进行无形博弈。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提前备好的U盘,搁到一旁,“这是你想要的。”
裴矜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眸光如同一潭死水。
沈行濯不愿久留,起身,欲要离开。
临行前,平静说:“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不惜陪我上床,一直以来委屈你了。以后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联系小钟,他会照办。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裴矜面无表情喊住他,“沈行濯。”
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下,沈行濯侧眸看向她这边。
“你不欠我什么,不需要补偿我。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裴矜声音放得很轻,“至于程家的事还有我和程郁的关系……我刚刚跟你说的这些都不是谎话。这是我的解释。”
一时之间只剩下白噪音。
沈行濯浅薄看她,“这些解释还重要吗?”
裴矜咬唇不语,随即恍然了几分。
是了。
好像……不再重要。
大概从此刻开始。
她已经成为他的过去式。
-
在屋子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呆坐到四肢僵硬。
天气阴沉,外面似是要下雨。裴矜听见呜咽风声,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缓慢将U盘拿起,放进包里,拖动脚步出了门。
车停在暗巷口,不是早上沈行濯开的那辆。
小钟站在车旁等候,余光注意到裴矜走近,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后驾驶座的车门。
裴矜站在原地顿了两秒。知道这地方打不到车,临近也没有公交或地铁站点。
身心疲惫,没多余精力作过多权衡和交流,也就没想着拒绝。
强行扯出一抹笑,朝他说了声“谢谢”,弯腰坐进后座。
系好安全带,小钟透过后视镜观察她两秒,犹豫一下,委婉问道:“裴小姐,您还好吧?”
裴矜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沈总还有事,先走一步,让我过来接您。”
“麻烦你了。”
车子缓速行驶在路上。
小钟抱歉开口:“其实这事怪我……我那晚在中谷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过后想着去查一下监控,然后就不小心看到……抱歉,职责所在,我得跟沈总汇报。”
裴矜怔了怔,“我还以为……”
以为是沈行濯专门派人在关注她和程郁的动向,所以才会发现那天晚上她在楼下见了程郁。
“以为什么?”
“……没什么。”
小钟明白她的欲言又止,解释说:“其实沈总很早就知道您和那位姓程的先生有关联。”
“但事实上,我这边除了接到负责调查对方底细的任务之外,没再收到别的吩咐。”
“换句话说,沈总原本就没想对您,或者是对那位程先生做什么。”
裴矜先是不懂,随即反应过来。
渐渐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和沈行濯之间,在这之前似是在维持着某种极端的平衡。
一直以为他不知情,或者说,她是在进行深度自我催眠,装模作样地误以为他不知情。
那晚她和程郁在楼下的匆匆一面,外加上她自认为严丝合缝的长期隐瞒,彻底打破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平衡。
他之前对她说过,有些事他可以不去计较,但有些事不行。
那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蕴藏的含义,如今终于懂了。
喉咙苦涩得厉害。
沉默良久,裴矜说:“麻烦送我去中谷。”
“您要……收拾行李?”
“嗯,我没理由再待在他身边了。”
他们这段关系,宣告开始或是结束,从来都由不得她。
这场暧昧游戏,她输得一塌糊涂。
裴矜承认,那句“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想着陪你把戏台搭下去也无妨”,将她本就破碎的灵魂彻底湮灭。
无处可逃,最后遍体鳞伤。
-
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发现沈知妤不在里面。
听薛一蕊说,她不久前跟导员请了三天假,外加上周末,最近五天都不会回来。
裴矜已经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回应一声,没再多问。
将行李箱放置到角落,爬上床,阖目休息。她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把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情绪和回忆,统统遗失在梦里。
裴矜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半。
周日深夜,薛一蕊和周妍实在担心她会出事,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将人叫醒,询问一下情况。
薛一蕊甩掉拖鞋,踩着扶梯爬上裴矜的床铺,挪动身体,靠近,伸手晃了下她的肩膀。没动静。
轻声喊她的名字,依旧没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了。
薛一蕊用手背触碰裴矜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
周妍见状,换好鞋子,小跑出门,去楼下喊宿管阿姨打120。
把人送上救护车,赶往医院,忙前忙后结束已经快要天亮。
裴矜被推进病房,手背打着退烧吊针,到了清晨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瞬间一再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期间经历了什么。
裴矜有些迷茫,觉得心脏泛空,觉得身体和心里都难受极了。
负面情绪层出不穷,像是跌进冰冷沼泽的漩涡里。
这种痛苦更多出自于心理上,她实在没办法表现出来。
趴在床沿的薛一蕊睡得并不沉,察觉到裴矜胳膊动了动,转瞬跟着醒了。
对上她空洞的双眼,关切问道:“矜矜,还难受吗?”
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周妍寻声坐起,凑过来,一同看向裴矜。
裴矜试图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有一团火滞在内里,如何也发泄不出来。
薛一蕊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扶着她的身体靠坐在床头。
裴矜就着她的力气喝了口水,干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我怎么来医院了?”
周妍接过话茬,“你睡了将近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和蕊蕊晚上的时候发现你发烧了,吓得不行,就赶紧把你送来住院了。医生说,你差点没烧成肺炎。”
裴矜捏着水杯的力度微微发紧,缓了好一会,轻声道谢。
“跟我们就别这么客气啦。”薛一蕊面露担忧,“不过矜矜,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可能前两天不小心淋了雨,有点着凉。”
知道她不太想多说,薛一蕊和周妍也就没再继续问。
简单聊了几句,周妍出去买早餐,薛一蕊安顿好裴矜,出门打热水。
裴矜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没过几分钟,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她们回来了,转头瞧过去,发现来人是陈楚亦,不由愣了下。
没想到他会这么早赶过来。
陈楚亦靠近病床,坐在椅子上,将手里拎着的打包餐盒放到一旁,“就不能照顾好自己?”
裴矜听出他的生硬关心,挤出微弱笑意,“生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昨晚有救护车开到你们公寓楼下,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消息传遍了?”
“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你自杀未遂的。”
裴矜自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转念想起什么,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家医院的?”
“沈知妤。”
裴矜了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们俩怎么了,闹矛盾了?”
“很明显吗?”裴矜苦涩笑了笑。
“昨晚宿舍封寝,我出不去。沈知妤不在学校,想赶来很容易。”陈楚亦说,“你们要是没闹矛盾,她不至于连夜给我发消息,托我早晨过来看你。”
裴矜不愿跟他多提这事,转移话题,“谢谢你能替她过来。”
陈楚亦深深看她,“就算没有她的这条消息,我还是会过来。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都明白。”裴矜说,“所以更是要谢谢你。”
陈楚亦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
陈楚亦打开食盒盖子,拿出白粥和小菜,“先吃早饭吧。”
裴矜犹豫一下,接过碗筷,想再次道谢,瞧见他看似冷漠的表情,终究没将这话讲出来。
其实彼此都明白,太过客套无外乎是对一个人的变相疏远。
话到嘴边,有时候说比不说要残忍得多。
-
沈行濯穿戴整齐下楼,径直走到餐桌旁落座。
接过阿姨端来的咖啡,轻抿一口。
没过多久,楼梯拐角处传来细微脚步声,沈知妤的身影由远及近靠过来。
沈知妤在对面坐下,主动打了声招呼,“小叔,早安。”
沈行濯微微颔首,“早。”
撕下一块吐司放进嘴里咀嚼,沈知妤开口:“小叔。”
“怎么了。”
“你怎么不问我这几天为什么请假?”
沈行濯掀了掀眼皮,瞧见她眼下泛着的乌青,不答反问,“熬夜了?”
“嗯……有些事想不通,睡不着。”
“这是你请假的原因?”
“算是,也不全是。”沈知妤顿了顿,“就是感觉最近特别累,想休息一下。”
沈行濯淡淡睨她,“这次我不会跟你父母说,下次注意。”
沈知妤应声称好。
早餐吃到一半,沈知妤拿起手机,扫了眼宿舍的四人微信群,缓慢翻动聊天记录。
内容不多,群里大多是薛一蕊发的消息,给在住院的裴矜发专业课老师的课堂板书,偶尔还有几句日常。
翻到半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看见上面的内容,沈知妤下意识蹙了蹙眉。
缓了几秒,抬头看向沈行濯,“那个……小叔。”
“有事说事。”
“矜矜前两天生病住院了,今天没人在病房陪她,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她。”
短暂安静。
沈行濯说:“朋友之间相互探望是礼貌。这一点不用我教你。”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沈知妤试探着问。
“她是你朋友,不是我朋友。”
探不出口风,沈知妤只得放弃。没心情再吃,喝完一杯牛奶,径自回到楼上。
脑子里闪过直奔医院的念头,且越来越强烈。再三纠结,还是决定放弃。
楼下,小钟推门走进来,手里捧着桦木盒。
目光寻到沈行濯,抬腿走过去,将盒子轻放到桌沿,“沈总,这是之前裴小姐让我交还给您的。”
顿了顿,从裤袋里翻出两张卡,摞在盒面上,“对了……还有这个,银行卡和中谷的门禁卡。这几天您不在清川,所以东西一直放在我那儿了。”
沈行濯没去看桌上的东西,吩咐道:“找时间去办理一下中谷那套公寓的过户手续。”
小钟有些为难,“房屋赠与书很久之前就拿给裴小姐看过,但是她一直没同意签字,估计这次更不会……”
“我只要结果。”
“明白。没别的事了,我先出去等您。”
-
按照医生嘱咐,裴矜留院观察了四天。
第五天早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
薛一蕊和周妍原本想请假过来接她,被裴矜委婉拒绝。
一个人办好手续,乘电梯下楼,出了大门,朝医院对面走。程郁的车停在那处。
穿过人行横道,走近,拉开副驾车门,矮身入座。
关门前一秒,视线无意间投向斜后方的马路对面,似是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身形微僵。
程郁疑惑瞧她,“怎么了?”
裴矜收回目光,抿唇,自嘲一笑,“没事,估计看错了。”
程郁没多说什么,启动引擎,将车子往江景国际开。
路上,问她:“我不就几天不在清川?你怎么把自己搞进医院去了。”
“不小心着凉了而已,不用担心我。”
等红绿灯的空隙,程郁抽空瞟她一眼,看见的是毫无血色、没有半分情绪的一张脸。
“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他问她。
“最近大事小事都有发生,我总不能每一件都和你说。”
“别转移重点。”程郁皱眉,“是不是沈行濯那边出什么差错了?”
“没有。”裴矜摇了摇头,“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以后我跟他不会再有联系。”
“他给你的还是?”
“他给我的。”
“我就知道。”程郁说,“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像刚失恋时最痛苦的第一周。”
裴矜不说话了。
绿灯亮起。程郁重新启动车子引擎,不咸不淡地说:“其实现在这个结果是最好的,趁早断了对你没坏处。沈行濯根本不适合你。”
“记不记得我前两年跟你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裴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什么话?”
“周橪根本不适合你。”裴矜低声开口,语气生硬,“两年过去了,你并没有求和成功,不是吗?事实证明,上赶着永远不是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