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妤这周没回本延水湾,留在宿舍陪裴矜。
瞧见裴矜状态越发不佳,突发奇想,拉着她来到自己租的公寓煮火锅。
一来可以方便她出来散心,二来正好能和她好好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
开始两人只是简单闲聊。
饭吃到一半,沈知妤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矜矜,你跟我小叔……多久了?”
裴矜没觉得有多意外,因知道她迟早会问。
将涮好的毛肚放到盘子上,思索几秒,如实说:“不到三个月。”
“你主动的还是……?”
“是我主动接近的他。”
“所以,你这段时间经常外出,不是因为兼职,是因为跟我小叔在一起。”
“……大部分时候是。”
即便早有预感,听到她如此说,沈知妤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你那天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纯粹的交易。矜矜,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裴矜放下筷子,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讷讷开口:“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的家事。”
“……我父母其实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当年因为一些事,我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楼。我母亲想替他讨个公道,四处求人,四处碰壁。两年以后,她在同一地点随我父亲去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
“我十五岁那年,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裴矜顿了顿,“转账给我的,实际是变相逼死我父母的那个人。”
“他当时甚至都没有出面,只是让秘书过来‘安抚’我和我弟弟的情绪。”
“高二那年暑假,我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公交,从清川到溱海去看那个人给高校学生的一场演讲。”
“他事业有成,说出的话被好多人奉作励志语录。我觉得好不公平,不明白为什么背着两条人命的人可以过得这么自在。”
“我自认为没那么高尚,我想要的……是想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哪怕真的为此倾尽所有。”
彼此沉默了许久。
沈知妤干涩开口:“我小叔能帮到你这些,是吗?”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对不起妤妤,我确实利用了你。除夕那天,我看到他的车从便利店门前路过,当时正好接到你的电话。”
“即使你不说除夕的事,我前后串联一下,多少也能感觉出来。”沈知妤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的吗?”
“之前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早上,我们在门口碰到,当时你身上有我小叔的味道。”
深呼一口气,沈知妤又说:“我本来还在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后来无意间看到‘八卦之声’新发的朋友圈。”
“光是随便对号入座,我就能猜到那辆车是我小叔的,以及上他车的人是你。”
“过后我找人打听,知道投稿人是会计学院的彭姚。她跟我正好是一个社团的,随便一问,正中我的所有猜想。”
“……对不起。”裴矜轻声说。
“矜矜,我接受你的道歉。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很好,我知道,除非不得已,不然你不会这么做。”沈知妤看她,“可知道归知道……我确实对你失望过。如果你刚刚不和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们之间真的会有芥蒂。”
两人聊到深夜。
面前的火锅汤汁依旧热得滚烫。
到最后,沈知妤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
知道她指的是感情方面,裴矜单手托腮,视线略微发直。
“已经结束了,没有以后。”
无论想跟不想。
都不会再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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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时日,沈行濯的行程排得比较满。
连续三天晚上都在应酬,饭局基本到深夜才会结束。
凌晨刚过,沈行濯单手拎着外套,从会所走出,坐进车里。
不久,紧随其后的郑迦闵跟着坐进来。
淡淡睨他一眼,没说话,以目光询问什么事。
郑迦闵散漫向后靠,翘起二郎腿,“叫司机送我一程。”
“你没有车?”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这不是喝酒了吗?现在联系司机来不及。”
沈行濯懒得理他,吩咐司机开车。
路上,郑迦闵闭眼小憩片刻,清醒之后,随口问道:“你前段时间打电话喊我出来,是想跟我说什么事?”
“没事。”
“跟人姑娘闹矛盾了?”郑迦闵大致猜测,“工作上的事不至于让你找我分忧,那就只能是感情方面了。”
沈行濯不置可否,“没闹矛盾。结束了。”
“她找你摊牌了?还是你没忍住,把她这些秘密给拆穿了。”郑迦闵笑了两声,“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些。”
沈行濯面容倦怠,没搭腔,似乎不太想聊这事。
郑迦闵不准备结束这个话题,继续说:“哎,你坦白跟我讲,你到底喜不喜欢那姑娘?”
停顿了下,粗略分析一遍,“要说喜欢吧,偏这么轻易就断了。可要不喜欢,我也没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沈行濯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简单丢下一句:“你快到了,收拾收拾赶紧下车。”
酒喝了不少,胃里烧得厉害。将车窗按下一条缝隙,阖目假寐。
车子停在目的地附近。
郑迦闵迈下车,临走前,倚在窗沿说:“你可不许糊弄我啊,下次必须跟我聊聊这事。我这还好奇呢。”
沈行濯不作声,直接叫司机开车。
引擎被重新启动,车子缓速行驶在路上。
恰巧路过清川大学,沈行濯透过车窗,扫了眼校门口。
转瞬想起裴矜。
喜欢吗?
不是没感觉。但也知道,这感觉基本谈不上爱或不爱。
她目的性太强,他不可能真的容忍自己去同她谈情说爱。
他对她是这样。
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一直以来都这么想。
可不久前在那间病房里,她死盯着墙壁上的挂钟,那记如死水一样的无望眼神切实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对一个人有希望才会觉得无望。
如果不够喜欢,或许不会留存希望。
有那么一秒。
他的确感受到了她的爱意。
第40章 第 40 章
40/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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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期末, 各科课程相继结束。
裴矜伤势有所好转,不再待在宿舍休养身体,尽量抛开杂念, 整日将自己泡在图书馆复习。
程郁那边依旧没什么消息。
耐心等了这么多年,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 裴矜根本不会觉得有多着急。
该做的已经做完,眼下唯一能再做的, 大概只有静候佳音。
期间没再见过沈行濯。
也没听到过和有关他的任何事。
沈知妤将她这种行尸走肉的麻木状态看在眼里, 自是不会主动提及这些。
消息来源被切断, 自然而然的, 他存在过的蛛丝马迹开始逐一消散。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但只有裴矜自己知道,随时间散去的, 不过只是表象。
无论是沈行濯本身, 还是他带给她的所有记忆, 如果能被轻易遗忘, 那他便不是沈行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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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早晨, 裴矜简单收拾完书本, 正要从宿舍离开前往图书馆,中途接到几个月不曾联系过的裴铮的电话。
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什么犹豫, 指腹划向接听键。
电话被接通。没等她说话,另一头的裴铮率先开口,语气不算和谐,“裴矜,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弟弟?”
裴矜不愿跟他过多纠缠, 直接问他:“打过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你除了要钱以外,不会有别的事。”
沉默好一会, 裴铮干咳了声,生硬说:“姑母住院了。”
“所以呢。”裴矜等他往下说完。
“我请假来陪她到清川看病。”裴铮说,“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过来看看。”
电话被挂断。
屏幕再次亮起,是裴铮发来的医院地址和病房号。
裴矜僵在那里缓了良久,回神,将书本放回桌面,直接出了门。走到学校门口,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四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目的地附近。
近期已经是第三次进这家医院。裴矜轻车熟路地绕过堂厅,径直走向朝北一侧的住院部,穿过旋转门,乘电梯上楼。
来到长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前。
房门虚掩着,透过玻璃,能清晰看见室内一躺一坐的两道身影。
裴矜没急着进去。漫长时间过去,过来查房的护士走近,出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在里面坐着的裴铮寻声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四目相对。裴铮直直看向她这边。
裴矜礼貌同护士言语两句,将投出去的目光收回,转身走到几米开外的长椅旁,弯膝坐下。
过了会,裴铮推开病房的门,挪步到她面前,眉宇间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气愤。
“既然来了,又不进去,难道还要我请你进去?”
裴矜仰面看他,语调轻缓,“裴铮,好好说话。”
“你告诉我,该怎么跟你好好说话?”裴铮说,“我们半年多没见面了吧,在这期间你有问过我一句好不好吗?”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需要相互问候。”
“那姑母呢?”裴铮气笑,“她生病,人现在躺在里面昏睡着,你都不进去看一眼。”
“我能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裴矜眼底一片冰凉,“她是你姑母,不是我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裴铮睁大眼睛瞪她,满脸不可置信。
“当年家里出事,姑母选择把你接走,让我留下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后来她知道有那笔赔偿金的存在,她死也不会允许我寒暑假留宿在她家。”裴矜说。
“没出事之前,你少去了?”
裴铮提高音量低吼。
“你还不明白吗?姑母一家一直是靠父亲在养,父亲去世之前,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不会明说什么。”
面对这样的裴铮,裴矜一再觉得无力,却不得不说服自己去理解。
空气好似凝固。
良久,裴矜从椅子上起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搁到椅面。
“这张卡里的钱够你们做许多事了。生活费也好,住院费或者手术费都好,全部算到我头上。这些年我从没花过姑母一分钱,但是该尽的孝心我也会尽,为了报答她当年对我时不时的动辄打骂,以及给我吃过的每一顿馊饭。”
停顿两秒,裴矜温声补充,“裴铮,抛开姑母一家不谈,我跟你走到今天这份上,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尽责。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巴掌根本拍不响。”
裴铮定定看着她,牙齿微微打颤,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以往无论他是疾言厉色还是故意数落,她都默默接受,从不多言一句。
可是眼下。
裴矜不打算继续逗留,准备离开。
临走前,平静打量他,“你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
顿了顿,又说,“姑母没有孩子,她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育。好好照顾她,别辜负她对你的爱。”
话音落地,不再去看他的反应,转身,缓步消失在走廊。
电梯里,裴矜空洞盯着匀速减小的楼梯数字,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由僵硬到彻底麻木。
提示音响起,电梯门自动拉开。
刚迈过门槛,意外与恰巧靠近的女人相撞。对方手里捏着的几张纸顺势掉落到地面。
裴矜晃了晃神,躬身蹲下,帮她捡起电梯附近遗落的其中一张。
递给她的同时,听到她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路。你没事吧?”
裴矜挤出温和笑意,摇了摇头,“……没事。”
女人接过那一张纸,笑说:“没事就好。谢谢你,再见。”
“再见。”
这段插曲顺势过去。
从医院出来,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寻一处空闲长椅就坐。
机械拧开瓶盖,仰头,接连喝下去半瓶。直到刺骨的凉意顺着喉咙延伸进胃里,裴矜才算勉强找回一丝真实感。
一瓶水喝完,又在原处坐了片刻。
裴矜将空瓶扔进垃圾桶,正要去附近的地铁站,倏地身形一僵。
因看到突然从医院门口出来,正迎面朝这边走的男人。
起初沈行濯并没看到她。下了几节台阶,径自向前。
似是注意到有道视线黏在身上,掀起眼皮,稍稍抬眼,随即看见不远处的纤瘦身影。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十几米。
对视一霎,裴矜瞳孔不自觉地闪了闪。
他穿了件黑色薄款风衣,身形高挑挺拔,面容倦淡,投来的眼神有些漠然。
仿若跟她从未熟悉过。
视线短暂交汇,沈行濯先行将目光移开,似乎并没有要同她寒暄或是打招呼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