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近,瞧见他眼底泛着一片乌青,张了张嘴, 想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小钟大概清楚她想问什么, 笑说:“沈总最近比较忙,昨天溱海那边有个投资洽谈会,开完之后又连夜赶回清川。他已经连轴转好几日了。”
听他这么说,裴矜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好在小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没等她言语,直接转移了话题,“房产证在车里,您等我一下,我去拿。”
“……好。”
小钟转过身,弯腰钻进车里,将手里的咖啡杯卡在杯槽,从车载储物格里翻出想找的东西。
重新来到裴矜面前,递给她,“前几日就办好了,只是那段时间太忙了,今天才得空给您送过来。”
裴矜接过,没细瞧,含笑开口:“谢谢。”
“您客气了。”小钟停顿一下,犹豫说,“其实今天是我自己想过来找您的,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一直想说出来。”
裴矜显然有些意外,“是关于沈行濯的吗?”
小钟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您跟沈总变成如今这样,我有一定责任。毕竟是我把中谷的监控调出来,发给沈总的。”
“事情都过去了。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你也是职责所在,所以我没怪过你。”裴矜安慰他,“而且……是我欺瞒沈行濯在先,如果真的要追责,我也只会和自己过不去。”
“我之前跟您说过,我调监控是因为那天晚上在中谷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小钟没由来地提起。
裴矜定定看他,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那东西是个U盘。”小钟解释,“当时沈总要我先给公司的财务部总监送去,等那边核对好,再找个机会把U盘交到您手里。”
像是有什么不曾得知的往事即将呼之欲出。
“你说的那个U盘是……”
“跟沈总后来亲自给您的,是同一个。”小钟一锤定音。
裴矜彻底怔住。
小钟继续说:“其实沈总很早之前就开始着手去查跟起晟有关的事。他是为您而查。”
“最开始交给财务部总监的两份文件只是一份雏形,没做过细化和整合,很多信息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他说,“虽然沈总没特意交代,不过我猜他的意思大概率是想等证据链完整之后,再让我把它统一交给您。只是没想到……您会先一步把那两份文件给……”
点到即止。裴矜怎么会不理解。
越是理解,越是觉得窒息,整个人如溺水般喘不过气。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仅知道她带着目的的蓄意接近,甚至还选择在背后无闻地助她一臂之力。
结合小钟的话稍作联想,转念记起很久之前。
在本延水湾的那个晚上,他将那份项目开发计划书留在她的房间;
后来,他带她去了有纪远铭和另外两家下游公司老板所在的饭局。
他一直在帮她。
一直在为她提供寻找证据的便利条件。
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裴矜实在不敢再去深想。
见她面容僵硬,小钟适时出声:“裴小姐,您没事吧?”
裴矜眼睫微微颤动,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
小钟笑说:“别这么客气。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跟您讲完了,我也该告辞了。”
临走前,裴矜轻声叫住他,问出心中疑惑,“他是不是……已经有订婚或是快要结婚的对象了?”
那天在医院楼下偶遇,看到的场景成了她近些时日的梦魇。
小钟诧异看她,“据我所知,您刚刚说的这些属于不实传言——”
“目前来看,沈总身边没有别人。”
-
裴矜再次来到“温喜”这家会所,是在三日后。
因收到纪远铭的临时邀约。
被侍者领到包厢,迈过门槛,发现室内和上次装修风格不太相同。这是间以素绢屏风作隔档的日式茶室。
空气中泛着似有若无的檀木熏香。穿过狭窄过道,脱鞋,裴矜赤脚走进最里侧的屋子。
脚踩在鱼骨拼木的暖色地板上,发出软绵声响。
室内趋近于无声。拐弯,瞧见纪远铭盘腿坐在软垫上喝茶,没什么犹豫,直接走过去。
最开始只是简单的客套寒暄。聊了没两句,纪远铭笑着开口:“之前裴小姐打电话过来说有事相求,眼下但说无妨。”
裴矜垂眸扫了眼杯壁内侧冒着的热气,跟着笑了笑,直奔主题:“我暑期想去您的公司实习,不知道是否冒昧。”
纪远铭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不过是些小事,回头我让秘书联系你。”
“给您添麻烦了。”
“除了这件事,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原也只是为了见他随便想出的措辞。
因为和沈行濯的关系,无论她提出什么,想必纪远铭都不会拒绝,甚至巴不得多帮她几次。
浅聊片刻,纪远铭忽地提及:“不知道上次托裴小姐办的事怎么样了。”
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纪家他托她在沈行濯面前“美言”几句的事。
裴矜哪里会说真话,短暂思索,选了个折中的答案,“有些话讲太多反而达不到效果,倒显得目的性太强。”
“哦?”纪远铭来了兴致,“这观点新鲜。”
裴矜笑而不语。
“想不到你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倒是蛮通透。”
“您抬举了。”
“到了我这岁数,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算少。”纪远铭抿了口茶,“年轻一辈中,我对裴小姐是有几分赏识的。”
“听到您这么说,是我的荣幸。”
“裴小姐今年多大了?”
“快过二十岁生日了。”
纪远铭问:“七月生辰?”
“阳历的八月。”
纪远铭点点头,目光发深,“让我想起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跟你一样,属丙火命盘。”
裴矜笑意僵在嘴角,很快恢复如常,“您还有个弟弟吗?之前没见过。”
“不在我身边很多年了。”
裴矜正想试探着问些什么,听到他又说:“其实今日请你过来,事关于他。”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吗?”
“胞弟外出不得归,我这个做兄长的难免寝食难安。还请裴小姐出面调和。”纪远铭将茶杯搁到桌面,“在沈总面前,有些我说不了的话,你未必不能说。”
裴矜自是答应下来。
原以为他会深入去聊,可话题被适时止住。对话戛然而止,结束得恰到好处。
裴矜没有立场多问,即便多少有些不甘心,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两人没聊太久。
纪远铭的秘书敲门进来,说十分钟以后约了人谈事。
裴矜了然,起身告辞。
临行前,被纪远铭叫住。听到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忘记说了,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裴矜脊背一凉,强行扯出笑意,“看来这是一场巧合。”
“确实很巧。”纪远铭笑了两声。
“那故人也姓裴,跟我弟弟有很深的渊源。”
-
纪远铭的秘书办事效率极高,当天下午便打电话过来,跟裴矜约好了面试时间。
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单纯走个过场。
星期一早晨,裴矜穿戴整齐,打车前往市中心的起晟总部。
到达大厦楼下,进门,在前台登完记,乘电梯直达八楼人事部。
有年轻的工作人员已经候在门口多时,手里捏着一张人员信息记录表,似是在特意等她。
裴矜被带着进到一间会议室。面试过程极其顺利,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从里面出来,被告知回去等结果,裴矜应声道谢,离开人事部。
正值上班高峰期,电梯拥堵。等待片刻依旧没有余位,裴矜转身进了楼梯间。
从一楼楼梯口出来,没走几步,余光瞟向斜前方位置。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沈行濯被众人簇拥着进门。
白衣黑裤,正装的打扮,身形颀长挺拔。面色如往常一样无波无澜。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
隔着重重人群,似乎注意到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这道目光,沈行濯漫不经心瞧过来,眸色平添一抹寡漠。
视线交汇一瞬,他移开视线,步履不停地继续向前,直接进了不远处的专用电梯。
越过她身边时,始终没再看她一眼。
这场景不由让裴矜想起了很久之前。
在“常颜”那家温泉酒店。
他第一时间看到她,抛下众人,直直朝她这边走过来。
像是步伐坚定地走向属于她的私人领域。
对比之下反差过于明显。
在这一秒,裴矜终于恍然。
他们中间本就隔着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而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第44章 第 44 章
44/一直都爱他
-
裴矜在去往附近地铁站的路上突然折道返回。
重新回到起晟, 在一楼等候区的沙发上就坐,对着搁在茶几表面的绿植发呆。
漫长的一上午过去。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从她眼前来来往往地经过。
晌午时分,裴矜终于等到了她想等候的人。
以沈行濯为首的几人从专用电梯里陆续走出。
瞧见她坐在那里, 沈行濯仅仅只是瞟了眼便收回视线,颔首同身旁的中年男人言语两句, 径直走向正前方的旋转门。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堂厅。
没过多久,裴矜的手机震动一声。是沈行濯发来的微信, 简短两个字:车库。
在这条新消息上面, 赫然显示着她几个小时前发给他的:可以一起吃个午饭吗?
将手机塞进包里, 来到地下车库。进门右转, 走了十几米,在朝北方向寻到熟悉车辆。
坐进后座时, 听见他正在打电话。言简意赅几句话, 语调和缓, 以“忙完过去找你”作结尾。
车厢内异常安静, 裴矜依稀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将电话挂断, 沈行濯侧眸看她, “想吃什么?”
裴矜稍微屏住呼吸,回神思索了下,“中餐可以吗?”
沈行濯没搭腔, 吩咐小钟去就近一家中餐厅。
车子慢速驶离地库。
沈行濯自始至终都没问她找他什么事。单手握住手机,垂眸,指腹在屏幕上轻触,似是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裴矜安静坐在座位上,在心里组织好措辞, 想着等等吃饭时要同他聊些什么。
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中间等了大概两个红灯,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餐厅门前。
下车,随沈行濯走进包厢。点完餐,服务生拿着pad退出房间,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行濯倒了杯茶水,轻抿一口,问她:“有什么话想说。”
裴矜盯着他捏着茶杯的修长指节看了一眼,眸光渐渐向上移,与他对视,“上次的事情,我还是想郑重跟你说声谢谢。”
“特意等了我一上午,只为了说这个?”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行濯放下茶杯,淡薄看她,没说话。
裴矜敛了敛神色,温声解释:“你一直帮了我很多,可我从来没回报过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心里有些不安。”
起初她一直觉得,他们这段称之为交易的关系,无非是她从他身上套取和纪远铭相关的有用信息。
与之对等的,是她付出自己的身体作为回报。
可事到如今仔细想来,他对她施以援手,从来不是因为图她的身体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别的什么。
到底是她把他看得太过狭隘。
沈行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烟气徐徐飘散。
透过一层薄雾,他抬眼瞧她,“裴矜,在我这里,以前的事已经翻篇了。”
言语间没什么温度,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口吻平静得可以。
裴矜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行濯掸了下烟灰,继续说:“一再感谢的话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你遇到难处,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也只是止步于此。”
他的话过于直白,裴矜不用细品就能瞬间了然——毕竟跟过他一回,他不会对她“见死不救”,但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进一步的关联。
这是他如今的态度和立场。
多说已是无益,裴矜僵硬点了点头,脸色泛白,“明白了,我不会再提。”
沉默开始无限蔓延。
过了会,沈行濯掐掉烟,随口问道:“今天去起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