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濯懒散“嗯”了声。
“你的胃不是……”察觉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裴矜没继续说,转念又问,“要不要吃夜宵?”
沈行濯注视她的目光多了抹探寻。
“我有些饿了,陪我吃一些,可以吗?”她换了个不算突兀的问法。
“可以。”
裴矜将他安置好,去洗手间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冷藏的刀切面和食材,转头进了厨房。
十分钟左右,两碗冒着热气的茶树菇虾仁面被放到餐桌上。
将筷子和汤匙递给他,在他对面落座。
裴矜其实不太饿,没急着动筷,托腮看他执起汤匙抿了口汤汁,轻声问:“味道还好吗?”
“很清淡。”沈行濯说,“口味和我前段时间吃的营养餐差不多。”
被他一提醒,裴矜这才反应过来。
最近习惯了做少油少盐的餐食,且食材和味道跟之前给他做过的那些营养餐大差不差。
但凡稍一联想,很容易会发现些什么。
他说这话的语调很淡,听不出情绪变化,裴矜有些拿捏不准,没接这句话,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妤妤之前来过这里一次,说过段时间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沈行濯没什么意见,“你们自己决定。”
“知道了。”
没聊几句,沈行濯突然提到:“怎么从他那边搬出来了。”
裴矜面色一滞,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江景国际离起晟不算特别近,住这附近总归方便些。”
沈行濯没说话。
裴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解释多少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话里话外简直干涩得可以。
张了张嘴,想补充些什么,又怕像上次吃饭时那样说多错多,讲到一半被他平静打断。
一时之间,气氛逐渐往不和谐的方向发展。
过了会,沈行濯说:“中谷那套公寓不是摆设。”
裴矜晃了晃神,“……我明白的。”
“为什么不过去住?”
“你想听实话吗?”
“嗯。”
“里面有太多回忆……我不太敢搬回去。”
对视。
裴矜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
沈行濯在这时对她说:“裴矜,人要向前看。”
平而缓的口吻,不带任何波澜,很像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如果此时他说些什么别的,裴矜倒还能应对,可眼下,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顿饭吃到结尾,对话也随着暂时结束。
裴矜收起碗筷和汤匙,来到沥水池旁,按压出两泵洗洁精,用手洗掉上面残留的污渍。
清理完,烧了壶热水,简单泡了两杯茶。
衣衫前襟不小心沾了水,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
裴矜将茶杯放到他面前,挤出一抹笑,“我进去换身衣服,等我一下。”
沈行濯点头。
来到卧室,裴矜没急着换下这身湿衣服,而是坐到床头,翻出收在抽屉第二层的罐装火柴。
拿出其中一根,轻划一下,就着簇起的火苗点燃一杯香薰蜡烛。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息。
是让她能够瞬间静下心来的气味。
过了几分钟,平复完心境,裴矜找出睡裙随意套上。
起身,重新回到餐桌旁。
瞧见搁在他那侧的茶杯已经见了底,裴矜顺势问道:“还喝吗?我再去倒些热水。”
沈行濯看她一眼,“你把我叫上来,就只是为了喝茶?”
裴矜讷讷摇头,“我其实有话想和你说。”
“说吧。”
“我很早之前在纪远铭那里给他的儿子做过家教。”裴矜执起另一个茶杯,喝了口温茶,“这件事一直没跟你坦白过。”
“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
“……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去纪家的时候,我收到过两条问候微信。”
“纪远铭发的吗?”听他如此说,裴矜大概能猜出发微信给他的人是谁。
“嗯。”
裴矜恍然,“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沈行濯没理会她疑似自我纠结的矛盾语气,“突然提起这个,想表达什么。”
裴矜快速整理好混沌思绪,总结说:“上次我跟他见面的时候听他提起纪远生,还说想请我帮忙,要我在你面前替他调和一下跟他弟弟有关的事。”
停顿一下,她又说,“我想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行濯说。
“你和纪远铭……真的不和吗?”
“不算。只能说深入交集不多。”
裴矜声音放得很轻,问出藏在内心许久的困惑,“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寻找证据?”
沈行濯睨她,“我记得我回答过你类似的问题。”
“……什么?”
“祖宅那次。”
裴矜不解,随即领悟。
在祖宅,她问过他为什么带她来“白樱棠”过周末,还特意着人在那边重新造了景。
他当时的回答是:跟了我,总不至于叫你吃亏。
原来答案竟是同一个。
自始至终都是相同的回答。
出神的空隙,掌心轻微发力,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茶杯。
有温热的水流淌出来,转瞬打湿杯壁。
湿润的触感令裴矜回神,定在原处几秒,倾身去够不远处的纸抽盒。
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巾,正要重新坐回椅子上,手臂不小心碰到茶杯。
一霎,杯壁向他那边倒过去,水流急促冒出,顺着桌沿洒在他衬衫衣摆上方的位置。
裴矜盯着他枪灰色衬衫上突然多出的水渍愣了一秒,快速扶起茶杯,靠近他,开始用纸巾胡乱擦拭起残留在表面的那抹濡湿。
没擦几下,被沈行濯捉住手腕,听他静静开口:“我自己来吧。”
裴矜适时止住动作,“……好。”
纸巾吸水的效果不算太好,裴矜思索两秒,对他说:“卧室有吹风机,我可以帮你吹干。”
沈行濯瞥她一眼,以目光示意她带路。
裴矜伸手指向隔壁房间,“就是那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卧室。
裴矜率先进门,径直走到几米开外的储物柜,在里面找出吹风机,转身看他,“你要脱下来吗?”
沈行濯看向床头柜上正燃着的香薰蜡烛,瞟了眼杯内不断跳跃的火苗。
收回目光,简单丢下两个字:“不用。”
裴矜扯过吹风机的线,蹲下身子,插到床头柜旁边的插座里。
偏头看向沈行濯,示意他坐过来。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室内响起吹风机运作的噪音。
沈行濯坐在床头,裴矜躬身站在他面前,专心致志地扯住他衬衫衣摆的面料,认真观察上面水渍的风干情况。
有几缕黑发垂落下来,发尾时不时会扫到他的手臂。
沈行濯的视线在她净白的脸上驻留几秒,随后向下移,看到的是越发松散的衣领下露出的分明锁骨。
以及柔软的、起伏的呼吸。
噪音很快休止。
裴矜站直身体,正要说些什么,听到他问:“是什么味道的。”
一时没理解,似懂非懂地与他对视。
沈行濯耐心补充:“蜡烛。”
裴矜很快明白过来,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小声敷衍:“……忘记了。”
沈行濯低头扫向上面标志着的一串英文,低缓读出:“Baltic Amber.”
Baltic Amber.
波罗的海琥珀。
他明明没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让裴矜瞬间有种被抓现形的窘迫感。
这蜡烛的前调是琥珀与雪松,和他身上木质香水味的冷调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后调是香草,偏甜,更适合安眠。
眼见如此,裴矜哪里还顾得上窘迫,将吹风机放到一旁,故作轻松地紧挨他而坐。
装作懵懂模样,含笑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行濯深深看她,忽地伸手,两指钳住她的下颚。
裴矜笑意敛了几分,想躲闪,无果,只得直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沈行濯反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裴矜继续装傻。
沈行濯挑唇不语,笑意似冷非冷。
无声对视。
氛围泛起似有若无的暧昧。
裴矜放缓呼吸,倏然打破寂静,“刚刚……为什么同意跟我上楼?”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不清楚。
顿了顿,裴矜软声补充一句:“我其实在赌。”
“赌什么。”
“赌你对我残留的新鲜感还剩多少。”她说,“我心里原本想的是……既然你上次还肯愿意和我一起吃饭,说明对我也不是厌恶到极点,不是吗?”
沈行濯不予回应,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唇下皮肤。
指腹传来如布帛般柔软的触感。
这感觉令人愉悦。
“你可以赌些别的。”他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裴矜眸光有些涣散。
“赌我跟你上来之后,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47/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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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所及之处, 是他和他斜后方那簇肆意跳跃的火苗。
过于温暖的视觉体验,给人一种微妙的恍惚感。
裴矜呼吸一再放慢。
时间分秒过去,沈行濯目不转睛瞧着她, 却并不急着催她言语。
指腹自带的一抹凉意逐渐被她皮肤的温度中和。
裴矜定了定神,丝毫不畏惧地露出微笑, 大方同他对视。
学着他的浅淡语气:“你会吗?”
她的反应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沈行濯自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深深看她一眼, 没打算继续逗她, 直接松开对她的桎梏。
他们之间依旧离得很近。她光洁的双膝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西裤面料。
裴矜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气氛, 目光略微躲闪, 垂敛眼皮,低头看向原色拼接的实木地板。
“我知道你不会。”裴矜声音轻糯, 替他作出回答。
过去的几个月里, 她对沈行濯的了解实在片面。可莫名的, 她如此笃定地知道他不会。
沈行濯不置可否,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扫了眼四周, 问她:“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还好,我不太认床,住哪里都一样。”
“缺什么东西联系小钟。”
裴矜顿了下, “不用……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想再麻烦他了。”也是不想再麻烦你。
沈行濯没再多说什么。
气氛温存得恰到好处。
不打算做过多斟酌,裴矜突然坦白说:“其实上次妤妤来的时候跟我说了你胃出血住院的事。”
沈行濯“嗯”一声。
“我很担心你。所以前段时间给小钟打了一通电话,问了和你有关的事情。”她抬头看他,“我跟他之前的确有过联系。”
“这事不必向我汇报。”
裴矜温吞摇头, “不是的……你好像搞错了重点。”
沈行濯扬了下眉,故意不语, 等她把话说完。
“重点应该是,我很担心你。”裴矜眼底化开水雾,“沈行濯,你明白吗?”
说这话时,有缕碎发从耳后逃离,遗落在胸前,裴矜下意识伸手捋了下头发。
食指指节表面附着的淡红色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沈行濯眯了下眸子,攥住她的手腕,使她那只手贴近他的眼前。
粗略打量两眼,“怎么弄的。”
“之前煲汤的时候不小心被汁水溅到了。”裴矜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煲汤?”
裴矜言辞闪烁,“嗯……突然想喝汤了。”
“以后别再煲了。”
“嗯?”
“费时费力。”
“可是养胃呀。”裴矜笑。
“养谁的胃?”
裴矜不说话了。
又坐了会,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知道沈行濯要走,裴矜没理由挽留,起身随他来到门口,想送一送他。
房门被打开的前一秒,裴矜轻声叫住他。
沈行濯侧眸看她。
眼神交汇的空隙,裴矜倏地向前两步,踮脚,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心里或多或少清楚这样做也许有些唐突,但她来不及琢磨别的,行事全凭本能,想这么做便做了。
想抱他。仅此而已。
“……今晚你开心吗?”裴矜在他耳旁问。
沈行濯任由她抱着,没回应,只是平静反问:“你开心么。”
“开心的。”
耳闻如此,沈行濯伸手轻拍一下她的腰,“早些休息。”
裴矜搂他搂得更紧,嗓音无意识放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矜,问问题之前先考虑好结果。”
“我如果说已经考虑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