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温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在附近找到一家便利店,进门,坐在靠窗位置,拨通纪远铭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裴矜简单问候两句,之后直奔主题,委婉询问现在是否可以见一面,表示自己有事相求。
说这话的时候,裴矜心里不断发憷,因不知道纪远铭是不是知晓她和沈行濯之间已经不再有联系。
说到底,她在赌。如果赌赢,看在沈行濯的面子上,纪远铭自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如果赌输,除了被拒绝以外,似乎也不会产生别的损失。
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先见到他人,之后再做临时打算。
电话那头的纪远铭听闻,友善笑了两声,语气带了几分讨好,“当然可以,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裴矜跟着笑,“您发给我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地址啊……要不这样,麻烦一下沈总,让他直接发给你。”
裴矜没说话,不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总。”纪远铭莫名喊了声。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裴矜心下一紧。
紧跟着,纪远铭笑说:“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吗?把地址微信发给裴小姐,让她过来一趟。”
裴矜随即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
“有什么不可以?”
沈行濯口吻平淡。
第42章 第 42 章
42/酒精可以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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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矜随着侍者进门, 穿过日式景观长廊,紧随其后进入包厢。
房间内一共九个人,除了沈行濯以外, 都各自带了女伴。
周遭传来似有若无的打探眼神。
裴矜视若无睹,将目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沈行濯。
他今日穿了件枪灰色衬衫, 领口第一颗纽扣被解开,衣领随意松散着, 露出素白皮肤。
颓唐和疏离共存的气质, 同喧嚣环境相融, 有种遗世的清孑意味。
是很难不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存在。
沈行濯手臂支在木椅边沿, 懒散抬眼,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仅仅只是对视, 谁都没主动开口。
一旁的纪远铭率先露出和善的笑, “裴小姐来了, 快过来坐。”
裴矜敛了敛眸, 礼貌应声, 扫了眼沈行濯身旁的空位, 抬腿走过去,径自落座。
席间因她的突然加入变得异常安静。
沈行濯盯着她的侧脸短暂看了几秒,收回打量目光, 随后叫人添副碗筷,外加一杯常温的柳橙汁。
裴矜僵直的背部随着他的话渐渐放松下来。即便眼下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然明白,他不打算对她这次的“狐假虎威”做太多计较。
很快,有人出声打破寂静, 含笑恭维道:“之前听纪总说,沈总身边添了一位佳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矜寻声望向那人,凭着之前在薛律师那里看过的资料,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凡锐的董事长,黄帆。
了解沈行濯不喜欢被人擅自谈论私事,纪远铭适时接过话茬,笑着作出解释:“上次聚餐喝得有点多,不小心多说了几句题外话,沈总多担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再不济,他多少也该给他这个做姑父的一些薄面。
沈行濯却并没打算如他的愿,淡淡提醒道:“老纪,手未免伸得太长。”
纪远铭面色微僵,很快恢复笑意,虚心回应:“沈总说的是。”
服务生在这时敲门进来,将手里端着的柳橙汁放到裴矜面前。
裴矜略微晃神,道了声谢,单手捏着杯壁,仰面喝了一口。
食不知味。因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沈行濯和纪远铭身上,心里渐渐生出疑惑。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不算和谐。可纪远铭明明是他姑姑的丈夫。
百思不得其解,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这段细小插曲很快过去,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今晚这顿饭虽说是纪远铭做东,但碍于沈行濯在场,讨好也好,谄媚也罢,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众人主动攀谈的对象。
期间裴矜没和沈行濯单独说过一句话。
偶尔会有人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都对答如流,巧妙止住话匣,没给自己向他寻求帮助的机会。
饭局过半,除了她滴酒未沾以外,其他人都喝了不少,沈行濯也不例外。
中途,裴矜从椅子上起来,只身去洗手间,顺带出门透口气,想静心思考一下等等要怎么不着痕迹地接近纪远铭,同时试探他的口风。
五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没走几步,在拐角处遇见倚在墙壁旁抽烟的沈行濯。
他站在逆光处,身形修长,侧脸轮廓忽明忽暗,表情晦涩隐匿。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矜前行的脚步有些踌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主动上前打声招呼。
迈开步伐,靠近,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依稀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的轻微酒气,以及熟悉的琥珀与雪松木的香水味。
夜色弥漫,这味道叫人没由来地感到舒心。
抛开那段往事不提,即使她有意选择自我逃避,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她全部安全感的来源。
此时此刻,她对他的依赖胜过对自己的信任。
沈行濯嘴里衔着烟,垂眸,注视她的眼神极为浅淡。
他没作声,似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裴矜微微仰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轻声说:“谢谢你今晚没拆穿我,还肯让我过来找你。”
沈行濯没针对性地回应些什么,平声静气地问:“有什么打算。”
裴矜没打算瞒他,如实回答:“我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试着打探到当年涉事的那几个人现如今的下落。”
停顿一下,又说,“我瞧着他们都喝了很多,酒精可以误事,不是吗?”
“都是些陈年旧事,再误事也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跟外人提。”
裴矜抿唇不语。
“裴矜,别太天真。”
起初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了会,裴矜整理好凌乱思绪,对他说:“我知道你以前可能查过我的事……所以大概清楚我父母的死和纪远铭的弟弟有很大关联。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这么做。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不是没有万一。”
听她说完这些,沈行濯审视的目光顺势落下。
她垂敛起眼皮,没看他,睫毛一再颤动,脸上挂着病态,说出的话带着浓重鼻音。
穿了件黑T恤,勾勒出单薄的直角肩,牛仔半身裙裹住单手就能握紧的腰肢。
过于纤瘦的状态,以至于整个人显得越发脆弱。
将手里的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沈行濯忽地靠近她,用指节触碰她的额头。
他突如其来的举措让裴矜愣在那里,一时之间忘记思考。额间传来微弱的凉意。
短暂停留两秒,收回手,沈行濯说:“倒是没发烧。感冒了?”
裴矜面色滞了滞,“……有点。”
“姓程的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他最近不在清……”
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说到一半,裴矜转瞬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这样说多少有点替程郁辩解的意思。
于是适时闭嘴。
实在不该当着他的面去提程郁。
她有些警觉地想。
听到这话,沈行濯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拿出手机拨通小钟的电话,叫他现在把车开过来。
挂断电话,语气趋近于命令,“去屋里拿包。我在外面等你。”
“可以再等等吗?”裴矜试图跟他商量,“来都来了,我还是想试一次。”
沈行濯不理会她的提议,漠然开口:“我之前说过,你的这些事不是秘密。”
裴矜定定看他,眼底多了抹茫然。
“我能查到,别人未必查不到。别用打草惊蛇的方式暴露自己。”
沉默几秒,裴矜似懂非懂地:“……为什么。”
“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会站在他那边。”
“你觉得我这么说是站在你这边?”
裴矜一时哑然,被他平静反问,不免觉得自己过于自作多情。
沈行濯不打算继续同她交谈,平声说:“进去吧。”
知道没有商榷的余地,裴矜点了点头,机械照办。
趁着她回包厢拿包的空隙,沈行濯按动打火机,重新点了支烟。
雾气缭绕,烟絮向上飘散。指间夹带猩红一点,缓慢吸了一口。
心底躁意平复几分。
原本的确是打算彻底跟她断了的。
那日在病房,她的那记眼神让他无端生出几分迟疑。即便如此,倒也没打算就此做些什么。
有些事不继续比继续要好太多。
上次在学校门口意外相见,不是看不出她眼底的隐忍跟痛苦。
因何隐忍,因何痛苦,他不想过多探究,毕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傍晚她打来的那通电话,当着他的面,纪远铭开了免提,以此作为变相的恭维手段。
她语调很轻,鼻音厚重,中间连续咳了几声。
到底心生不忍,出声帮她圆了这个蹩脚的谎话。
半支烟的功夫,余光注意到裴矜从里面出来。
沈行濯熄了烟,稍稍侧身,瞧见她手里多了个保温杯,另一只手捏着白色的盒状物品。
淡淡扫了眼,随即收回视线,沈行濯说:“送你回去。”
“等等……”裴矜加快脚步追上他,站到他面前,“我看你晚上也喝了不少酒,所以刚刚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还有解酒药。”
说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沈行濯垂目看过去,没接。
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她净白易折的手腕,之后对上那双澄净的眼睛。
相对无言。
裴矜只好继续往下说:“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沈行濯,谢谢你。”顿了顿,柔声补充,“真心的。”
沈行濯接过这两样东西,倏地问她:“拿什么谢我。”
没预料到他会如此问,裴矜琢磨不出准确答案,索性遵循内心的真实想法,讷讷道:“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如果你哪天真的需要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你。”
的确不知道该帮他什么以作感谢。
却还是忍不住对他许下承诺。
他们以往的关系并不平等,她一直是依附于他的那一方,说话做事难免添了几分顾虑。
眼下,如果刻意不去想之前她欺瞒他的那些事,还有关系破裂那日他对她说过的那些刺骨的话,以及那张躺在他车里的孕检报告单。
避开这些,他们之间的氛围和谐得恰到好处。似是回到了从前。
可裴矜清醒、无力地知道。
这不过是假象。
沈行濯深深看她一眼。
毫无征兆的,伸出空闲那只手,掌心覆上她的后颈,指腹贴近她动脉的位置。
能清晰感受到她脉搏跳动的频率不断加快。
过了几秒,收手,无故评价一句:“有一点你说得没错。”
“……什么?”裴矜背部僵得笔直,颈后残留着他带来的酥麻痒意。
“没什么。”沈行濯说,“去车里把感冒药吃了再走。”
“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裴矜吸了吸鼻子,嗡着嗓音轻声说。
耳闻至此,沈行濯不再多言。
出了会所大门,看见有两辆车候在外面。
裴矜礼貌同他告别,直接上了排在后边的那辆出租车。
沈行濯坐进车里,将保温杯和药盒放到一旁。
脑子里想到的是她不久前说过的话——酒精可以误事。
酒精容易误事。
大概如此。
第43章 第 43 章
43/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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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在包厢里并非一无所获。
裴矜隐约察觉到一件事——沈行濯跟纪远铭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如想象中亲密。
恍然明白这一点, 心里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滋味。
似乎酸涩居多。如果早就同他坦白全部,他们之间或许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裴矜后来将这一新发现告诉了程郁。程郁在微信里没说太多,只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所有事等他回清川再逐一详谈。
简单作出回复,之后几日, 两人再无任何联系。
周日,裴矜接到小钟打来的电话, 说中谷那套公寓新的房产证已经办理好, 询问她今天是否有时间, 他将东西给她送过来。
和沈行濯已经没有任何关联, 裴矜哪里会麻烦他的助理亲自过来送一趟。
礼貌跟小钟寒暄两句,和他说叫个同城快递外送过来就好, 未曾想他就在江景国际附近。
听闻如此, 她没再坚持, 同他约好见面时间, 随后将电话挂断。
半个小时后, 微信响了一声, 小钟发来消息,说已经到达小区附近。
裴矜换下室内拖,关上房门, 下楼与他汇合。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一家咖啡馆门前。
裴矜赶到时,看到小钟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握着一杯生椰拿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