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杜严清有餐后遛弯的习惯,裴矜扶着他的胳膊直接出了门。
绕着小区内的人工湖走了一圈,两人寻到一处凉亭,迈过台阶,坐在木椅上。
杜严清关切询问:“最近怎么又瘦了?”
裴矜笑了下,“有吗?我自己倒没觉得。”
“再瘦下去,脸上的肉都快长没了。”
“没您说得那么夸张。”裴矜加深笑意。
“好好吃饭。”杜严清再三叮嘱。
“好。”
又聊了几句,裴矜敛起笑容,看似不经意地提及:“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说吧。”
裴矜大致组织好措辞,“我父亲的事可能快有着落了。”
“我先前听程郁那小子提过一嘴……这是好事,怎么不见你高兴。”
“目前还需要一系列证据去串联当年事件的前因后果。”她说。
“找不到证据还是……”
“能找到,只是取证有一定难度,最重要的是……”裴矜顿了顿,犹豫一下,终究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最重要的是,这份证据需要靠欺骗和隐瞒才能拿到手。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这样做。
那晚打给沈行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想约他见面,想跟他彻底摊牌,想告诉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没有预感,这大概率是最恰当的抉择——她或许可以试着对沈行濯袒露心声。
的确是在赌。赌他们之间关系的牢固程度。
同时也知道,输的代价她如今根本承受不起,因太怕失去。
见她欲言又止,杜严清心生疑惑,却没急着追问,语重心长地说:“凡事都有对立面,有对立就一定会产生矛盾。”
裴矜似懂非懂。
“有时候仅凭感觉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乏是一种取舍手段。”
裴矜面色滞了滞,“这样做大概率求不到好结果……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看你想取什么、舍什么,最终又想得到什么。”
“我怕到头来会一无所有。”
她茫然开口。
“孤注一掷。最坏也不过如此。”
-
裴矜并没在程郁这里过夜,陪杜严清又待了片刻,打车回到学校。
翌日一早,洗漱完,给小钟发了条微信,问沈行濯几点过来。
小钟回复得很快。
【小钟】:我今天不负责接送沈总,您或许可以自己联系一下他。
【裴矜】:我怕他在忙,想着先来问一下你。
没过多久,小钟打来一通微信电话。
裴矜扫了眼躺在宿舍床上玩手机的沈知妤,从椅子上起来,出门,来到楼梯口,接通。
没等她说话,小钟支支吾吾开口:“那个……我提前给您打个预防针。”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能跟您细说,但可以提醒您,沈总今天心情很差,您多担待。”
裴矜试图询问大致原因,小钟不再多言,礼貌打了声招呼,率先挂断电话。
不提醒还好,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心生诧异。
进门不久,收到沈行濯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两个字:出来。
回复完消息,拿起包,正准备出门,听到沈知妤的声音突兀响起:“要去哪儿?”
裴矜脚步微顿,回头看她,“约了人出去。”
“今晚不回来了吗?”
“……大概率不回。”
沈知妤低低“哦”了声,喊她,“矜矜。”
“嗯。”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傻子?”
裴矜身形一僵。
短暂沉默。
“算了。”沈知妤笑了笑,“你去吧。”
像是有什么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裴矜呼吸开始急促,故作镇定地回了声“好”,握住门把手,稍微使力,打开门,走出宿舍。
门的两端,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从宿舍到学校正门,裴矜走得缓慢,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看见马路对面停着熟悉的那辆车,才强行理清一丝头绪。
没想到今天开车的会是沈行濯。印象里,这似乎是他第二次坐在驾驶座。
调整好面部表情,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
裴矜主动开口:“早。”
沈行濯瞟了她一眼,没回应,问她:“不是说今天要约我去个地方?”
“……嗯。”
“去哪。”
他声调浅淡,和以往相比没什么不同。
但奇怪的是,裴矜仍旧能清晰感受到车厢内弥漫着的低气压。
讷讷报出一个地址,没再说些什么别的话,安静坐在一旁,等他启动车子引擎。
车速不快不慢,逐渐往熟悉的地点行驶。
想起小钟不久前说过的话。
裴矜寻了个话题,想打破莫名的局促氛围,试图哄一下他。
“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简陋,不过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餐馆……我想中午带你去吃,就是不知道你适不适应吃这种类似路边摊的食物。”
沈行濯没搭腔。
气氛一时融进冰点。
裴矜不再讲话,呼吸一再放缓。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全程没再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车子拐进巷口,按照裴矜事先作出的提示停在朝北一侧的胡同里。
下车,往里走。一间破旧平房近在眼前。
裴矜从包里翻出钥匙,单手握住锈迹斑驳的锁头,熟练解锁。
打开生锈的铁门,让出过道位置,对他说:“进去吧。”
空气中泛着灰尘和破旧家具的味道,不算好闻。
许多年不曾来过,裴矜只觉得恍惚。
靠近老式的单人沙发,稍稍弯腰,掀开盖在上面的咖色棉布。
裴矜说:“实在没地方坐……你先坐这里将就一下,可以吗?”
沈行濯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
垂敛眼皮看她,平静说:“大费周章带我来这里,就只是想让我坐着?”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裴矜轻声解释,“我带你来是想和你说……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肯说了?”
“我不想一直瞒着你。”
沈行濯冷笑了声,“你瞒着我的事可从来都不少。”
后知后觉。
裴矜终于发现,他的反常不为别人,似乎是因为她。
来不及仔细琢磨,听到他寡漠开口:“既然想说,不如一件件讲清楚——”
“先说说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背着我在楼下和别人见面的。”
“再说说不惜放低姿态给我口.交的心路历程。”
“怎么,又想从我这里骗取些什么交给他?”
“裴矜,看来是我最近太纵着你了。”
一字一句。
裴矜如遭雷劈。
第38章 第 38 章
38/破碎的灵魂
-
房门半敞, 有湿潮的风灌进来,刺得耳膜嗡嗡作响。
浑身冰凉,几乎喘不过气。裴矜此刻只觉得窒息, 像条被解冻后再次暴晒在太阳底下的鱼。
压抑、羞耻、刺骨,甚至趋近于痛苦。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行濯。他投向她的目光凓若寒霜, 裹携着一抹凉薄的阴郁。
光是眼神和言语就足以摧毁掉她仅存的信念。
沈行濯扫了眼她泛白的脸色,平声命令:“说吧。”
裴矜僵在原地, 嘴唇无意识颤动一下, 话到嘴边只剩无言。
空气凝结死一般的沉寂。
“刚刚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这会哑巴了。”沈行濯越过她, 坐到沙发上。
“裴矜,说话。”
漫长时间过去, 裴矜终于能让自己发声, “沈……”
仅仅只是一个字, 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沈行濯讽刺勾唇, 笑意没达眼底已经收敛, “既然你开不了口, 不如我替你说。”
裴矜放眼望过去,机械对上他的双眸。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澜,可她不是感知不到他从未向她展露过、疏离到极点的压迫感。
这种死气沉沉的泥泞氛围令人畏惧, 更叫人麻木。
“你想先从哪里说起。”沈行濯向后靠,抬眼看她,“从我这里获取起晟情报这事?还是和你那位姓程的师兄暗中联手这事?”
裴矜屏住呼吸,尾音不自觉地发颤,“原来你都知道……”
“你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留我在身边这么久。”
“没什么特别原因。”沈行濯声线平稳, “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想着陪你把戏台搭下去也无妨。”
裴矜死死抿住唇, 背部僵得笔直。
有汗水逐渐洇进衣衫面料,被风一吹,一霎觉得冷,转瞬又开始因无地自容而浑身滚烫。
没打算留给她回应的时间,沈行濯继续开口:“裴矜,你的私事不是秘密,随便一查就能得知一二。”
“我只是没想到,你接近我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还为了那个姓程的。”他说。
“……不是这样的。”
裴矜茫然摇头。
“程家几十年前靠建材生意起家,即便现如今已经把重心转移到了新兴领域,但在市场上还有一席之地。跟起晟之间,是明确的竞争关系。”
沈行濯缓声补充,“这是调查资料上的其中一段。”
“沈行濯,希望你可以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方面动手脚。”裴矜只觉得无助极了。
“给我个能信你的理由。”
动了动唇,裴矜不再作声。
眼下种种,她自己都觉得是在狡辩,更别提能够说些什么得到他的信任。
“资料上还有另外一段,关于他的情史。要听么。”
裴矜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两年没有任何感情生活。”沈行濯目光渐沉,“怎么,他在等你?还是你在等他。”
“我跟程郁之间从来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告诉我,我想的是什么关系。”
空气中泛着无止境的沉默。
沈行濯心生躁意,伸手摸向外套口袋,想点根烟,发现烟盒被遗落在车上,于是作罢。
程郁的存在他最初不是不知情,一直没寻人细查,原本是觉得没有必要。
意外得知她私自转发文件给另一个男人,调查对方发现,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但并非暧昧对象。
这也是他后来没继续深究下去的原因之一。
但她瞒着他和程郁在楼下见面。
很多事本来不必刻意挑明,自行发酵之后,迅速变了番味道。
他向来不是圣人。
不可能不去斤斤计较。
许久过去,久到裴矜以为全世界只剩下寂静时,听见他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心脏骤疼得厉害。仅存的自尊作祟,已经不允许她再服软或是作出什么解释。
晃了晃神,裴矜轻声开口:“一直以来瞒你骗你是我不对,你怎么对我都好,但是程郁……他跟这件事真的没关系,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求他帮忙,求你别再针对他。”
“针对他?”沈行濯冷笑了声,“查他就是针对他?”
“沈行濯,我不是这个意思……”
注视她片刻,沈行濯换了话题,“不是说怎么对你都好?”
“过来。”他漠然吩咐,“让我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进门到现在,从他的每个眼神到每句言语都能轻易瓦解掉她内心树起的铜墙铁壁。
最后呈现到他面前的,是赤.裸、脆弱的一颗心脏,只要他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捻碎。
走向他的那刻,裴矜在想,她还是赌输了。
他们之间关系的牢固程度更像是薄薄一层羽翼,一针足以刺破。
到底是她心存侥幸。
跪坐在沾了灰尘的沙发上,裴矜颤着双臂攀附住他的肩膀,仰面凑近,想去吻他。
他的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凉,似在触碰一层寒冬腊月凝固的深海冰面。
这个吻并没持续多久。
沈行濯偏头躲过,一把攥住她要解开他衬衫纽扣的手腕,稍微后退,和她拉开些许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