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工作量繁重,加班是常态。
晚上六点以后,下班打卡的人极少,16楼灯火通明。
裴矜很享受这种沉浸式的工作氛围,认真工作了会,收到沈知妤发来的微信,跟她说自己先回去了。
裴矜简单作出回复,正打算切掉微信后台,想了想,决定给沈行濯发条消息。
打开相机app,对着自己的工位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附带一句话:沈总,有加班费吗?
没过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支付宝消息的通知提示。
裴矜顺势点开,有笔转账出现在首页,数额不小。
裴矜微微怔住,又发了条:我开玩笑的。
沈行濯回:知道。
裴矜不知道回复什么了。
沈行濯:五分钟以后出来,车库等你。
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裴矜回了句“好”。
打卡下班,裴矜往楼下走。过了安全出口,一路直行,拐进狭窄过道。
拿出手机,准备问沈行濯车停在哪了,刚解锁屏幕,倏然听见楼梯口的位置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裴矜对其中一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刚认识不久的缘故,但多少能听出是成染在讲话。
对话内容再明显不过。她的名字时不时被提起,偶尔还会提到段净寻和其他几个高层的名字,把她和他们互相关联在一起。
无非是在猜她的“空降”究竟和谁有直接关系。
没聊几句,两人直接去了地下一层,八卦声逐渐休止。
裴矜站在原地定了几秒,迈开步伐,拐进地下车库。
沈行濯的车子停在朝北一侧紧靠出口的位置。
小钟倚在车旁,将手机置于耳朵旁边,在同什么人讲电话。
余光瞧见她走近,朝她无声摆了摆手,对着听筒简单说了两句,主动挂断电话。
绕过车身,为裴矜打开车门。
道了声谢,裴矜矮身坐进后座。
外头闷热,车内恰好开足了冷气。
沈行濯看她一眼,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不开心?”
裴矜轻声回答:“倒也谈不上,不过是刚刚听见了几句不该听见的话。”
“什么话。”
裴矜挑重点转述了一遍。
听她讲完,沈行濯平声说:“你进设计部是我授意的。”
裴矜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我还以为是随机轮到了那个部门。”
“你跟在段净寻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
思忖几秒,裴矜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既然过来实习,不如把效益最大化。
裴矜扯出一抹浅笑,“我原本还想着在初入职场的时候靠自己站稳脚跟。”
沈行濯睨她,“是靠你自己。”
“嗯?”
“维护好自己的人脉,是一种能力。”
忽的,裴矜往旁边挪动身体,靠他靠得更近。
左手顺着坐垫游离,滑到他衣摆的位置。渐渐向上,触碰到他的手,顺势握住他的食指。
轻捏两下,似在撩拨。
沈行濯任由她握着,浅声开口:“怎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裴矜笑,“顺便维护一下我的人脉。”
跟他聊完,裴矜心里仅存的一丝不自在随着烟消云散。
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车是往郊区开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裴矜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耳闻如此,裴矜也就没再追问,安静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外夜景发呆。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到达目的地。
裴矜从车上下来,抬眼环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栋独立别墅。偌大的庭院中间设立了一处游泳池,池塘周围被叫不上名字却很独特的绿植围绕。
裴矜其实不太清楚他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开口询问。
沈行濯缓缓丢出三个字:“来游泳。”
“看你游吗?”
“你不会?”
“……不会。”裴矜说,“我小时候溺过水,从那以后产生阴影了。”
寒冬腊月,掉进冰水里,那种使人昏阙的窒息感至今难以忘怀。
“想学么。”她听见他问。
裴矜没第一时间回答,把目光放出去,投向昏茫夜色。
气氛被烘托得恰好,有他陪着,难得生出一种想克服以往恐惧心理的想法。
于是她答道:“想。”
“教你。”
沈行濯揽着她的肩膀往别墅里面走。
推开半掩着的栅栏,穿过庭院,来到一楼堂厅。
空气中泛着很清新的水生莲香。室内开了空调,温度比肤感低,令人觉得凉爽舒适。
裴矜第一次来这边,觉得新鲜,缓步逛了小半圈。
由近景望到远处,突然发现这间屋子的设计风格很熟悉。
裴矜看向他,“这里是你设计的,是吗?”
看过这么多次他的设计作品,即便风格迥异,可没由来的,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嗯。”沈行濯说,“室内的设计手稿是我的毕业作品。”
“那对你来讲意义一定很重大。”
裴矜其实不太能形容出自己此刻的感觉,似乎更趋近于被填补以后所呈现出的满足感。
心理层面的。
她站在这里,像是和毕业前夕的他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在向从前的他一点点走近。
两人闲聊了一会,沈行濯牵着她的手来到二楼衣帽间。
“里面有泳衣,去选一条。我在外面等你。”
裴矜盯着他下楼的背影看了两秒,径自往里走,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衣帽间陈列的东西不多,他似乎不常来这边住。
最里侧的衣柜里挂着几件女士泳衣,标签还没摘。是她的尺码。
换好衣服,下楼去寻他。
裴矜换了条相对保守的泳衣,米白色,裙摆由半透的蕾.丝面料作装饰。
走到泳池边缘,拿起搁在摇椅上的长毛巾披在肩上,向前挪动两步,用脚背试探着浅碰一下水面。
微凉的濡润感传来,让她很快想起小时候溺水时的场景,刺骨的冷水裹住皮肤,凉得人难捱。
收回脚,抬眼,寻找正在水中畅游的那道身影。
沈行濯来回游了两圈,在她面前停下。
接过她递来的毛巾,抬手将额间湿漉漉的碎发擦拭干净。
“不是说想学游泳么,先下水。”
裴矜缓缓蹲在泳池边沿,温吞摇头,“我不太想学了,有点害怕。”
“有我在,怕什么。”
裴矜没说话,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露出精壮的胸膛,若干滴水珠停滞在硬朗的腹肌上。极为养眼的景象。
许是被她盯得有些久了,沈行濯眸色渐深,“下来。”
“……我看你游就行。”
“矜矜,临阵脱逃不是好习惯。”他耐心哄着。
无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沈行濯倏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已经被他生生拽下水。
出于本能,裴矜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下意识紧紧攀附住他的肩膀。
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自始至终都不会离开他。
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的,是过于柔软的,严丝合缝地与他紧密相贴。
沈行濯神情隐晦,反手握住她的腰肢,将人贴得更紧,“给你上第一节 课。”
“……什么课。”
“脱敏教学。”
“……”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在他的指导下,她竟真的跌跌撞撞地掌握了憋气和吐气的要领。
只是偶尔遇到几次失败的尝试,还要靠他亲口渡气给她才得以续命。
直到后来,她累得不行,不知是因为克服呛水阴影的疲惫心理所致,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裴矜瘫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进浴室。
温热的洗澡水从花洒里喷散而出。简单清洗过后,他们回到卧室。
今夜无眠。
-
翌日一早,沈行濯的车停在距离公司两条马路的街边。
裴矜从包里翻出遮瑕,遮住锁骨和脖颈周围残留的红痕,在他充满玩味眼神的注视下,拉开车门,迈下车。
提前十五分钟到了16楼,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没什么人。
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把包放到桌面,拿起水杯,走向十几米开外的茶水间。
段净寻的背影闯入视野范围内。
裴矜脚步微微顿住,短暂犹豫,迈过茶水间的门槛,挪步到自助饮水机旁。
将沸腾的水冲进装了咖啡粉的杯子里,段净寻听见脚步声,寻声抬头。
裴矜在他看过来的下一秒对他说:“段总,早。”
段净寻看了她两眼,散漫回应一句:“以后不用来这么早。”
裴矜瞄向一旁的电子时钟。
距离上班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
像是看出她的诧异,段净寻简单说明:“设计部早晨没有打卡的规矩,只要不拖延项目进度,几点来都行。”
裴矜接水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
着实奇怪的管理方式。
裴矜在心里想。
接完水,裴矜准备离开,礼貌跟他打了声招呼,“段总,我先出去了。”
“有件事。”他随手扯了两下衣领,漫不经心地出声。
“您说。”
“你跟什么人有关联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在我手底下做事,不被允许出任何错。”
他面上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整个人陷入一种过于懒怠的状态,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桀骜感。
太有性格,也太直白,以至于让裴矜有种被训斥的感觉。可他明明没说什么重话。
“您放心,实习这段时间我一定加倍认真,不会让自己出现错误。”裴矜向他保证。
“话说得太绝对,反倒没什么意思了。”段净寻挑唇,笑意沾了点讽刺。
裴矜跟着露出笑容,“如果做不到,我又怎么会说这话。”
-
沈行濯这两日去溱海出差了。
他离开的当晚,裴矜没和沈知妤一起回去,寻个借口去了他那里。
第二天一早,和他吃完早餐,目送他上车,她这才赶去公司。
之后的几天,裴矜将全部心思投入到工作中。
虽说实习的内容不是自己本身所学的专业,但设计这方面是从小随着杜严清耳濡目染学过来的,对其的熟知程度不比对历史文化方面低。
跟完了几个基础项目,郑怡楠将进阶的设计任务交给她。
想到那日在茶水间和段净寻作出的保证,裴矜更加不敢怠慢,对设计初稿的每个步骤都仔细推敲,不让自己出现一丝纰漏。
当晚,裴矜在公司加了会班,回到家接近晚上十点。
洗完澡,沈知妤敲门进来,想和她聊聊近期感情中遇到的困顿情况。
两人平躺在床上,各自出神了片刻。
沈知妤翻了个身,挽住她的手臂,情绪有些低落,“矜矜,我心情不是很好。”
“是和他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那晚我约他出去看电影,本来聊得很好,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好像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后来为什么……”裴矜欲言又止。
“然后我就想着,或许我们之间可以多见几次面。”沈知妤叹了口气,“结果……我刚刚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继续相处下去,他和我说,很多事强求不来。”
即便没刻意表明什么,但裴矜不是感觉不到,说这些话时,她隐忍着的委屈和不甘。
“妤妤,这个世上或许没有平等的感情和爱。”
“是么?”
“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爱而不得。”
“如果明知道对方的喜欢不比我多,还要继续付出吗?”沈知妤实在想不通。
“你之所以心情不好,不全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是因为你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对吗?”
“我……”
彼此都沉默了许久。
沈知妤忽然问:“那你和我小叔之间呢。”
裴矜望向天花板的视线不断发直,“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裴矜没应答。
不知道如今这样是对是错。
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装作和他心有灵犀地心照不宣。
可事实上,她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很多事不说,不代表就真的不复存在。
和他在一起时,有种飞蛾扑火般的快乐。
这感觉很容易让人忘掉自我。
可回归现实的那一秒,裴矜承认,自己像一个飘散在空中、四处游荡的气球,随时都有被捅破的可能。
没有平等的感情和爱。
只有心甘情愿地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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