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西还在里面,仅存的一丝微弱理智告诉她, 她没办法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于刚才包厢内的那段对话她是否听到, 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她没有隐瞒的打算。同时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自己在听到之后所作出的选择。
沈行濯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不准备接这句话, 只是说:“回去拿吧, 我等你。”
裴矜轻轻“嗯”了一声,没由来地喊他,“沈行濯。”
“怎么了。”
“……没什么。”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如此眷恋地叫他的名字。
说完, 裴矜垂敛眼皮,不再看他,越过他缓步朝长廊走,重新回到包厢。
郑迦闵早已不在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散去的烟味,混着巧克力班戟的奶香。两种味道糅在一起, 涌进鼻息,无端令人喘不过气。
扫了眼桌上的甜点, 心脏抽疼得厉害,眼眶生出一抹温热。
裴矜站在那里缓了许久,机械弯腰,拿起搁在座椅上的包,再不做任何停留,径直走出房门。
沈行濯喝了酒,没办法再开车,打电话叫小钟过来接送。
路上,两人坐在后座两端。不远不近的间隔,像是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断割线。
彼此不再有任何交流。
车子拐进平桎,一路开到楼下。
裴矜没急着下车,抬眼看向小钟,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想单独和沈总聊两句。”
听到“沈总”两个字被她讲出口,小钟微微怔住,扭头去看后面的沈行濯,想征求他的意见。
见他并无任何多余指示,小钟一时猜不出,只得将视线移向裴矜,“好的,那我出去逛逛。”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矜理好混沌思绪,颤着尾音轻声开口:“我就不上去了……如果可以的话,这周末我会过来收拾存放在这边的衣物。”
回答她的,是沈行濯浅薄的一句“知道了”。
“那……再见。”
“嗯。”
裴矜深吸一口气,指尖先是陷进掌心,再重新摊开。伸手,几分慌乱地拉开车门,仓皇迈下车。
就快要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再多待一秒,她恐怕会窒息。
他的车逐渐融进夜色,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裴矜挪动缓慢的步伐,向前走,自始至终没由自己回头。
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场面同他告别。
原以为至少会结束得郑重而繁杂。
意外的是,她和他都格外平静,就连对话都简短得可以。
后知后觉,裴矜恍然。
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她漫长的以后。
-
当夜,裴矜将自己关进卧室。躺在床上,阖眼,强行逼自己入睡。
过了凌晨,莫名发起高烧。衣服面料被汗水洇透,整个人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自我封闭状态。
借着虚弱力气,从床上爬起来,踉跄挪步到客厅,翻出药箱。
生吞了两粒退烧药,回到自己房间,再次沉睡过去。
翌日一早,沈知妤过来敲她的房门,“矜矜,再不出门该迟到了。”
隐约听见动静,裴矜强行睁开眼睛,忍着喉咙深处传来的火辣痛感,哑着嗓子应了声。
十五分钟左右,裴矜穿戴整齐从卧室走出,随她出了门。
化了淡妆的缘故,遮住了病色,并没被沈知妤瞧出任何异样。
到了公司,裴矜打开电脑,把昨天没完成的设计稿做好收尾。
两个小时以后,拿着U盘,来到段净寻的办公室。指节轻叩门面,敲动两下。
里面很快传来简洁的一声“进来”。
瞧见来人是她,段净寻没觉得有多惊讶,直截了当地说:“请罪来了?”
裴矜顿了顿,点头承认,“是。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出了些突发状况,没按时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要惩罚或者怎么样,我都没什么意见。”
“为这事,倒也没必要。”他态度一反常态的温和。
原以为会被他数落一番,裴矜不由怔了下,转瞬反应过来,将U盘搁到桌面,轻推到他面前,“这个给您。”
段净寻没接,抬头看她一眼,无端提及:“我最近准备离职了。”
裴矜有些错愕地回看他,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在溱海那边开了间工作室,打算出去单干。”段净寻散漫解释一句。
“您什么时候走?”
“两周以后吧。交接完就走。”
“这么急吗?”
“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段净寻没搭腔,将话题引向重点,“要不要跟我走?”
“……我合同上的实习期限还没到。”
“我来解决。你只要回答我,要还是不要。”段净寻说,“等实习期结束,你回学校专心上课。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我的工作室,毕业之后你会跟我和郑怡楠一同在溱海常驻。至于清川这边,以后回来的次数会越来越少,如果你决定了,记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郑组长跟你一起走吗?”
“对。”
裴矜此刻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茫然更多。
昨晚和沈行濯一起吃饭的场景历历在目,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幕接着一幕,打得她越发措手不及。
“为什么选择我?”裴矜问他,“部门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您会选我?”
“想听实话?”
“嗯。”
“没有为什么。”段净寻言简意赅补充三个字,“凭直觉。”
即便被伤得彻底,裴矜对清川这座城市仍旧有很深的留恋。
要她下定决心从这里离开奔往另一个地方,心里不是不迟疑。
站在原地思忖许久,裴矜作出回答:“我跟您走。”
“我可以给你时间再考虑考虑。”
“不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耳闻如此,段净寻没再多言,像是知道她的回答一定会是肯定句式。
注视她几秒,倏地站起身,走向她。
他靠得越来越近,惹得裴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段净寻没再跟过去,停住步伐,抬手,用手背浅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顺势延伸至掌心。
下一秒,收回手,和她拉开一段安全距离,“等等找郑怡楠给你批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裴矜下意识说:“我没关系的。”
“我说过,低效率的工作不如不工作。”
裴矜无从反驳,应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段总关心。”
-
在家休息了半日,烧基本退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一周,裴矜强行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中。
每天加班到深夜,回来简单洗个澡,不作任何思考,躺到床上直接入睡。
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把和他有关的所有事屏蔽在外。
短短一周时间,裴矜消瘦得厉害。
沈知妤将她的明显转变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趁着下班,想拉着她去附近的酒吧一醉方休,顺便陪她大哭一场。
裴矜婉拒,扯出干涩的笑,对她说:我其实哭不太出来。
她似乎真的哭不出来。
即便身心疲惫,可每到午夜梦回还会醒过来,对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天亮。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狠狠掏空了一样。
痛苦到麻木,也就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感触。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周五晚上,裴矜主动给沈行濯发了条微信,询问今晚能不能过去。
字里行间掺杂了刻意粉饰过的疏离。编辑这条消息时,指尖不由自主地发颤。
从段净寻那里得知,今晚要召开高层会议,沈行濯会出席。
她想趁着他不在,直接把行李拿回来。
隔了良久,收到他的回复:过来吧。
裴矜没再回复,将手机缓慢放到桌上。
下班以后,她直接去了他那里。
输入密码,进门,看到室内的灯光亮着,不由愣住。
他在家。
一周多的时间未见,裴矜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指间夹带细细一根。
白衬衫,黑裤,薄款正装外套裹身。穿戴过于整齐,似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看到她靠近,沈行濯抬眸,凝视她许久,却什么都没说。
相对无言。氛围趋近于死气沉沉的寂静。
裴矜呼吸放得很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只剩沉默。
这些日子被压抑在心底的痛楚如潮水般涌现。见到他的那一秒,倾泻如注。
她偏头躲闪开,不愿再与他对视,“我进去收拾东西了。”
沈行濯将目光落在她越发消瘦的脸上,“衣帽间有空闲的行李箱。”
“我知道。”
“嗯。”
裴矜先去了隔壁衣帽间,又转身进了主卧。
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她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却极为困难。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人已经和她的所有物一样,抽丝剥茧地融进了这间屋子。
裴矜拖着行李箱,移步到客厅,短暂犹豫,还是决定同他打一声招呼。
“我收拾完了……先走了。”
沈行濯看向她这边,极淡的眸光,“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走吧。”
裴矜没动身。
她垂下头,抿着嘴唇,直直望向地面。
时隔多日,终是再也忍不住。
一滴泪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沈行濯。”视线渐渐模糊,裴矜轻声说,“我爱你。”
“或者说……我爱过你。”
第67章 第 67 章
67/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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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 清川下了场绵密骤雪。
雾凇,凝霜,空气稀薄。的确如裴矜于除夕那日去沈家祖宅时所想——今年大概是清川最冷的一年。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不短不长, 她陪了他大半年。
临近年初,裴矜提前在人事部办好了离职手续。
把手头上的项目简单和同事交接完, 当晚和大家吃了顿“散伙饭”。
为期三个多月的实习生涯正式告终。
在家待了两日。郑怡楠发来微信,想和她确认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出意外的话, 三天后他们会动身前往溱海, 问她是否方便。
几乎没什么犹豫, 裴矜回:随时可以走。
当天下午, 闲来无事,裴矜在家收拾行李。
沈知妤从外面回来, 瞧见她的动作, 疑惑问:“不是还有几天才走吗?怎么现在就开始收拾了。”
“走之前想去看望一位长辈, 到时候直接从那边去机场了。”裴矜说。
沈知妤叹了口气, 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 坐到她旁边, 挽住她的胳膊。
“矜矜,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裴矜笑了笑,“三月份我就回来上课了, 很快就能再见面。”
“唉……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有种要跟你久别的错觉。”
“也就两个多月,不算太久。”裴矜安慰她。
“那你今年过年也在溱海过了吗?”
“嗯。”裴矜缓缓点头,“段总的工作室刚成立不久,有很多琐事要做, 但人手还不够。目前来看,我们春节应该不会休息, 需要赶很多进度。”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不仅人需要适应,许多人脉、资源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重新做好整理。
这关乎到工作室未来的发展。段净寻明确跟她和郑怡楠提过其中的重要性。
“那你和我小叔……”沈知妤试探着问。
听她提起沈行濯,裴矜叠放衣服的动作不着痕迹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笑说:“就这样了。除非必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是不是还是很难过?”
“坦白讲,已经有点麻木了。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觉得有多难过。”裴矜没打算瞒她,如实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又怕问多了惹你伤心。”
“没事,你问吧。”
“你们分开究竟是因为什么……”沈知妤委婉解释,“如果是因为上次在餐厅碰见的事没得到妥善解决,我觉得还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不是这样的,妤妤。和其他人或事没有任何关系,单纯是因为我们本身。”
裴矜看向她,眼神多了一丝空洞,“我只是……突然很累,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听她如此说,沈知妤自是不忍再仔细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