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边跟得久的老人都知道,四少爷向来不喜太热闹,平时也很少指使人干活,因此朝霞苑每日都鲜少有人出入。
但今日几乎是一改常态。
李景知毫不掩饰面上的不虞,眉头紧缩,扶着腿往前走了两步,便闻正堂隐约传出来的女声,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他脚步顿在原地,因由不是其他,而是瞧见了那正堂中,叶清漪正与人有说有笑的身影。
与她交谈甚欢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尖酸刻薄,有点小家子气的三嫂贺芳芳。
叶清漪怎么跟她说上话了?
正疑惑着,院子里有人瞧见了李景知,立马上前来与他通禀。
“少爷......三少夫人方才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的,奴婢瞧她与咱们侧少夫人谈了许久,一会气一会笑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李景知闻言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带了两个貌美的姑娘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这个三嫂可真是消息灵通,知道他纳了妾仿佛破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禁制,立马就要送两个丫头过来,真是安了一颗好心!
定国公膝下子嗣多,平时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除却李景知以外,他上头还有一个在深宫为后的长姐,与一个双腿残疾的二哥,他们二人都是定国公夫人所出,与李景知是一母同胞。
下头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同李景知是龙凤双胎,只不过晚出来了一会。
只有排行第三的那位兄长,是早些年间定国公醉酒时犯下的错,后来也将其生母纳进了后院,只不过红颜薄命,剩下老三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于是定国公府的三少爷李敬轩,便成了这国公府最边缘的存在。
从前有李景知两兄弟的衬托,李敬轩锋芒黯淡。
可自从一个双腿残废,另一个放浪形骸后,定国公府的重担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李敬轩身上。
受皇帝忌惮,李家虽挂着国公的名号,但却无一人入仕为官,若不再做些生意,恐怕难以维持生计。
于是跑堂问货,打理商铺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李敬轩一人头上。
久而久之,这位庶出的三少爷便也不再被众人所遗忘,逐渐在定国公府也有了份量。
李敬轩此人平时倒是老实本分,但他这个妻子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偌大的国公府人丁兴旺,邱雁年岁也渐长,管理家务逐渐力不从心,从前有李景知二嫂协助,可之后却随着他二哥腿废后一同消沉了下去。
而李景知院中一直没有女眷,邱雁也是别无他法,只能把如此重任交给了贺芳芳。
她虽然将国公府打理的很好,但也借此变得目中无人,比李敬轩还要嚣张。
李景知不喜贺芳芳,这是朝霞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谁把她放进来的。”
李景知再开口时语气已染上了怒意,虽强行压抑着,但还是能从中听出来些许。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贺芳芳有没有难为叶清漪,她胆子那么小,昨夜已经被惊吓到,今日若是再从贺芳芳这受了委屈,他可是一定要同李敬轩讨一个说法。
身旁那丫鬟见李景知脸色不好,支支吾吾也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直到李景知耐心全无。
“少爷息怒!三少夫人她......她是被侧少夫人放进来的......”
李景知听后脸色更沉:“少夫人刚来府上不知道其中个数,你们难道还不知吗?”
小丫鬟听后只低垂着头,抿嘴不语。
“算了算了,你们说的话她也未必能听。”
李景知没有把气撒在下人的身上,只板着一张脸往屋内去。
交谈正巧结束,贺芳芳看着远处走来的李景知,转身招呼了那两个从手底下挑出来的略有姿色的丫鬟,带着她们二人笑着朝李景知迎了上去,直接把叶清漪晾在了一旁。
叶清漪对此并不在意,从容坐在座位上,淡然饮茶,只不过目光一直瞟着她们的方向,颇有看戏之姿。
“景知你回来的正好,这两个丫头是三嫂特意为你挑的,你如今开了窍,后院少不了要填上通房,她们俩模样好,在你身边定能伺候得让你满意。”
说着贺芳芳手上一用力,直将那俩女子往李景知身上推。
眼看着两具芳香即将入怀,李景知连忙侧身一闪,因腿上略有不便,动作稍迟缓了些,只堪堪能躲过一人身形,他当机立断,抽出腰间折扇,往前一指,正正好好隔开了与另一人的距离。
叶清漪端着茶盏的手一时滞住。
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夜李景知摔断了一把扇子,可今日这柄折扇,却与昨日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扇柄上悬挂着的玉坠都相差甚微。
这又是一个什么癖好?
瞧那扇子的样式,似乎也并没有多稀奇。
真乃怪人。
叶清漪只暗自诽腹,不过半刻,便又细细品起茶来,徒留李景知一人对付这个难缠的三嫂。
贺芳芳见李景知此动作,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挂不住,但仍旧维持着镇定问道:“怎么了景知,可是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
李景知收回手,似是有些嫌弃这把扇子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忙甩手,啪嗒一声,又废了一把折扇。
他大幅度地拍了拍长袖,一脸无赖:“不劳三嫂费心了,您也是知道的,我李景知向来不缺女人,家里有一个暂且就够了,毕竟这家花哪里有野花香啊,您若是有心,不如把这俩丫头送到外头去?”
送到外头,还能是哪个外头,李景知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送到花楼。
在府里做丫鬟好歹还是清白身,那俩丫鬟听后哪里愿意,慌忙退去了贺芳芳身后,生怕被人送走。
贺芳芳也懒得再跟李景知装模作样下去,冷哼一声,笑容里带着讽刺:“四弟,你不同意也没有用,母亲特意叮嘱过我,如今你院里有了女人,有些事也不需要你过多操心了,比如今天这事,就已经轮不到你插手了。”
李景知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浮现。
果然如他所料,贺芳芳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在李景知耳边炸开。
“方才你院中侧室已经同意了,所以这两个丫头,今后就是你院里的人了。”
“鸳鸯,翡翠,还不快来见过四少爷。”
......
贺芳芳走后,李景知筋疲力尽瘫倒在了叶清漪旁边的位置上,目光逐渐放空。
那两个丫鬟已经派人安置了下去。
定国公那边也不知邱雁都与他说了些什么,早早便也松口了。
叶清漪就这么成为李景知名义上的妾。
因着她只是借着这个名义暂住在府上,所以便也没特意去办纳妾的宴席,甚至连抬轿入府的礼节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合了叶清漪的意。
若真礼数都周到,那同真的做妾又有什么区别。
一盏茶入腹,叶清漪这才起身。
她之所以收下这两个填房,一则是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与那所谓的三嫂周旋。
其二嘛……
倒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这李景知,究竟是真纨绔,还是败絮里藏着金玉。
毕竟日后朝夕相处,多少还是得留着个心眼。
今日这么一闹,看来这李景知还不算色令智昏。
如今茶喝完了,戏也看完了,叶清漪也要走了,她刚起身,李景知却突然坐了起来,出言叫停了她的脚步。
“你答应之前怎么都不来问问我的意愿?”
叶清漪回过头,眼神稍有迟疑,眸光微动,随后轻声回道:“我以为,有貌美女子主动上门,你应当会爱不释手,怎么,你真的不喜欢啊?”
李景知:......
不然呢?!难道他刚刚的表现都是装的不成!!
叶清漪像是从他脸上的神情读懂了他的内心,恍然大悟一般瘪起嘴来,半垂着头,洁白如玉的后颈露出一小部分落入李景知眼中。
“我还以为,你是在,欲拒还迎。”
“......”
瞧瞧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听听这无辜的小语气。
李景知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没关系,反正不论来几个,本国舅都只会留在你房里歇息就是了。”
原本是李景知的一个保证,毕竟要做戏就要做全套,免得落人口实。
可谁知叶清漪听后却是惊愕的抬起头来,原本看着即将要潸然落泪的脸突然间变得坚毅起来。
“怎么,你朝霞苑已经小到没房留下你这尊大佛了?”
李景知:“......”
好像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第7章 酒意
最终李景知还是要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主屋。
他原本想的是,留在叶清漪房中打地铺,或是睡在外间的榻上。
毕竟给他做妾,已经委屈了叶清漪,甚至还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若是分房睡的消息再传出去,坏的终究还是叶清漪的面子。
名扬声外的大才女,曾经求娶之人足矣能踏破门槛,最终却未觅良人。
若让她引得笑话,李景知恐怕要为此自责许久。
可当他说出心中这些想法时,叶清漪只是稍微怔愣了片刻,随后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说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她不在乎这些。
无论如何,其实都还取决于,她对李景知至今也没有放下戒心。
毕竟纨绔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李景知自己也心知肚明。
当事人都不在乎,他若再继续追究,岂不是多此一举。
反正睡哪都是睡,李景知怎样都行。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个睡主屋,一个睡侧房。
入了夜,晚风清凉,朝霞苑早已一片寂静,灯火俱熄。
李景知回房时路过了叶清漪的屋子,里面早就没了动静,入目只有一片黑暗。
他刚从外面回来,昨夜扔下一堆富家子弟去帮叶清漪,免不了要应酬一番安拢人心。
眼下叶清漪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待到届时恐怕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李景知带了一身酒气,推开了主屋的门,凉风涌进屋内,带动了过堂风,将他身上酒气吹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清醒些。
他一直往里走,脚步落在屏风后,正打算宽衣沐浴,却瞥见卧床上似乎有人影攒动。
拆腰带的手霎时顿住。
他重新将衣服穿好,轻手轻脚往里面走。
压抑着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李景知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褥,与仅穿了薄薄一层单衣的女子四目相对。
这女子倒是眼熟,定睛一看,不正是上午那阵贺芳芳送来的丫鬟之一翡翠吗?!
李景知脸色骤然一黑,隐匿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毫不客气地薅着翡翠的脖领,把她扔下了床。
翡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嗓音一抽竟是当场哭出了声。
府上人人都说怜香惜玉又好脾气的四少爷,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早知道她就不接下这个棘手的差事了!
贺芳芳特意派人打听过了,得知李景知与叶清漪要分房而睡的消息,这无疑是给她送来的那两个丫鬟留了个机会,若是先一步与李景知圆了房,诞下了子嗣,那日后这国公府又多了她贺芳芳的一个仰仗。
因此她便吩咐了这两个丫鬟在今夜爬床。
一个不成,便还有第二个。
于是李景知前脚刚把翡翠扔出去,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后脚就有一只软若无骨的手即将攀上他的胸膛。
李景知“唰”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只手瞬间扑了个空。
他忍耐地揉上额角:“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鸳鸯羞红着脸,一副娇艳欲滴任君采撷的模样,眼巴巴地盯着李景知看:“奴婢愿意伺候四少爷,保证能让您睡个好觉。”
得,这是个脸皮厚的。
李景知终于忍无可忍,自暴自弃地抱着一床被褥,发丝飞舞,衣衫凌乱,一边往外走一边生无可恋地说着:
“行,你们不是喜欢这屋吗,床留给你俩了,一起睡去吧,彼此还能搭个伴儿。”
出去时,被冷风一吹,李景知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看来明日他得让人好好管管朝霞苑了,怎么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他屋呢?
李景知脑子里正想着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叶清漪房门口。
朝霞苑从前只有他一个人住,剩下那些屋子都没打扫出来,除了面前这间,他倒真是无处可去了。
他今夜喝了些酒,虽不足以醉人,但脑袋终归还是有点疼,需得好好休息。
想到这,李景知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有家不能回的苦楚,谁能懂啊。
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李景知才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扣响了门扉。
因着叶清漪来的突然,朝霞苑人手又不够,一时半会还没能给她身边安排个贴身的丫鬟,所以下地开门这事只能她亲力亲为。
初来乍到,猛地换了个睡觉的地方,叶清漪还没适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在脑中思考日后该如何,耳朵却听见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叶清漪心中纳罕,起身披上外衣,不紧不慢过来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风顺着空隙扑面而来,吹起叶清漪额头碎发。
天边薄云被风吹散,皓月当悬,露出弯弯一角,正悄悄地在空中注视着对立而站的两人。
一个俊逸风骨,一个清淡素雅。
酒香在二人之间无声蔓延。
叶清漪皱了皱鼻子,下意识问道:“你喝酒了?”
提到酒,李景知更觉得委屈,在外面冻得久了导致他略有鼻音,轻声应下叶清漪的话时尾音浓重,竟有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叶清漪顿住,又听他接着抱怨:“夫人,那俩丫鬟爬我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就一晚,好不好?”
李景知此时酒意有些上头,眼尾泛着微红的颜色,嗓音不自觉柔下来,嘴中不停地咕哝,高大的身躯怀里抱着被子,神态像是受人欺负了一样,竟然对着叶清漪撒起了娇。
堂堂小国舅。
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竟然对着她一个姑娘,撒娇?
叶清漪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她连忙一把将人拽进了屋,门一关上,身边寒气便直往外冒。
叶清漪扭头看向身侧:“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李景知晃了晃脑袋:“不久,也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