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想了,这个给你。”
叶清漪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床边,伸出手将那瓶药递到了李景知面前。
李景知接过时打量了一番,半晌过后才疑惑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叶清漪:“管跌打损伤的药。”
闻言李景知恍然大悟:“没想到我家夫人竟然如此贴心,还知道未雨绸缪,提前备好药给我,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不枉费夫人的一片苦心。”
叶清漪已经懒得去纠正称呼上的问题,开口先同他解释:“你想太多了,这是给你让你用来抹腿的。”
说完她朝着李景知的右腿扬了扬下颌:“我看你那条腿这两天不太对劲,所以想着是不是伤到哪了,想来这种药应当会管些用吧。”
话音落下,叶清漪借着烛光看向李景知的脸。
对方瞳孔微张,面容错愕,似乎对此吃惊一片,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李景知支支吾吾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更是受宠若惊。
顿时,手里握着的小药瓶都变得沉甸甸的有了份量。
“其实我这只腿......是从前落下的病根了,每逢雨雪天气便会发作,无法根治,所以这药怕是没什么用。”
李景知嘴上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当着叶清漪的面,把这药瓶上的塞子给打开了。
他先是抬眸看了一眼叶清漪,随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慢吞吞地挽起了裤脚。
浓重的草药气味充斥着鼻腔。
尽管叶清漪并未看到他的举动,可在心里还是猜出来了。
他在给右腿涂药。
这人居然还知道些礼节廉耻,懂得避着她,也是不容易。
“不是说这药没什么用吗,怎么还涂上了。”
叶清漪这句问完以后,紧接着是李景知背对着她,有些发闷的语气。
“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以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头又补道:“而且这药涂上以后冰冰凉凉的,当真是舒服的紧!”
李景知的背后,是叶清漪暗地里翘起的嘴角。
“是吗,既然如此,明日我再去府医那里拿一瓶。”
一听这话,李景知瞬间瞪大了眼,扭过头来含含糊糊的想要止住她这个念头。
“还是算了吧......”
叶清漪此时眉眼弯弯,腰身倾身,距离逐渐与李景知贴近。
屋内烛火跳动,少女笑容明媚狡黠,宛若林中小鹿,叫李景知一时恍然。
叶清漪:“你方才不是说――清清凉凉,很是舒服吗。”
李景知喉结轻动,注视叶清漪半晌才轻声回道:“没什么成效,还要让你折腾一趟,算了吧。”
叶清漪闻言略微地撇了下嘴,并没有戳穿他。
其实早在拿这瓶药时,叶清漪就已经问好了。
对症下药,效果才尤其显著。
可若是这药涂抹到了完好无损的皮肤上,却是会刺激皮肉,虽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想必肯定也是不好过。
李景知死鸭子嘴硬,居然还拿不让她受累说事。
差一点就被感动到了。
闹剧结束以后,天色已不早,理应该吹烛入睡。
然而此时此刻,叶清漪却环臂凝视着坐在床上巍然不动的李景知。
“小国舅今日想用什么借口留宿在此呢?”
叶清漪此话一出,仿佛打开了李景知身上的某个匣门。
他仍端坐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滑稽又显得乖巧。
桃花眼不停眨动着,纤长的睫羽仿佛即将要振翅而飞的羽翼。
他语气无辜,故作可怜模样。
“我腿疼。”
叶清漪:“......”
“行,今天我睡榻。”
第11章 姨娘
次日一早,叶清漪从外间的榻上醒来,起身走到里间时,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李景知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醒的倒是悄无声息,走时甚至都没有将叶清漪吵醒。
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昨日李景知与梁世琛为了一个女子在映月楼中大打出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俨然成了百姓们最新的饭后谈资。
更何况那女子还不是普通人,正是那名扬在外,曾一度惹得众多邺京女子艳羡的才女叶清漪。
如今被这件事一闹,那些曾视叶清漪为目标的女子纷纷嗤之以鼻。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都没有进叶清漪的耳朵里。
她在国公府里与旁人没什么接触,下人们也都不敢乱说话,所以听不到,便也不会因此而烦忧。
今日的早膳是叶清漪一个人吃的,她看着又是满满一大桌子的荤腥,有苦说不出。
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菜谱,一大早上就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
叶清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吃几口就又将筷子放在了桌上,叫人来都收拾了下去。
之后便又是在这朝霞苑中无聊度日。
等李景知回来以后,得问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书能借她看看,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再这样下去早晚得被憋坏了不可。
临近正午,日头正盛,叶清漪正在院中溜溜达达观赏这朝霞苑中的景色,却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下人们的议论声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声量叫叶清漪听不真切。
直到柳沁如脚步匆匆的来朝霞苑寻她。
“四弟妹!四弟妹!”
见柳沁如气喘吁吁的模样,叶清漪连忙几步迎上去,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二嫂您先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柳沁如在叶清漪的搀扶下逐渐喘匀了呼吸,几乎是同时,她一刻也不曾耽搁,立即回握住叶清漪的手说道:
“四弟妹你快出去看看吧,你家里人找上门来了,正在外头闹,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听这话,叶清漪也来不及与柳沁如多说,立即便松开了她的手,提裙匆匆朝着国公府的大门跑去。
她腿脚灵巧,将柳沁如落在了身后大半截。
柳沁如一边费力的追着她,一边软弱无力地朝她喊:“四弟妹......等等二嫂......”
可心急如焚的叶清漪哪里能听到她这声如蚊呐的嗓音,早就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没过多久,叶清漪便跑到了地方,只见国公府的大门紧闭,守在门内的下人们皆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主意来。
今日一早李敬轩夫妻俩陪着定国公夫妇去了郊外的广源寺上香祈福,李景知又不知去了哪,家中只有一个残废和一个早已不管事的女人在,如今有人来闹事,倒真是打了国公府一个束手无策。
也难怪柳沁如会来朝霞苑找叶清漪。
这毕竟涉及到了叶清漪的家事。
倘若她自己出面解决,也算是皆大欢喜。
叶清漪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外面的咒骂声声入耳,直将她听得眉头紧皱。
“你们国公府简直丧尽天良,竟然能做出这等逼良为妾的恶事来!我家老爷前脚刚进了大牢,后脚你们就对我家清漪做出如此腌H事,真是毫无公道可言!”
“你们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难道就能胡作非为吗?!如今还做着缩头乌龟不肯给我们叶家一个交代!若是再没有人出来,我们可就要击鼓鸣冤报官去了!”
门外早就聚集了看热闹的人,原本空荡的巷道如今人头攒动,半点空隙都没有。
人挤人的巷道上,却偏偏给那站在人群前的母女俩留出了一大片的位置,领头那妇人的尖酸刻薄嘴脸在阳光下显得尤其显眼。
叶清漪亲手打开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副景象。
她府中的姨娘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对襟衣衫,料子像是仿造的粗布,头发高盘在脑后,甚至别了一朵素花,放眼一看,这妇人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女也是如出一辙的打扮。
她们身上穿着的虽不是丧期时的服饰,但也所差无异,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对她们叶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见到叶清漪的那一刻,那妇人先是一愣,嘴上不禁喃喃:“叶清漪......”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不少人听见。
很显然,连名带姓的话一出,俩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方姨娘,好久不见了。”
叶清漪站在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上,身后两旁站着国公府的侍卫与丫鬟。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蓝色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淡雅怡然,却又不失身份,头梳朝云髻,配上珍珠碧玉步摇,尊贵不足却气质尽显,毫不输邺京一众贵女。
而今叶清漪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对母女,让众人不禁有种错觉,仿佛她就是国公府的女主人,理应受众星捧月。
方月梅着实没想到,叶清漪在国公府竟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举步维艰。
更没有想到,这种关乎国公府声誉上的大事,竟然会交给一个妾来处理。
方月梅与叶清漪曾经在叶府时,便势同水火,暗自里较劲。
叶清漪十一岁那年随母亲回门时在路上遭遇了匪患,那段时日贼匪横行,朝廷花了很大的力气与时间才得以摆平。
叶清漪被人救出时得知,母亲因姿色过人,被那群匪寇“多加关照”,肆意侮辱,不过第二日,便自尽在屋中。
自此,叶清漪世上再无母。
叶世泽与叶清漪的生母感情深厚,哪怕后宅无女主人也不肯再续娶,只让府内唯一的妾室方月梅掌管内务,却也不肯将她扶正,但其地位也与正室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但方月梅却不知满足,叶清漪生母死后,叶清漪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月梅尽心培养自己的亲生女儿叶轻杳,让她学习叶清漪的所有习性,望有一天能将叶清漪取而代之。
可赝品终归是赝品,外在的性格叶轻杳学的来,但其中才情却是她一直未能与之匹敌的。
从前,叶清漪从未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
直到前不久,叶轻杳应下了与梁世琛的婚事。
从前叶世泽眼中只有叶清漪这一个女儿,却忽略了叶轻杳,本就对她诸多亏欠,而今自愿嫁给梁世琛那样的人,为叶世泽解了燃眉之急,叶世泽便待她更加愧疚。
叶清漪便是从这里顿悟。
她们母女俩,打得一直都是苦情牌。
叶清漪从回忆中抽身,再度看向方月梅时面上神情已逐渐肃然。
“方姨娘,自打我住进国公府已有整整两日,你先前虽不知情,但我是否归家你应当最为清楚。”
“身为家中嫡长女失踪了整整两日,可你却不闻不问,如今听见外面的风言风语,却不想着先弄清楚事情经过与真相,偏偏先来定国公府前闹事。”
“你打得旗号倒是响亮,当真是为我着想,还是在败坏我与国公府的名声,你心里自当清楚。”
叶清漪咬字清晰,逻辑也有条有理,这一番话说下来,有心之人早就能听明白话里的弯弯绕绕了。
一直站在方月梅身后的叶轻杳听后上前一步,朝着叶清漪怒道:
“长姐,从前我一直视你为榜样,可你不仅甘愿嫁人为妾,如今更是恬不知耻竟然还想为自己辩解,当真是有辱我叶家门楣!”
叶清漪听后丝毫不恼,反而还兀自轻笑一声,引得众人错愕。
“我的好妹妹,说出这句话之前,长姐劝你先去问问你的好未婚夫都做了些什么,再来指责我,否则,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真为此动怒赏你俩巴掌,你的娘亲都得眼睁睁的看着。”
叶清漪这些日子的前前后后经过,看热闹的人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其中弯弯绕绕也都心照不宣。
当时那种情况,叶清漪被逼的走投无路,眼下一看,家里的人也靠不住。
她还能去哪呢?
面前的方月梅依旧不依不饶:“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当真以为自己是背靠上大山了!你这番行径若是叫九泉之下的姐姐知道了,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我母亲也是你一个妾室配谈及的?!”
一提到生母的死,叶清漪当即动了怒,向来在人前无波无澜的双眸如今泛着红意,目眦欲裂。
她说出的话字字有力:“若是我母亲还活着,你以为我会因为走投无路行此险招吗?!我会因为逼到有家不敢回吗?!”
“方月梅!那日我无缘无故失了意识,又无缘无故上了梁世琛的花轿,你敢说你心里半点都不知吗?!”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然而方月梅嘴上仍振振有词:“那日你与你所谓的闺中好友一同出游,出了事不找她,反而还怨在我头上,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不待叶清漪再开口,方月梅已抢占了先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未经老爷同意便私自嫁人做妾,你这已经犯了不孝的大罪!”
“是吗?此事便不由这位大婶费心了,我自会与岳父亲自禀明。”
人群突然让出了一条道。
李景知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后,一手执折扇,另一只手上拎着油纸包,不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叶清漪错愕的视线相接。
下一刻,李景知咧嘴笑得满目灿烂,拎着油纸包直朝着叶清漪跑了过去,口中直喊道:“夫人!我去城南给你买了栗子糕,还热乎着呢,你快跟我回去尝尝!”
叶清漪望着李景知那双与自己越来越近的双眸,心下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从小便喜欢吃栗子糕,却从不吃凉下来的栗子糕,只有热乎的时候入口的口感才最好。
难道这也是巧合吗。
第12章 嬉闹
李景知已经下令将方月梅母女从国公府门前轰走,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决然。
方月梅眼见着自己半点好处都没落着,反倒还平白无故叫许多人看了笑话,心中便更加烦躁,几乎不假思索冲着李景知的背影就喊道:
“你们定国公府的态度简直嚣张至极!我这就去击鼓鸣冤,让天下人都看清你们的嘴脸!”
“好啊,你去呗。”
李景知满不在乎的转过身,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竟让人没由来的心慌意乱。
他开口时语调轻佻:“这位大婶若是不俱以身滚钉板硬要冒死击鼓,去鸣一个本就不冤的事,那可没人拦你。”
所有人都将击鼓鸣冤想得太容易了,若真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目的的事,那为何架在邺京开封府门口的鸣冤鼓却已经许多年未再响起。
若要鸣冤,那得有多大的决心,才能以身犯险。
果不其然,方月梅一听到这骇人的话后,愣在了原地竟是不敢再提起此事。
李景知顿时一哂,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转回身去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府中小厮轰人,自己转头拽着叶清漪的衣袖,走得极为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