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迟迟搜寻不到梁丞相的踪迹,李景知便怀疑他极有可能要回羌族,这才立即着手给窦凌云传信,演了这么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
梁丞相即将行刑前,李景知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牢中,他安静地坐在地上,仿佛一个迟暮老翁,竟给人一种慈祥的错觉。
但他可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毒蛇。
狱卒上前为李景知打开了牢门,他在昏暗中缓步走了进去。
“我本不想来见你,但仔细想想,倘若我父亲的在的话,兴许会来送你最后一程。”
曾经明德帝刚登基的时候,梁丞相与定国公一文一武,在朝堂鼎立,那时,或许他们可能也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吧。
“可以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梁丞相转了转混浊的眼珠,望着李景知那张肖似定国公的脸,突地笑了。
“为什么啊......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定国公不死,我何来在朝中有翻./云./覆./雨的机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景知闻言不禁讥笑。
竟只是这个原因。
竟然是如此简单的缘由,却让他的父亲白白丧命。
以他父亲和长姐的命,换来了明德帝愧疚,换来了梁丞相如今的落魄。
可不值。
根本就不值得!
那天,李景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刑部大牢里走出去的。
他只记得,出去时,同狱卒轻声说:“梁丞相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可他的手上,却沾满了梁丞相的血。
那狱卒见了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地惊恐点头,依他所言。
走出刑部大牢时,万里无云。
李景知一抬头,就看见了面前那道火红的身影。
叶清漪跑到他面前想要去牵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脏。”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手上都是血。
叶清漪见状一愣,但她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的一把拉过他的手,拿出怀里的帕子,细心地为他擦拭双手。
最终,她牢牢同他十指相扣。
“这样就不脏了。”
掌心满是少女的娇嫩。
温暖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住。
阳光下,他们相视一笑,牵着手越走越远。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74章 大婚(上)
三年孝期很快就结束了, 战事已停, 朝中局势也逐渐稳定。
而李景知与叶清漪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四的夏至。
那时正好刚刚入夏,温度适宜。
这日子是李景知定下的,当时一堆人都围在他身边好奇,问他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日子。
他却只是摇头轻笑, 吊足了众人胃口, 结果最后来了一句:“秘密。”
就这么两个字,差点让李景知惨遭毒手。
当时叶清漪就在院中教李h瑛用剑, 听到李景知在屋中不停哀嚎:“夫人!!救命啊!!!”
结果换来的是众人更加激愤的心情。
“就显得你要有媳妇儿了是吧?!你们还没成亲呢!”
引得叶清漪与李h瑛在院中频频失笑。
后来她也是偶然停李h瑛再次提及此事。
这丫头心里也好奇,拉着叶清漪的手一直问个不停。
她当时只能无奈地笑:“恐怕你还是要问定下婚期的人, 因为我也不太明白。”
但当叶清漪把话说完以后,她才似猛地反应过来。
“婚期是哪日?”
李h瑛闻言没绷住, 边走边笑话她:“哈哈哈哈不是吧?!清漪姐姐,你这个当事人莫非还把婚期给忘了?!届时可莫要让我四哥落个空啊!”
在李h瑛的欢声笑语中,叶清漪似乎明白了李景知为何要将婚期定在了夏至。
因为多年以前, 他们二人在绝踪山上初遇,虽不知具体是何日子,但确为夏天。
而在邺京重逢的那个雨夜,他在雨中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日叶清漪清晰地记着,正是五月初四,夏至。
这是他们相识相知的日子, 亦将是他们二人相守一生的开端。
于旁人而言, 这或许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但于李景知和叶清漪来说,却是何其重要的日子。
日光下, 叶清漪无声轻笑。
她缓缓抬眸,眯着眼望着天边。
“夏天又要到了啊。”
真好, 她同李景知,还将携手走过无数个夏日。
时间一晃,转眼就要到了婚期。
柳莺信守承诺,时隔三年,再一次来到了邺京。
那天,依旧是叶清漪去城门口接的。
但是这一次,赶马车的人却不再是那个嘴角噙笑的白衣剑客了。
说不失落都是假的。
叶清漪打小就与这个舅舅最为亲近,眼看就要到她人生中的大日子,可最亲的人,却无法到场。
柳莺看出来她眼底的失落,笑道:“你舅舅正在燕国忙着带孩子呢,恐怕是没空回来了。”
此话叫叶清漪大吃一惊:“舅舅什么时候成亲了?!还有孩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柳莺见她如此大的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他还能讨到老婆?我可不信,他先前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听说那姑娘的村子都被屠了,无亲无故挺可怜的,你舅舅便把她带在身边了,一时半会儿都很难脱身喽。”
叶清漪听着听着,忽觉有些不大对劲,抱臂琢磨了一会,忙同柳莺说自己的想法:“不对啊姨母,舅舅他从前虽然也爱管闲事,但是身边可是从来都不近人的啊,他这......居然还是小姑娘。”
当真匪夷所思。
而柳莺闻言则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带着叶清漪往叶府走去。
如今梁丞相已故,朝中老臣也逐渐凋零,明德帝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满腹猜忌,开始广纳贤才。
而今,叶世泽已经被提拔至刑部尚书了,管理整个刑部还有大理寺。
窦凌云依旧做着他威风凛凛的将军。
倒是李景知,这三年在朝中爬的挺快,从一开始不起眼的翰林院小官,慢慢做上了侍郎的位置,如今正在叶世泽手下当差。
不过最近随着小钰年岁渐长,逐渐也到了要开蒙的年纪,明德帝似乎有心想要让李景知做小钰的老师。
明德帝膝下仅有这一子,恐怕将来太子之位定是要传给钰的,那李景知离太傅便也不远了。
历来太子太傅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李景知倒是个例外,惹得窦凌云连着笑话了他好几天,说他不是老头子却胜似老头儿。
搞得现在坊间都传:李家侍郎好像老了,都长白头发了。
听到这个传闻的当天晚上,李景知惊诧地发现,自己还真长了一根白头发。
第二日他便怒气冲冲地杀到了窦凌云府上。
回来以后嘴角多了一块淤青,让李h瑛连着嘲笑了好几天。
这丫头偏偏还不知羞,指着他的脸大声嚷嚷:“四哥!你这么不中用,以后我要是嫁给了窦凌云,受欺负了怎么办啊?!他不还得连着你一块揍啊!”
“他敢?!”
话毕,李景知气急败坏地揪着李h瑛的耳朵教训:“什么嫁给窦凌云?!我同意了吗?!什么都还没定下来了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让人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
每每这个时候,如果叶清漪在,那么李h瑛绝对会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喊道:“清漪姐姐――!我四哥又欺负我!!”
而接下来,李景知一定是会真的屈指弹一下李h瑛的额头,坐实自己的罪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到最后都是要给我定罪,那我还不如先落实一下,否则我多亏啊。”
大家似乎逐渐都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了。
唯有一人。
明德帝衰老的速度众人都有目共睹。
他去凤宁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在过去李兰絮居住的屋子一坐就是一整天,连小钰找他,他都要反应半天,然后笑着抱起他往外走。
随着钰在逐渐长大,他的五官同李兰絮便越来越相似。
宫人不止一次见到过,明德帝看着钰玩闹的身影,眼眶不自觉地变红。
而当他糯生生地回身唤他“父皇――”时,他便敛下眸中的酸涩,笑着应声。
这孩子很有灵性,他许是知道些什么,又或许是周嬷嬷叮嘱过他,在明德帝面前,他从未问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这种话。
但叶清漪却听到过。
因为钰曾问过她。
“舅母,为什么钰没有母亲呢?大家都有母亲,周嬷嬷有母亲,小顺子也有母亲,就连宫里的大黄也有母亲,为什么我没有呢?”
叶清漪记得,当时她眼眶湿润,将钰从地上抱起来,柔声道:“钰,不是每个人的母亲都一定会留在身边的,舅母也没有母亲。”
“为什么呢?是因为钰的母亲和舅母的母亲都不喜欢我们吗?”
叶清漪将他往上颠了颠,哽咽道:“怎么会呢,世上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钰,你要记住,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的母亲便是爱你的,只不过她现在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和钰见面哦,不过她对你的爱,会融入这世间万物里。钰你看――”
说着叶清漪轻轻抬起手:“你看这天,倘若阴云阵阵,说明是母亲在想你,这柔风、细雨,这世间万物,可能都会融入了你的母亲对你的爱意。”
“可是为什么她不出来见我呢?”
叶清漪笑着同他解释:“因为母亲在那边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她需要钰长大,需要钰变得更加坚强,需要钰有能力的时候把她救出来。”
年幼的小朋友信以为真,等到叶清漪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钰兴高采烈的跑到她怀里。
“舅母!舅母!钰前些日子梦到母亲了!果然和舅母说的一样!母亲同钰说,她在等着我救她呢!钰以后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把母亲救出来!”
叶清漪蹲下身来,眼中闪着泪光同他平视。
“好。”
......
五月初四,宜嫁娶。
一大清早,定国公府同叶府便忙碌了起来。
叶清漪朦胧睁开睡眼,在栖枝叽叽喳喳的嗓音里逐渐清醒。
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洋溢着鲜活的气息。
栖枝开始服侍叶清漪梳洗。
她没有什么闺阁挚友,如今她已经想不起来付如F这个人了。
李h瑛是定国公府的人,来帮忙肯定是不可能的。
屋里只有几个小丫鬟还有柳莺,一时之间忙得焦头烂额。
“哎呀栖枝!你这头发盘错了!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来着!!”
“可是您这也不对啊......”
柳莺至今仍未婚配,对这女子出嫁之事也不甚了解。
叶清漪端坐在镜前,看着她们两个因为发髻争执不休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算了――”
她刚想说自己来,门外传来问候声。
“参见郡主!”
叶清漪闻言朝门口望去。
只见窦琅玉匆匆走来,来时手里似乎还拿着个银匣子,口中笑道:“我是特意来帮忙的,应该没有来得太迟吧?”
叶清漪尚且仍在愣神中,还是柳莺先反应过来,忙将人迎到屋里。
“不迟不迟,正好我们不知该如何下手呢,郡主帮忙看看。”
窦琅玉手巧,又是有准备来的,没过多大一会儿,新娘子的发髻就已经盘好了。
叶清漪坐在镜前,打量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从今往后,她就要开始盘发了,她将再也不是闺阁中的少女。
但她并没有像大多数的女子那样,心中满是即将要嫁作人妇的惆怅,她更多的是茫然,慢慢在心中转变为喜悦。
她真的......要嫁给李景知,成为他的妻子了吗?
直到霞帔凤冠加身,叶清漪还痴痴地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她这般懵懂的神情,柳莺笑着打了她一下。
“没出息。”
引得屋中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很奇怪,他们这家嫁姑娘,半点哭声也未见,倒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生怕叶清漪嫁不出去一样,搞得她也没有伤感的情绪了,好像要迫不及待嫁出去似的。
时辰已到,喜婆进来搀着叶清漪往外走。
盖头蒙在了头上,只能勉强看见脚下,前路却是渺茫。
上一次她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好像还是三年前坐上去丞相府的花轿时的事情呢。
一晃,都已经三年过去了。
而今,她一身正红的嫁衣,上面以金丝线纹着栩栩如生的图案,定眼一瞧,却是再普通不过的金叶子。
不知为何,那日柳莺问她,嫁衣上想绣什么图案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景知送她的那把团扇,李子与叶子依偎在一起,宛若天作之合。
于是她鬼使神差答道:“就绣叶子吧。”
那是他们缘分的伊始。
而叶清漪相信,换作是李景知,他也会这般说。
叶清漪没有兄弟,送亲便由栖枝与窦琅玉牵着她一路往前。
路上,窦琅玉同她低语:“前阵子的女魁赛上,我拔得了魁首。”
叶清漪闻言一愣,随后笑道:“恭喜你呀。”
但窦琅玉似乎没那么开心:“要是你不嫁人就好了,这样我们还能再比试一次,这次我绝对不会输你。”
听她那语气,还挺遗憾的。
她们出叶府的路刚走一半,就听府外一阵嘈杂,仔细辨认似乎是窦凌云在喊:“喂!李景知你有没有规矩啊!新郎官儿要在外面等着啊喂!!你干什么去!!”
紧接着是李景知肆意的笑:“今日是我大婚,规矩自然我来定!”
说着,他一身火红的衣袍,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叶清漪面前。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你们快看,小国舅身上绣着那是什么图案啊?”
“好像是......红豆?”
“不像吧,红豆好像没有那么大,我看就是个圆儿。”
听到最后越来越离谱,有人还猜测是个鸡蛋,寓意“早生贵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景知顿时就黑着脸朝他们挥了挥袖子:“去去去!一群没文化的!这分明是李子!”
闻言叶清漪在红盖头下笑出了声。
果然如她心中所想,他们不谋而合。
李景知自然听到了她的笑声,弯下腰,似乎想透过这红盖头看到里面的姑娘,但这盖头太厚实了,把叶清漪遮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