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云千媱吃痛皱眉:“你先松松手,杀了我, 就没有人能替你找到她了。”
空气像被寒冰冻住。
路归朝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 让在场一众人包括魔兵匍匐在地。
魔兵在路归朝示意下, 往后退了退。而一群脸色惨白的女孩子们望向云千媱,一边忐忑不安, 一边期盼能得救。
路归朝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瞬,突然眯起眼睛, 松开手指, 负手道:“说。”
云千媱定定神, 开始斯条慢理地整理衣服。
路归朝也不催促,就这么站着,定定地望着她。
终于,云千媱整理好衣服,也打好了腹稿。在一片屏息声中,她尽量摆出一副从容姿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话。
“魔尊大人,不瞒您说,我师出昆仑虚,所以,你懂的。我知晓世间万物,也擅长搜魂。我知道你那个……嗯,心狠手辣的师姐,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有我有办法将她拉回来。”
路归朝不说话,仔细端详着她。
云千媱被看得心里发毛,心道,他不会认出我了吧?应该不会啊,可他这副表情,好像下一刻就会掐死她。
正忐忑着,路归朝忽然歪了歪头,眯眼笑道:“好。”
云千媱松了一口气,指着身后的少女们:“她们暂时不能杀,搜魂仪式用得上。”
路归朝道:“好。”
*
晚上,坐在寝殿里,云千媱托腮发呆。
她心里仍旧有一股不真实感。
白天未免太顺利了。路归朝居然就这么相信她了?
可她讲得那么扯淡。
短短几天,路归朝从她的小师弟变成了不可一世的妖魔道之主,有一瞬间云千媱觉得他很陌生,可又有一瞬间,他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
云千媱也搞不清楚。
她回忆了下之前对他做的事、说的话,还有原著中姜鹤归的下场,不禁浑身发冷。
路归朝竟然这么轻易就信了她的鬼话,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恨意已经超过了理智,已经要不计代价报复她了!
云千媱不由自主裹紧衣衫,后知后觉地感到危险。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路归朝回来了。
云千媱连忙站起,拍拍脸,殷勤地跑到门口迎接他。
殿门一开,呼呼的风灌进来。妖魔界的夜风凄厉又寒冷。路归朝裹挟着一阵晚霜走进来。
他摘下外面的黑袍,随手扔给了云千媱。
云千媱被黑袍砸了个满头满脸,摘下后,愈发莫名其妙,她是来当神棍的,怎么好像变成贴身丫环了?
云千媱甩甩脑袋,跟在路归朝屁股后头,来到了宫殿的里间。
路归朝坐在专属的座位上,整把椅子是用黄金做成的,扶手两侧雕刻着两条造型浮夸的魔龙。他姿态慵懒,微微后靠,一只手肘撑在扶手,托腮看她。
云千媱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路归朝开口,声色低沉:“你的搜魂仪式呢?”
云千媱说道:“魔尊大人,你有所不知,搜魂仪式没那么简单的。步骤极其复杂,很有讲究,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我一下午都被关在殿内,根本没时间去准备啊。”
路归朝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另一只手点了点膝盖,道:“需要什么东西,我让人去准备。”
云千媱摇了摇头,坚持道:“别人准备的我不放心,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这样吧,你把关那些姑娘的钥匙给我,我……”
云千媱注意着他的表情,怕自己目的太明显被识破,时刻准备住嘴,谁知,话还没说完,路归朝想也不想地就摘下腰间的一把钥匙,扔给了她。
云千媱接住,讪讪笑道:“那我先退下了。”
她看了路归朝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当做默认,后退几步后便转身小跑到门边,两手按在门上拉……拉不开!
怎么回事?
云千媱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儿,殿门却纹丝不动。她愣了愣,瞬间明白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在身后,云千媱回头,只见路归朝挑挑眉尾,一副恶趣味得逞的表情:“忘了告诉你,整座殿被我下了禁制,没有指令,你一步也离开不得。”
云千媱不慌张,笑问:“尊上不会是怕我逃跑吧?我们昆仑虚的人最讲信用,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路归朝讽刺地勾起唇角:“说得很好,可惜我不会相信。”
说完,扭头往里走。
云千媱赶紧追上去,亦步亦趋跟着。
路归朝白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现在对于她的存在似乎并不排斥。比如此刻,他虽面无表情,但没有斥责她,让她离得远点儿。
云千媱心里琢磨着,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到底露没露馅?
应该没有吧。
路归朝要真认出了她,还不得跳起来一把掐死她啊。
正这么想着,云千媱脑袋忽然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抬头一看,哦,原来她一头撞到了路归朝背上。
云千媱回过神,挤出个歉然的笑,忙不迭伸手替他拍拍后背的衣服,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想得太入神了,冒犯您老人家了,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路归朝身子微僵,半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云千媱茫然抬头。
路归朝静静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用力,扯着她的手腕将她甩到一边。
云千媱踉跄几步,再次回头,只见路归朝已经脱掉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
云千媱像根木头矗立着,两根手指纠结地互缠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那个……魔尊大人,你把我关在殿里没问题,但这儿只有一张床,我睡哪儿?”
路归朝正低头斯条慢理地整理袖口,垂着眼,道:“自己想办法。”
云千媱:“……”好的,明白了,就故意折磨为难她呗。
云千媱深吸一口气,微笑道:“那尊上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快步离开,径直来到外间。
里殿架着好几只暖炉,搁置大块火石,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一来到外殿,云千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狂烈的风刮在殿门,像怪物的利爪挠抓,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云千媱找了个角落坐着,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斗篷披上。她脑袋靠在墙上,想阖眼休息,可周围太冷太吵了,怎么也睡不着。
人一旦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云千媱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以往的画面。
无尘山一个很冷的冬天,白雪皑皑。她和路归朝一起下山采买,回来的路上,她不小心摔倒,双手、整张脸都埋进雪地里。
路归朝将她捞起,一声不吭地拍掉她肩上、头发上的雪子。
那时候两人还没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情,只觉得好丢脸,垂着头生闷气。
路归朝目光却落在她手上,道:“师姐,你的手怎么这么红?”
云千媱伸出双手一看,还真是,抽了抽同样红彤彤的鼻子,鼻音浓重道:“还不是冻的,我的手冷得都快没知觉了。”
路归朝垂下长长的眼睫,纠结片刻,突然执起她的双手,塞入衣衫中心口的位置。
云千媱眨了眨眼睛,问:“师弟,你做什么?”
见她没有排斥拒绝,路归朝松了一口气,掀起眼皮,露出一双长年沉寂、此刻却闪烁着微光的黑眸。
他轻柔问道:“师姐,现在还冷吗?”
掌心之下,少年的心脏温暖有力地跳动着,云千媱感觉到他炽热的血在胸腔流动着,驱散她指尖的一阵阵寒意。
她不禁扬起笑脸:“不冷了,真暖和!我的手又恢复知觉了!”
一阵狂风将云千媱的思绪拉回来。
她哀哀地叹了口气,转身裹紧披风。
或许,路归朝之前真的很喜欢她吧。
是她没有好好珍惜,现如今,那善良可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师弟不见了,被她亲手杀了。
说实话,云千媱开始有点后悔。
如果没有那个声音逼迫,再来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这么做吗?
“阿嚏——”云千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下一刻,里殿的门一下子推开。路归朝出现在门口,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袍,黑发散落,领口敞开,露出里头的白色中衣。
云千媱揉揉鼻子,斜眼瞥去,问:“你怎么出来了?”
路归朝看了看她,黑眸泛过一丝波澜,像是讥讽,像是解气。
他冷哼一声,薄唇轻启,道:“你太吵了。”
云千媱一脸“你别冤枉我”的表情:“不会吧,我一句话都没说,就打了个喷嚏而已……”
“滚进来。”撂下几个字,路归朝头也不回地转身。
云千媱裹紧披风,忙不迭跟在后头进了温暖的里殿。心道,妖魔界风气就是不好,说话这么没素质。
里殿温暖如春。
一进去,云千媱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不由心情明媚,方才的一点小情绪一扫而光。
见路归朝赤着脚,她下意识提醒:“师……咳咳,尊上,还是穿双鞋子吧,光脚对身体不好的。”
路归朝似笑非笑:“这是你师门的规矩?”
云千媱道:“不是规矩,是养生常识。”
殿内燃着几盏明亮萤灯,微晃光影下,路归朝坐在床边,神情莫辨地抱臂,一动不动盯着云千媱。
又来了,这种眼神……云千媱摸摸脖子,左右一看,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角落道:“我去睡那里。”靠近火石,离路归朝又远,一定能做个好梦的。
路归朝抿抿唇:“随便你。”
云千媱抱着披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打起了地铺。躺下后,她脑袋枕着手臂侧睡,睁开眼正好可以看见路归朝。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云千媱眨眨眼,白天经历一系列事情,神经太紧张,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现在放松下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路归朝。
他还是原来的模样。
除了个子高了些,眉眼青涩褪去了些。
云千媱听别人提起过,几年前的仙魔大战,他是如何如何的残暴、嗜血、疯狂,以一人之力颠覆战局,以一剑横扫天州大陆。他该是满手鲜血、浑身煞气,一个眼神就能杀死她。
可直到见到路归朝,云千媱并没有这种感觉。
除了最开始的第一眼,他身上散发出藏不住的戾气,可第二眼,云千媱就觉得这是种错觉。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同室而处,气氛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望着他的侧脸,云千媱突然开口:“尊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搜魂仪式成功了,你那位师姐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闻言,路归朝慢慢转过脸,盯了盯她。
然后眯起眼睛,嘴角咧出一个闪烁寒芒的弧度:“自然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等找到人了,我就把她绑起来,用打妖鞭抽个七八百次,再关到缚魂阵法,让她日日饱受锥心之痛,求死不能之苦,让她后悔,让她求我。”
云千媱“刷”的一下坐起,问:“缚魂阵法?什么缚魂阵法?”
路归朝用轻快的声音道:“我亲自为她准备的,之前抓了很多恶鬼恶魂试炼,就快成功了。明天带你去看。”
云千媱猛摇头:“不了不了,我明天要去准备搜魂仪式的东西,没时间。”
路归朝歪头恶劣一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云千媱一夜没睡好。
梦里都是原著中男主黑化后的剧情。
不过,那个被绑在无烬深渊底部、日日受煞气侵蚀、却被一遍遍治好,又被一遍遍削骨割肉的人,从姜鹤归变成了她。
路归朝一袭冷肃黑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面上带着一丝假惺惺的怜悯,眼底却尽是鄙薄。
他微微弯腰,冰凉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云千媱头发蓬乱,嘴角流血,充满仇恨地瞪视。
可路归朝丝毫不介意,放声大笑起来。
过了会儿,笑声戛然而止。云千媱感觉到路归朝的手指轻轻划过脸庞,听见他叹息般地问:“师姐,后悔吗?”
云千媱不解:“后悔什么?”
路归朝几乎咬碎牙齿,道:“后悔欺我骗我,后悔伤我杀我,后悔你不爱我……”
云千媱大汗淋漓地醒来。
睁着眼大口呼吸一会儿,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殿中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
路归朝不在。
云千媱掀开被子……嗯?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被子?
云千媱没想那么多,跑到殿门口,尝试打开大门,可无济于事。路归朝没有骗她,这整座殿的确被下了禁制,她现在就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
云千媱泄愤地踹了一脚殿门。
门从外面打开了。
两个穿戴盔甲和面具的魔兵站在外面,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干脆道:“尊上有令,如果你想去外面走走,可以跟着我们。”
云千媱眨眨眼。
跟着两个魔兵走到外头,她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我想去看看那些被关起来的姑娘,可以吗?”
魔兵点点头:“我们带你去。”
云千媱问:“我不可以一个人去吗?”
魔兵道:“尊上有令,要照顾好你,不能离开一步。”
云千媱微笑:“好的,我知道了。”妖魔界的风气就是不好,撒谎撒得这么溜,什么照顾,分明就是监视。
在魔兵的陪同下,云千媱见到了被关起来的一众女孩子。除了受点惊吓之外,她们过得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挨打挨饿。
云千媱松了口气,表面上装作吩咐她们下午一起帮忙采摘药草,实际上偷偷塞给那位青玄门的白衣姑娘一片树叶,上面记录了让她们逃跑的计划。
做好这一切,云千媱回到殿中。
路归朝还没回来,几个侍女却已送来了饭菜,说让她先用,魔尊大人有事处理去了,要等会儿才能回来陪她。
瞅着她们暧昧又闪烁的眼神,云千媱就知道,这事儿的误会大了。
不过为了苟命,误会就误会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云千媱独自用完午膳,想着时间还早,路归朝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脱了鞋子,不客气地躺在他的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养精蓄锐等会儿干大事。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云千媱突然感觉脖子痒痒的。
随手一抓,抓住一只手。
她蓦地惊醒,睁开眼睛,和路归朝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