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媱唇角绽开一个笑，摇摇晃晃迈出步子，想要跑过去，撞入路归朝怀中，可这泥人做的腿脚实在太沉重了，根本迈不动。
路归朝从雨雾中缓步走来，周身环绕一个无形结界，雨珠砸不到身上，朝着云千媱的方向，朦胧身影逐渐清晰。
云千媱用沙哑的嗓子，用力喊道：“师……”
不远处，路归朝察觉异常，皱了皱眉，望向她的视线渐渐凝固，眼里闪过一阵罕见慌张：“你……师姐！”
他一个闪现来到云千媱面前，却还是没能抓住她消融的身体。
路归朝的手穿过透明空气，“滴答”一声，一滴褐色泥水落到掌心。
第167章 聚魂神灯（十一）
师弟，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万籁俱寂。
天地间仿佛只有水落的“叮咚”一声, 震耳欲聋。
路归朝手掌颤抖，脸色惨白。
半响，他黑眸木木地转动, 视线落到掌心的泥水上。
一旁, 看守云千媱的魔兵们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看到路归朝比鬼还可怕的脸色, 立刻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
“尊上，尊上饶命！”
路归朝额角青筋暴跳，猛然收掌，对着空气几乎咆哮道：“云千媱, 你给我出来！”
一瞬间, 他浑身腾起一股黑雾，眸中猩红似血海, 散发出的威压令在场的魔兵当场口吐鲜血。
他们被迫伏地, 高大躯体此刻看上去不堪一击。
魔兵们战战兢兢地想, 尊上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天，怎么又突然开始发疯了，可怕, 真是太可怕了, 比前几年还要可怕！
路归朝戾气横生, 灵力暴走，打断了无数的大树, 掀起一大片草皮，方圆几里的岩石如砂砾滚走。
山谷上空, 乌云如海浪翻滚, 巨大闪电穿云而过, 闷雷一个接一个。一些魔兵被狂风卷起，拼命拉住大石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自脚边传来：“那个，师弟，我在这里。”
周遭的狂风戛然而止。
飞走的岩石、树木、魔兵缓缓落地。
路归朝铁青着脸，眸子转向脚下。
云千媱蹲在地上，双手捂脸。社死，真是太社死了！
半响没听到路归朝的声音，云千媱只好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抬脸，解释道：“其实我一直在这儿没走，只不过刚才变透明了而已，之前那个身体，遇水会融化的。”
她一时不知从何解释，忽然，手被人拉住。
路归朝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云千媱感觉他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正要抚摸脊背安慰几句，忽然，肩头一痛。
路归朝居然低头咬住了她的肩膀！
完了完了，路归朝疯了，真的疯了，他不会是要生吃了她吧！
云千媱觉得肩膀肯定被咬出了血，可怕刺激到他，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话，默默地忍受着。
过了一会儿，路归朝牙齿力道减小，但手臂捁得更紧，紧紧抱着她，低低问：“疼不疼？”
云千媱快要哭了，哽咽道：“疼。”
“疼就好。”路归朝埋在她的脖颈间，呢喃道，“我要让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疼过来的。师姐，你再敢逃，再敢抛下我，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
云千媱被路归朝抱回了寝殿。
关上门，他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伸手解她的衣服。
云千媱如临大敌地捂住胸口，脸色白了又红，道：“你你你想做什么……这样不太好吧……”
路归朝顿住动作，似乎想到什么，懒懒掀开眼皮，盯她道：“师姐，我想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而已，不过，你要是想和我做些别的什么，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千媱：“……”
云千媱默默推开他，自己伸手解开了外衣，露出一侧白皙肩膀，那里果然被路归朝咬出了血淋淋的牙齿印。
呜呜呜，路归朝一定是属狗的，疼死她了！
路归朝盯着她肩头，眼神暗了暗，转身取来一个药瓶，坐在床沿，给她上药。
云千媱背对着他，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忐忑。
其实，路归朝早就认出她了吧。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也早就察觉到了。但之前两人谁也没戳破，所以可以当做若无其事，可现在，怎么才好啊。
身后，路归朝的指尖如上好玉石，温温凉凉，时不时触及她裸露的肌肤，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动作很慢，时轻时重，带着某种报复的意味。
云千媱屏住呼吸，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终于，敷好了药。
云千媱定定心神，拉上衣服，正要拿出准备好的说辞，谁知一转身，就被炽热地吻住。
路归朝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将她摁在床上，滚烫的手掌沿着她的手臂下滑，找到她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云千媱：“……”
云千媱被亲得大脑一片空白，迷迷糊糊中想，路归朝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莫名其妙地亲她？他的心中不应该充满了恨意，恨不得掐死她么？难道说，难道说……
好一会儿，路归朝终于松开了她，坐起身。
云千媱也手忙脚乱地爬起，盘着腿，垂着脑袋。
两人皆沉默地面对面坐了片刻，只听头顶传来路归朝的声音：“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师姐。”
他特意嚼重师姐两字，像放在后槽牙狠狠咬过一样。
云千媱不由觉得脖子凉丝丝的，抬起眼，看了看他，真诚道：“师弟，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路归朝：“……”
路归朝吸了口气，眯起眼睛：“还有呢？”
“还有？”云千媱装作听不懂，“没有了，你还想听什么？”
路归朝冷笑一声，朝她的脖颈伸手，吓得云千媱以为要掐死她，连忙往后躲，却被一把捉住手臂。
路归朝的手深入她衣领，从中摸出一个东西。
云千媱瞪大眼睛，扑过去想抢。
然而，路归朝右掌轻轻松松地撑在她额头，云千媱两只手在空气里划水，显得十分滑稽。
意识到靠抢是抢不回来的，她不由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送给我的东西还要拿回去吗？”
路归朝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翠绿玉佩，斜睨道：“时空之门，我之前倒不知道它还有这个作用，可真是有趣呢。”
他望过来的眼神耐人寻味。
云千媱心底泛过一阵心虚，撇开脸。
路归朝却强硬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黑眸凝霜，两片薄唇毫无感情地一张一合：“如果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时空之门，那么既然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待在我身边许久？”
他眸底隐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云千媱没注意到，有气无力地耷拉脑袋：“因为它一开始不能发挥作用，唯一的办法，只有待在你身边继续观察……”
路归朝眼里的火苗一寸寸熄灭，转过脸，冷声道：“够了，我不想听！”
问的人是他，不想听的人又是他。
云千媱无奈，截住话头，转而道：“师弟，事情就是这样，之前是我不好。但我觉得，不能再骗你了，这样对你不公平。”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路归朝蹭的站起，弯腰俯身，和她脸凑得极近，近到云千媱可以听见他胸腔里压抑怒气的呼吸声。“解释一下，刚才山谷中，为何突然消失。”
这件事，云千媱本就没打算瞒着，可刚才路归朝抱着她一路走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双手用力到抓得她的手臂、大腿留下了青紫，哪里敢说半个字。
既然他现在提起，云千媱便一五一十说了。
听罢，路归朝直起身子，抱臂审视她。半响，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活该。”
云千媱：“……”
路归朝伸手道：“聚魂灯。”
云千媱一听，紧紧护住乾坤袋：“你说好送我的！”可恶，她都把惨状讲给他听了，嘲讽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抢救命的灯，真是过分！
路归朝收回手，道：“你知道怎么用吗？”
云千媱嘴硬：“我研究研究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忽然变得透明，路归朝见状微一皱眉，干脆直接出手，乾坤袋飞落到掌心。
“你……”云千媱还没来得及说话，路归朝已经拿出聚魂灯，念起咒语，催动它缓缓靠近，她瞬间感到一股暖流袭遍全身，眼皮舒服得阖上。
等再次睁开，云千媱发现路归朝的脸在眼前放大。
她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金色结界，还是在里殿，不过所有东西都放大了好多倍。
云千媱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别的放大了，而是自己缩小了——她现在就在聚魂神灯的灯芯里，感觉到阻塞的灵脉被打通，灵力流遍全身。
原来，路归朝问她要聚魂灯，是要救她啊。
想明白之后，云千媱心头涌出一阵愧疚，说道：“师弟，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路归朝冷哼道：“无妨，反正师姐错怪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云千媱：“……”
妖魔界风气就是不好，把路归朝带的说话阴阳怪气的！
哦不对，他从小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不生气不生气，毕竟真的是她没道理。云千媱深呼吸几下，转移话题，微笑问道：“师弟，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路归朝默认。
云千媱好奇：“你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今晚？还是山谷中那次？”
“师姐不妨猜得更早一些。”
“更早一些？”云千媱猛然记起，聚魂神灯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搜魂，再仔细一想，每次靠近，聚魂神灯总会蹿起澄透的火苗，看来路归朝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云千媱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矜矜业业地扮演着神棍角色，路归朝默默配合，装作不知道，其实心底里不知道怎么嘲弄她呢，就觉得很生气。
她不由横眉冷对：“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耍我？”
火苗因为她的愤怒而高涨，跳跃的火光映照在路归朝清隽眉宇间。
他神色犹如一股消融的冰雪，扬起眉尾，孤高冷傲道：“就许你耍我吗，我的好师姐。”
云千媱明白他的意思，不仅仅指这些天，也指五年前，自觉理亏，便蹲下身，背过去，不再理他。
可路归朝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将聚魂灯转了个方向，云千媱又和他眉对眉，眼对眼上了。
路归朝抿了抿唇，道：“即便没有聚魂灯，我也一样能认出师姐。”
好了，知道你很聪明很厉害了。云千媱气鼓鼓地又背过身。
可路归朝再次把聚魂灯翻转过来。
有完没完！云千媱没好气道：“干嘛？”
路归朝垂下眼睫，犹豫片刻，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心口：“你今晚如此主动又热情地……亲我，是为了掩护他们逃跑，还是……还是发自内心？不许骗我。”
路归朝的手指对于缩小版云千媱来说，简直是一个庞然大物，她用力抱住他手指，才没有摔倒。
想了想，不忍心再骗他，于是说道：“一半是为了掩护他们逃跑，还有一半……是为色所迷。”
路归朝：“……”
云千媱被手指一顶，一个屁股蹲儿摔在地上。
她痛得皱眉，揉着臀道：“师弟，你怎么这样，我都实话实说了，还生气。”
路归朝危险地眯起眼眸：“所以，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我？”
云千媱道：“可是，若我知道那些人会作出伤及无辜的事，一定不会帮他们的。”
念及此，路归朝也沉了脸色，冷冷道：“这笔帐，我会好好同青玄门清算，他们会付出代价的，一个也别想逃。”
听他话里的狠意，大有将人家灭门的意思，云千媱赶紧劝道：“其实他们也不都是坏人，那些做了坏事的抓起来，按规矩惩罚，没做坏事的也不用付出代价吧？”
闻言，路归朝怔了怔，忽而露齿一笑，唇角泛着寒冷的光：“师姐，看来你不是很了解现在的我。好了，现下你魂魄不稳，还是抓紧休息吧，这些事情不用操心。”
“可是……”云千媱还想说什么，路归朝打了个响指，里殿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满室幽暗中，只余聚魂神灯散发着微暖光晕。
路归朝将聚魂灯搁在枕头旁，设下保护结界，侧过脸对着她。
云千媱坐在灯芯里，盘腿调息。
路归朝静静望着她，唇角露出个不经意的弧度。
“我还以为，我又抓不住你了……”
“师弟，你说什么？”云千媱听到声音，睁开眼，困乏地揉了揉眼角。
路归朝立刻收起脸上的表情，冷然道：“没说什么。你怎么还不睡，吵着我了。”
刚才明明是你吵着我了好么？！云千媱无语，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默默吞下怼人的话。
路归朝命令道：“睡觉。”
云千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躺下，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可是，一根手指戳进灯芯，非将她翻过来不可。云千媱气得头顶冒烟，和路归朝大眼瞪小眼。
路归朝仿佛未察觉她的情绪，声音低柔几分，道：“好了，现在可以睡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云千媱看着他心满意足地闭眼，一向蹙起的眉心今晚倒是平和不少。
盯了一会儿，云千媱困意浓起，灯芯里温暖得很，不盖被子也不冷，于是渐渐阖起眼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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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聚魂神灯（十二）
师弟不是正经人
云千媱在聚魂灯修养整整半个月, 魂魄终于稳定，再也不用受随时变透明和无法正常使用灵力的痛苦了。
路归朝告诉她，接下来半个月只要每晚待在灯芯里即可, 白天可以用泥人捏的身体自由活动。
期间, 路归朝一有空就调运灵力帮她巩固魂魄，还给她捏了个与外形更相似的泥人。
云千媱蹲在灯芯里, 托腮看他手指翻舞, 惊讶地瞪大眼睛：“师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高超的手艺！就连我自己都只能捏个七八分相似，你手上这个真是太像我了！”
路归朝垂眸, 认真地捏着泥人, 一边轻蔑扯起唇角：“明明是师姐自己手艺不好，别找借口。你之前捏的那个顶多两三分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