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归朝坐到书桌后,摊开右掌,只见黑雾缭绕中,一条寒光冷冽的金色链子赫然出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收,握住了它。
路归朝低头,右手拿着把工具,认真地雕刻起链子上镶嵌的宝石。
云千媱被晾在一边,半响,路归朝也没和她说一个字,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似的。
云千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面儿又好奇他手里的东西,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道:“尊上,这是什么?”
路归朝停下手中动作,笑了一声。
云千媱觉得他笑得颇有几分毛骨悚然,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路归朝说道:“缚魂锁。”
“缚……魂锁?”听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不
错,待我那个师姐回来,我就亲自给她戴上。只要戴上它,如果她敢离开我半步,浑身血液犹如煮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至极,她便再也不敢逃。”
有必要这么阴狠毒辣吗!
云千媱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可我听说,你们两个之前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这么做不太好吧,还不如一剑杀了。”
路归朝轻哼一声:“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所尝之苦,必将百倍奉还。”
云千媱惊呆了。
路归朝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她那善良可爱又柔弱的小师弟呢呜呜呜。
见她脸色苍白、犹如受惊小鹿的模样,路归朝心情大好,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下巴,缓缓说道:“这件事,我很早就和她说过了。她也发过誓的,要是抛弃我,会遭报应。但是,她的报应,只能由我来给予。”
什么发誓,什么报应,她完全没印象啊!
见她眼底的茫然,路归朝脸色森寒,收回手,冷冷道:“你的搜魂仪式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云千媱轻“啊”一声,真诚地敷衍道:“快了快了,等东西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路归朝薄唇轻吐:“拖延。”
云千媱立刻摇头:“尊上,我没有拖延,搜魂仪式很复杂,对施咒者要求很高的,比如说身体素质要恰到好处,不能太强壮也不能太虚弱,对当天状态也有要求,不能太饿也不能太饱,还有……”
路归朝托腮,微微歪头,眯起眼睛听她的一通瞎扯。
云千媱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他信了几分。不过不管了,她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
路归朝听罢,挥挥手:“我累了,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
云千媱扭头看了看自己角落的被子,问:“抱到哪里?”
路归朝指了指床。
云千媱不由一愣:“那我晚上睡哪?”
路归朝抬眼看她:“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我一起睡,另一个……”
云千媱想也不想道:“我选另一个。”
路归朝皮笑肉不笑:“好,那你去睡外殿吧。”
*
外殿。
云千媱坐在地上,缩着腿,抱着膝盖,内心将路归朝骂了个狗血淋头。
冷风呼呼刮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云千媱揉揉鼻子,这时,通灵阵里传来一个新消息。云千媱凝神,用神识察看,发现是白衣姑娘传来的。她们今早刚加了通灵阵。
白衣姑娘问她怎么还不来,她的师兄们已经混在魔兵中进入妖魔界,就快到魔宫接应了。
云千媱望了望紧闭的殿门,回复她,自己还有事就不来了,不过别担心,自己留了一手,有办法安全离开的。
白衣姑娘担心她,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劝,只好让她多保重。
云千媱问她准备从哪个方向离开,白衣姑娘说了个耳熟的地名。
云千媱记起,这不就是那天路归朝带她去的山谷吗?那里住着很多妖魔界的普通老百姓,要是起了冲突,恐怕会伤及无辜。
白衣姑娘却让她放心,他们是名门正派,又不是妖魔,不会伤及无辜的。
云千媱稍稍放下心,脑袋靠着殿门,睡意渐起,可过了一会儿,通灵阵又响起白衣姑娘急切的声音,说是妖魔界进来容易出去难,那块令牌虽然能打开结界,但结界与魔尊意识相连,一旦有所波动肯定会被知晓,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云千媱咬了咬唇,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问题,这一大波人不见了,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魔兵追去,又惊动路归朝,事情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们跑掉事小,但扮做魔兵混入妖魔界混入魔宫,这事儿不小。
云千媱盯了盯里殿的门,犹豫一会儿,告诉白衣姑娘不要慌,按照原计划逃跑,剩下的事情交给她。
说完,退出通灵阵,站起裹紧衣袍,伸手推开了殿门。
*
里殿,烛火熄灭,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兽首青铜炉里搁置的几块火石发出红彤彤的暗光。
云千媱咬咬牙,走向炉边,闭眼伸手——
“咣当”一声,幽静夜里响起金属砸地的脆声。殿门外守卫的魔兵听到动静,立刻传来盔甲摩擦和剑出鞘声。
“尊上,发生什么事了?”
路归朝冷声道:“都退下。”
殿外的动静偃旗息鼓。
里殿接连亮起一道道明亮烛火。
云千媱一袭白裙凌乱铺地,几乎是狼狈地摔倒。身旁,倒着一只沉重的青铜炉子。
好几块火石砸了出来,烫伤了她细嫩的手臂。
路归朝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中衣,蹲下来,扯过她的手臂,目光划过被烫伤的一小片肌肤,不由蹙眉。
“笨。”他开口道。
云千媱:“……”
云千媱换上一副泫然欲泣,却又坚强忍痛的表情,说道:“尊上骂得对,是我太笨了。不过没事的,不要紧,我自己去涂个灵药就好了。打扰尊上休息了,我真该死。”
路归朝耷下眼皮,道:“别装可怜,半夜偷偷摸摸闯入里殿,还没和你算账。”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弯腰抱起了她。
将云千媱轻轻放到床上,路归朝扯来被子盖在她腿上,然后执起她的手臂,冰凉指尖酝起一道灵光,拂过伤口处。
云千媱感到被火石烫伤的地方泛起一股舒服的清凉感,很快就不痛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云千媱眨眨眼睛,看向路归朝。
他低着头,正耐心地帮她包扎小臂,包扎好了,看见她手上落了火石的灰,又掏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她的掌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认真做事的时候,眉心会轻轻蹙起,密密黑睫微敛。
此时此刻,云千媱目光可以肆意地描摹路归朝的五官。
光晕跳跃在他清隽眉宇,洒在高挺鼻梁,下巴线条刚毅又不失柔和……其实算起来,路归朝是她穿书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好看、也是唯一让她心动过的人。
路归朝眼皮也不抬道:“盯我做什么?”
“谁、谁看你了。”云千媱声音没底气地低下来,立刻撇开脸。
可下一刻,她似乎想到什么,左手攥紧被子,深吸一口气,又盯住路归朝。
路归朝讽刺地扯了下唇角:“还说没有……”
不等他说完,云千媱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迅速缩回来。
路归朝浑身一僵,握着帕子的手指拢紧,抬眼看了看她,猛然从床边站起,咬牙低斥道:“你做什么?”
为什么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还一副被轻薄了满腹委屈的模样?!
她有这么差劲吗?云千媱怔了怔,心中有气,道:“不就是亲你一口吗,你之前也亲过我的,我们扯平了。”
路归朝:“……”
路归朝背过身,默默地站了会儿,阖上眼睛,低叹道:“你总是这样。”
云千媱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路归朝转过身,两根手指掐住她下巴,道:“你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你刚才的行为叫做什么吗?”
云千媱睁着一双干净纯澈的眸子,点头道:“我知道,没错,我就是在勾|引你。”
路归朝:“……”
第166章 聚魂神灯(十)
何为对错
里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碎金般的光芒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像诱人又危险的蝶翼。
路归朝手指拢紧,呼吸声加重。
云千媱感到痛意,不由轻嘶一声。
她抬眼, 只见路归朝脸色又红又白, 不知道是不是气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千媱一咬牙, 两只手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手背, 见没有被拒绝,微微一用力,将人拉了过来。
路归朝一推就倒。
云千媱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在床上,一条腿跨过腰间, 两手撑在他耳侧, 俯身凝视。
路归朝闭上眼睫,撇开脸, 额角青筋跳动, 冷冷道:“起开。”
云千媱当然不会听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 白衣姑娘他们应该正在打开结界,为了扰乱路归朝心神,她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云千媱伸出右手, 手指顺着他脸上姣好弧度慢慢下滑, 边说道:“其实, 我心悦尊上已久,这次来妖魔界, 的确故意的,但不是为了聚魂灯, 只是为了尊上你。”
路归朝眼皮微微跳动, 忽然, 捉住她乱动的手,道:“好。”
“证明给我看。”他张开了双眼,黑色瞳孔泛起一丝猩红。
云千媱愣了愣。
见她这表情,路归朝讽刺勾唇:“不是说心悦我吗?证明给我看。”
证明,怎么证明?云千媱心跳加快,干脆一闭眼,捧住他的脸颊,吻在了他眉心。
她的嘴唇温热又柔软,可在路归朝感觉上,仿佛一团炽热的火,烫得他手掌颤抖,快要握不住她的手。
云千媱的吻从眉心移到眼皮,再到鼻梁,到侧脸,最后,落在了他唇上。
她显然十分生涩,没什么技巧,像一块迟钝的墨研着磨盘,幼稚得可笑。
可路归朝却觉得自己溃不成军,松开了她的手腕,一手紧紧捁住她的腰,一手按在她的后脑,从被动变成主动,热烈地亲吻她。
云千媱没有反抗,乖顺地被他压在身下,闭着眼睛,感受着一个比一个滚烫的吻,落在脸上、唇上、脖颈上。
可路归朝除了亲她,将她抱得很紧,并没有做什么。
半响,他埋在她锁骨处,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云千媱疑惑地睁开眼,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路归朝抬起脸,捏住她下巴,“你居然为了别的人,不惜委身于我。”
云千媱:“……”
不,她并没有这个打算。这具身体是陆温凉捏的泥人,经不起折腾,委身什么的又不可能。
路归朝眼底却冒出一丝恨意和火光,咬牙切齿道:“可我偏要杀了他们。”
说着,抓起她的手腕,化作一团黑雾消失。
*
云千媱再次睁眼,眼前还是几日前那个山谷。
不过此时此刻,耳畔传来惊呼和痛哭声,她被什么光刺得眯起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慢慢睁开。
山谷不远处,燃烧着一阵滔天火光。
云千媱仔细一看,并非凡火,而是修真界的高级火符所制。那些惊呼和痛哭声就是山谷中连绵的石屋传来的。
那里住着许多妖魔界的老百姓。不少魔兵正在救火和救人。
见路归朝来了,领头的魔兵跪地道:“尊上,我等失察,今晚归来的一队人里藏了不少修真界的弟子,混入魔宫救走了那些女人,为了报复我们,还在这里放了一把火。”
“属下带人追赶至此,伤亡了几个,但普通百姓已经死了不少。”
路归朝眉头深蹙,黑袍略过,闪现不见。
云千媱追了几步,被魔兵拦在原地,被团团看守了起来。
云千媱知道,他们不信任自己,也仇视自己,因为在他们心中,她和白衣姑娘是一伙的。不过这话倒也不错。
因着心中几分愧疚,云千媱立住没动。
但她看见,不断有魔兵将烧焦的尸首或者满头流血的人搬了过来。
云千媱甚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那位老妪和小男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相依为命地紧紧抱在一起。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被冻结,云千媱愣愣地待在原地,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她帮忙偷取了令牌,这些无辜的人今晚不会死,此时此刻应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一个好梦。
一些原本她觉得对的事情,原来,竟是错的吗?
云千媱感到手脚冰凉,心中悲恸。
正好这时,通灵阵里响起了白衣姑娘的声音,问她怎么样了,云千媱不由生气地质问,不是说好了不伤及无辜吗?为何要放火?
白衣姑娘有些歉然,但几个陌生的男声却说道:“都是一些妖魔罢了,什么无辜生灵,你身为修真界人士,竟然同情妖魔?”
“若不是时间紧迫,我不仅要放火,还要多斩杀几个妖魔头颅,为仙魔大战时战死的同仁报仇雪恨!”“就是,师妹,别和她讲话了。这种人怕是被荣华富贵迷住了眼睛,不可结交,小心带坏你。”“……”
白衣姑娘想说什么,通灵阵却被师兄掐断了。
云千媱简直怒火攻心。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告发这几个傻缺!
不就是看这儿的都是老弱病残,灵力低微,根本不能反抗他们吗?有本事,怎么不和路归朝正面杠上!
云千媱一边气得咬牙,一边焦急地望向火海。
幸好没一会儿,天空忽然电闪雷鸣,朵朵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深紫色的闪电宛若游龙划过,夜幕像破了个口子——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魔兵和得救的人纷纷露出欣喜神色。
“尊上,是尊上!他来救我们了!”
冰冷的雨丝落在云千媱脸上,她伸手,抬头望向夜空,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师弟……”
大雨下了很久。
深黑色的土地被雨水浸湿,泛起朵朵水花。
云千媱抱着膝盖,躲在一棵大树下,掐了个避雨诀,勉强撑了许久。等看到火海终于熄灭,心中的大石头才算落地。
这场大雨是路归朝用灵力召唤来的,可对付修真界的法术,所以,即便她捏了避雨诀,还是被浇了个彻底。
云千媱吃力站起,低头一看,手指已经融化了。
魔兵们忙着处理残局,只留下几个心不在焉地看守,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云千媱睁开沉重的眼皮,心中涌上一股期待,望向远处。片刻,眼帘映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